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经营指导小组的解散,综合办公室不少实习人员被遣返了回来,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下一轮的下基层安排……这些人都是当初张主任安排过去协助默默百投那些项目的人手,既然城头的大王旗已经变幻,这些人自然都是要被打回来的。
因此,一众实习人员在担心自己的综合考评分之余,心里自然对杨默这个罪魁祸首少不了一肚子怨气,虽然不敢直接显露出来,但中午和晚上一起抬着缸子吃饭的时候,缩在角落里七嘴八舌地埋汰这位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却没有被分配任何一位“徒弟”的副科级元老,却隐隐成了大伙的保留节目。
对于这些,不管是杨默本人还是张主任都仿佛没看到听到似的。
还是那句话,国企里面很少有秘密可言,在还没有取得编制的情况下就开始编排起自己的前辈和领导,这种蠢事除了那些不带脑子的菜鸟,一般人干不出来。
既然不带脑子,那从转正名单上划去就是,跟这种连最起码的保密意识都没有的蠢货计较,只会浪费自己的精神。
………………
“臭小子,秋季分配已经开始了,为响应国家的号召,咱们公司在下半年还会招一批实习人员过来,而且现在的标准提高了,全都是清一色的大学生。反正你现在也是闲着,要不要自个勾两個徒弟带带?”
办公室里,张文顺将一叠厚厚的档案推到杨默面前,然后打了个哈欠。
大学生不包分配虽然是从1994年才开始逐渐落实,但实际上,早在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在央企和大型国企里面就已经出现了供过于求的局面……没法子,这年头基本上只有大型国企和央企还能保持足够的效益,因此这些天之骄子自然打破了头想要往里面挤。
至于那些含金量其实更高一筹的“银饭碗”……
对不起,并不是所有地区的银饭碗里面都有吃食的,除非是学校强制分配,否则很有一部分大学生宁愿等着留档调剂,也不愿意去偏远山区或者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事业单位里面报道。
哦?
全都是清一色的大学生?
现在已经开始卡学历门槛了么?
杨默看着那厚厚一叠资料,全然没有去翻阅的欲望。
作为重生者,他自然知道除非是科研技术部门,否则这些档案对于接收单位来说,毫无参考价值……就跟后世绝大部分应届毕业生们的求职简历一样,哪怕你写的再眼花缭乱,老师给你的评价再高,在用人单位眼里也是一堆废纸。
“主任,难得我能清闲一段时间,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摸摸鱼么?……再说了,我这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带徒弟这事……我真做不来啊!”杨默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将求饶似的将那叠资料推了回去。
张文顺翻了个白眼:“少在那里给我偷奸耍滑!带徒弟是咱们公司的传统,是任何一个业务骨干都要经历的事情!”
“我,向科长、赵科长,哪个以前没带过徒弟?甚至就连王经理和冯副总他们都带过好几批徒弟,最后运气好,这才升了上来!”
点明了这其间的因果后,张文顺鼻子里哼了哼:“前段时间你被调到经营指导小组,一直忙的脱不开身,因此我就没给你安排徒弟,但现在你已经清闲下来了,再不带带徒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说着这货没好气地将那叠资料又往杨默的方向推了推:“别人或许可以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带,但你小子可不行!”
“我不妨告诉你,咱爷俩撑破天也就能清闲个半年左右,哪怕冯副总最后没有请咱回去,等到换届结束后,咱爷俩有的忙着呢!”
“现在综合办里真正能稍微用得上的人就那么一两个,而且毕竟隔着那么一层,你小子要是不自己给自己带出一两个靠得住的帮手来,我看你到时候能有几只手!”
张文顺逼着杨默带徒弟,其实倒也没存着什么坏心思。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在国企里面,你想单打独斗做成点啥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别看这半年多来,综合办在几位副总和各大科室之间周璇的欢快,并且很是搅动了几场风浪,并且顺利转正,成为一个颇有些份量的正式部门……但这是因为恰逢换届之际,遇上了高层大乱斗!
要是换成正常情况,你别说主导一个资金体量超过数千万、涉及用工人数超过千人的大项目了,哪怕你是因为正事去要求别的科室配合你的工作,都得陪着笑脸把人家哄开心了,这才有可能把事情办成!
因此,在1.0和2.0版本里面,最常见的手段就是带出一两个有能力、且信得过的徒弟来,然后给他创造机会,让他高升,最终成为另一个科室的骨干或者一二把手。这样的话,即便你不图谋些什么,开展起工作来终究要顺利的多不是?
至于说为什么非要是徒弟,而不能是曾经同部门的同事……
呵呵,作为元老,张文顺曾经跟何科长、向科长、甚至冯副总都曾经是一个部门的同事……可结果呢?
他王一诺之所以能以一个上海人的身份坐上西南钻探一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你真当他是完全靠着自己的本事?
还不是因为带了两个好徒弟出来,这才把他送上去的!
