看得出来,冯副总和唐副总危机感很强,也急于让默默百投马上进入工作正轨。
于是第二天,唐朝贤和谢秘书就直接联手杀上了门来,开始主动与杨默交接工作。
“杨组长,我想请教一下,这家于11天前成立的【易切屠宰分割厂】究竟是基于什么考虑而成立的新单位?未来规划的业务范围是什么?为什么我方真金白银地投入了60万元,却只在里面占了17%的股份?”
手里抱着厚厚一叠资料的谢秘书的语气一点也不凌厉,脸上带着宛如战友般亲切的笑容,仿佛是在按程序探询交流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似的。
事实上,作为新走马上任的投资1部主任,他问这些问题的确不算过份……既然要接手项目,总归要弄清楚你的一些基本规划吧?
杨默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笑眯眯的:“谢主任这個问题问得好。”
“之所以成立这家易切屠宰分割厂,初衷自然是为了解决合作单位的三角债问题;”
“谢主任可能不是很清楚,除了我们公司外,这家屠宰分割场剩余的四家主要股东里……”
“临邑县第三肉食加工厂与红星农场和小周村生产大队存在着债务关系;欠着红星农场大约41万元的供货款,欠着小周村生产大队大约7万元的生猪款;”
“而小周村生产大队与红星农场和临邑县第二建筑承包公司之间也存在着债务关系;小周村生产大队欠着红星农场大约1.7万元的猪鸡苗款,欠着第二建筑承包公司大约71万元的仓储建设款;”
“但同时,第二建筑承包公司又欠着小周村和其余2个村的生产大队大约19.4万元的劳务款;也欠着第三肉食加工厂7批、共计4.8万元的肉粮采购款;”
“其实,除了这四家主要股东外,这家屠宰分割厂其余的八家小股东,同样也存在着彼此的债务问题;”
“偏偏这些债务又杂又乱,时间还久远,很难真正实现完全冲抵……事实上,即便我们的工作人员联合数家单位的财会人员不休不眠地奋斗了五天,依然还有高达157.6万元的债务难以梳理,就算梳理了出来,对于那些不具备抵充条件的债务,他们目前也没有这个能力清偿。”
“所以……根据当初冯副总的会议精神,我干脆直接将这些债务打包,让单位联合起来重组出这家屠宰分割厂;”
“想必二位很清楚,默默百炸和默默百炒项目对于鸡肉的需求量很大,而就算肉鸡联合饲养项目开始出栏,那些鸡肉也需要屠宰和分割,这才能够作为原料,经过腌制后,配送到各个加盟店;”
“所以即便单只肉鸡的屠宰分割费用要比市场价低一些,但在庞大规模的支撑下,这家屠宰分割厂的盈利预期还是非常客观的。”
说到这,杨默笑了起来:“而以谢主任和唐主任的见识,自然看得出来……三角债最本质的问题,就是各家企业的盈利和流通出现了状况,在现金流匮乏的情况下,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意愿去兑付那些债务;”
“所以,想个法子让这些企业联合起来,一起赚钱,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反正都是一堆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与其费劲巴力地天天登门要账,不如折价入股,联起手来在新的项目上发财。”
唐朝贤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杨组长果然看的通透……所以,除了这家屠宰分割厂之外,这段时间成立和重组的鸡肉腌制厂、肉鸡饲料厂、大型育苗所、冷链运输管理公司、蔬菜分拣点,都是这个思路?”
杨默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这段时间以默默百投名义投资的所有项目,都是以兄弟单位及其上下游产业单位的三角债打包入股后,成立的有盈利预期的新项目……我们现在只有默默百炸和默默百炒这两张可以破局的牌,一切自然围绕着这两个项目转。”
谢秘书之前问的问题看似寻常,但里面全都是大坑。
公司给默默百投目前的定位就是协助公司解决兄弟单位的三角债问题,
作为之前的代管人,如果杨默只说这些项目的商业价值,或者满口只提产业链之类的言语,那么谢秘书和唐朝贤立马就会给出一份评估报告,然后以“不符合会议精神要求”的名义,将这些项目腰斩,然后回收部分资金去充沛自己的弹药。
事实上,这就是明明一两句就能回答的问题,杨默却要说那么多的原因。
无他……
抓住默默百投的先天痛点,保证这些项目的站位正确性而已!
………………
“有盈利预期的新项目?”
谢秘书有些玩味地品味了下这几个字。
有盈利预期,不代表真的就有盈利能力了。
杨默这话一来是在警告自己等人入主默默百投后不要给自家的那两个兄弟项目使绊子;
二来,却是隐隐很有些等着看自己等人笑话的意思……改革开放以来,手里抓着一大把好牌,却将其打的稀烂的人难道少了?
有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谢秘书习惯性地将身体向椅背上靠了靠,然后双手交叉起来:“杨组长,你是不是忘了回答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那个易切屠宰分割厂,我方真金白银地投入了60万元,却只在里面占了17%的股份?”
瞟了瞟最上方的那份资料,谢秘书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意味:“如果资产管理科的评估报告没有出错的话,这家屠宰分割厂的总资产,拢共也才150万不到吧……按照比例,我方应该至少占有40%的股份才对!”
说到这,谢秘书扭头朝着唐朝贤笑道:“其实不只是这家屠宰分割厂,杨组长代管默默百投的时候,投资的其余项目,无一例外存在着占股比例过低的问题;”
“当然,我相信杨组长的人品,也并不是在怀疑杨组长中饱私囊!”
“但是,事关公司资产,而且还是数以千万计的资金去向,我觉得杨组长……不妨将自己当初的考虑说一说?”
这番话堪称杀人诛心,句句相信杨默的人品,但句句在指他中饱私囊。
不过这也难怪,在这个银根紧缩的年代,谁有现金谁是大爷,别说60万的投资额按比例的确应该在这家新成立的屠宰分割厂里拿到40%的股份了,就算你要求拿60%、甚至更高的股份比例,对方也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毕竟人家拿来入股的是希望渺茫的不良资产,而你拿出来的却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唐朝贤闻言,也是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跟谢秘书严格来说都是唐副总一脉,今天也是因为冯副总不想被人太过非议而以“工农科代表”的身份与谢秘书共同出现在这里的,但实际上他对杨默的感观要比谢秘书来的复杂的多;
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太过刁难杨默,也不太想拿这个问题来说事……国企自有国企的潜规则,除非杨默犯了天条,又或者彻底成为失败者,否则“中饱私囊”这种事,还是不要挂在嘴边比较好。
杨默犯了天条么?
没有!
杨默彻底成为失败者了么?
也没有!
甚至他通过自家叔叔的一些微妙态度感觉的出来,这场擂台赛无论谁笑到最后,杨默这个在短短半年间就搅出了漫天巨浪的奇怪家伙,都会成为那位赢家心目中陈放在角落里的过河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默的受重视程度和安全系数甚至要比自己和谢秘书还要来的高。
但问题是……
杨默这次的手脚的确大了些!
总数3700万的投资额啊!
被杨默这么一搞,仅从这些项目的股份占比来算,就被“隐匿”了近1400万!
这尼玛他叔叔唐副总也没这个胆子啊!
如果放在以往,或许这事过了就过了,但现在正值擂台赛的关键时期,游戏框架内合理的可支配资金又是最重要的弹药,如果能追回这1400万资金……不哪怕是追回800万,比赛结果都有可能发生逆转。
因此,即便不是很想刁难杨默,他现在也得点头,表示支持谢秘书的话。
而当总经办的代表和工农科的代表共同表态之后,这事的性质就变了……如果杨默不就股份占比过低的事情做出合理解释,二人立马就可以联手写一份申请,要求纪检科介入。
到时,免不得杨默又会成为第二个何科长。
………………
看着表情凝重的唐朝贤和眼神锐利的谢秘书,
“股份占比过低?”
杨默却是忽然笑了起来,然后颇有些轻慢地靠在椅子上:“呵……如果所有三产项目都以资产管理科的评估报告为依据去跟外界入股和合作的话……恕我直言,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等死的份!”
说着,杨默掏出一根烟来悠哉哉点燃:“这年头哪家国企缺固定资产?那些厂房设备啥的,真的有那么重要?”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二位……以固定资产和资金作为股份占比标准,不是蠢就是坏……如果不是因为这份报告是咱们公司自个出的,我差点就怀疑是商业竞争对手在搞破坏了!”
唐朝贤皱了皱眉:“杨组长,请注意和控制自己的情绪。”
谢秘书却是有些玩味地笑道:“哦?杨组长的意思是,觉得资产管理科的这份报告不客观,而这些项目,咱们的股份占比也没有任何问题喽?”
杨默点了点头:“事实上,我们不但没有少占股份,实际上还至少多占了3~5个点的股份!”
谢秘书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哦?”
杨默瞥了瞥他,本来不想理会的,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小小地解释了一下:“二位要弄清楚,这些新项目,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商业项目……而一个新启动的商业项目里,肉眼看得见的那些固定资产,往往并不是最有价值的……那些无形资产才是!”
谢秘书笑了笑:“杨组长的意思是这些项目里,那些被重组的股东都有很高的无形资产?……对不起,恕我直言,我没看出来。”
杨默翻了个白眼:“谢秘书,莫不成你以为无形资产只有商标、品牌这些玩意?”
“群众关系、社会关系、流通渠道、技术专利、融资潜力、科研潜力、资源获取能力、政策获取能力、区域便利性……甚至是管理能力和员工积极性的调动能力,统统可以被视作是无形资产……这些玩意你看不见,但对于一个新启动的商业项目来说,却是重要无比……甚至远比那些固定资产来的重要的多!”
“二位毕竟不是商科出身,在生产单位里也待的太久了,自然无法意识到这里面的价值;”
“总之,你们只需要知道,在一个懂操作的人手里,一个具有丰富无形资产价值的商业项目,甚至可以不用花费一分钱,就能启动起来,并且在一两年里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说着,杨默用一种说不出的疲懒姿态抖了抖烟灰:“二位,我敢打赌,这份报告绝对是资产管理科自己捣鼓出来的……但凡他们在做评估的时候,去财务科叫上一两位略懂资产重组的同事,也不至于闹出这种笑话!”
讥讽似地抿了抿嘴,杨默瞟了一眼二人:“股份占比过低?这种对外占了便宜却被自家人指责仔卖爷田的事情,估计也只有资产管理科那些对商业一窍不通的老爷们干的出来了!”
所谓做人凡事留一线,按理来说,杨默是不该直接对资产管控大开嘲讽技能的;
但一来谢秘书和唐朝贤刚才那副想要追责的态度,已经在事实上跟他撕破了脸,他犯不着客气;
二来则是资产管理科如今的情况也有些玄妙,曾经跟对方关系良好的他,搞出这幅做派,其实另有小心思。
被杨默这番指桑骂槐,就差指着自己鼻子说“你丫的不懂商业”的话一骂,谢秘书和唐朝贤的表情顿时尴尬了起来。
杨默说的没错,这份评估报告的确是资产管理科在唐副总的示意下单独弄出来的……财务科是王总的心腹部门,这种“关起门来处理自家事物”的活计,无论如何也不方便拉上财务科的人。
当这中间的干系被杨默挑破以后,二人顿时有些进退维谷……当你拿来当成证据的报告已经被人家指出根本不具备参考价值,并且一副“有种你叫财务科的人过来看看”的架势,那自然这个所谓的追责也没办法追下去了。
两人都清楚,在这个关键时刻,无论是唐副总还是冯副总,是不可能让财务科的人介入进来,给他们添乱子的。
看见两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杨默心里轻舒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愈加不耐烦起来:“二位,既然你们已经成为默默百投的一员,并且要承担起后续解决兄弟企业三角债的工作,我认为你们有必要认真看一下我之前提交的那份《关于在解决三角债务中双层PPP模式应用思路》的报告。”
用一种隐约有些居高临下的态度叩了叩桌子,杨默给自己的站位问题定了个性:“这份报告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被王总、唐副总、冯总审阅过,并且做出了同意的批示……所以为了默默百投后续工作能顺利开展,我希望二位在以后的工作中,能够延续这种合作模式!”
说到最后,杨默脸上带上了一丝悲天悯人:“毕竟,作为曾经的代管人,我本人对于默默百投还是很有感情的!”
双层PPP模式?
就是那个看上去很有些传统公社意味的模式?
那个把所有职工和村民也折算入股的模式?
谢秘书和唐朝贤对望了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这份报告递交上去的时候,几位公司领导人都出于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矣的原因并没有反对,没想到到了这会竟然成为了这货的护身符。
有了这份报告护身,除非杨默被真的抓到了中饱私囊的证据,否则两人即便对于股份占比过低的事情再持有怀疑态度,也没办法继续追责了。
捕捉到谢秘书眼中的隐隐不甘,杨默脸上的笑容越加灿烂起来。
其余的小事也就罢了,想在“站位”和“正身”方面拿捏我的小辫子……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