………………
作为重生者,杨默自然知道这货并不是存着什么坏心思,
但他还是有些头大地盯着眼前那叠资料……
大哥,带徒弟这招是1.0和2.0时代的玩法了,等到这些徒弟几年后真正混出点名堂来,那也差不多该到3.0时代了,随着山头的逐渐打破和游戏规则的改变,这些徒弟是不是真的跟你站一条线,谁也不敢保证。
但这事他没法跟张文顺细说,也不方便拒绝人家的好意……寻常的带徒弟都是随机分配,人家让你自己主动从这一大堆尚未分配科室的实习生里选人,已经是担着欠人事科人情的因果了。
有些麻爪地挠了挠头,杨默有些无奈地接过那叠资料看了起来。
一份、
两份、
三份、
七份……
等连续看了十几份人事档案后,杨默表情有些古怪地抬起头来:“主任,这批实习生……全都是西南地区的?”
众所周知,综合办在钻探公司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科室。
这个由一个副科级主任所领导的新科室,不但职能范围至今有些模糊,里面的基层员工也是清一色的齐鲁人,这大抵是钻探公司成立以来,所设立的最格格不入的部门。
杨默一直以为这位主任会将“本地化”持续下去,并且以第三者的身份在棋盘上抢占一角落子处,但没想到,这才刚刚打开一点局面,送过来的新人名单就全部换成了西南地区的毕业生。
张文顺闻言笑了笑:“这是西南石油局的决定,哪怕是王经理,也不能反对。”
杨默顿时恍然,钻探公司虽然在齐鲁扎根,东营指挥部对其也有生产指挥权,但它的直接上级却是西南石油局,因此对于东营指挥部固然可以摆出一副听调不听宣的架势,但对于西南石油局的指示,却只有完全照做的份。
想想看,连心向东营指挥部的王一诺都只能乖乖听命,他张文顺区区一个部门主任又算哪门子菜?
只不过,西南石油局那边忽然给出这种用人指示,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出于配合当地解决西南地区高校毕业生就业的需要;但另一方面,却估计是有人在那嚼舌根了。
瞅了瞅这货脸上并无多少不甘的模样,杨默沉吟一下,忽然哈哈一笑,直接合上了人事档案本:“主任,这档案太多,看的我眼花……要不,您直接给我指一个?”
张文顺闻言,笑眯眯地看着他:“哦?我来指?你小子不后悔?”
杨默咧了咧嘴:“咱爷俩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必主任你应该不会害我,也不至于给添乱的吧?”
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张文顺却是摸了摸自己的双下巴:“害你那自然不可能,不过这添乱嘛……小子,这些都是啥也不懂的年轻人,真要是懂了,也就不需要人带了嘛!”
哦??
品味了一下这话,杨默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摸了一根烟散了出去:“我就说嘛,身为公司元老,主任你怎么可能没有一两个信得过的战友故交?……说吧,这是打算把哪路神仙的子女塞到我这边来,然后辅佐成为你的得力干将?”
张文顺摆摆手:“什么乱糟糟的,还辅佐?哪有师父辅佐徒弟的道理?再说了,真要这么干,你小子不得撂挑子啊!”
这话虽然是在表态,却也是告诉杨默,自己打算指给他的徒弟,的确是有来路的。
很显然,这是死胖子一石三鸟的手段,既可以通过那个小徒弟来从情感上捆住自己,又可以在棋盘之外拉些外援,还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培养出一个信得过的手下——有土狗同学这个案例在,张文顺和公司高层是很清楚杨默教徒弟的本事的。
见到这货没瞒着他的打算,杨默笑了笑,然后把自己手上的烟点上:“主任,能不能交交底,你打算安排给我的小徒弟究竟是什么来头……我得先掂掂自己的份量,这才下敢决定嘛!”
眼瞅着马上就要迈入九十年代,作为重生者,杨默很清楚这段时间内那些纨绔衙内将会逐渐变得如何嚣张……虽然说衙内和衙内并不一样,这些人里如同穆大小姐这般克己精进的精英并不占少数,但同样的,不当人子到天怒人怨的垃圾也当真不少。
还是那句话,如果对方只是个跟苏宇差不多的小二代级别,如果人品还过得去的话,那他冲着张文顺的面子,带了也就带了;
但如果对方是穆大小姐那种级别的……对不起!哪怕你人品再好,他也不接这活!
这其中的原因,不足为外人道矣,懂的自然都懂。
当然,以这死胖子的能耐,拉过来的外援不可能到达穆大小姐家里的那种级别,但即便如此,他也需要打探清楚对方的来历……总之一句话,家庭身份过于敏感,或者可能带来巨大因果的,统统拒收。
张文顺表情有些古怪地盯着杨默看了一会,忍不住叹息道:“小子,虽然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油滑的不像你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了,但我没想到你会谨慎到这种程度……嘿,能把门当户对这四个字理解的这么透彻的年轻人,真的不多了。”
说着,张文顺却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个你放心,你都说了咱爷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方面我自然会帮你把关。”
“其实今天找你,只是想着探探口风罢了,你那位小徒弟的人选现在还没确定,毕竟中间还涉及到填写意愿申请表、走程序等事情,我们这边也需要专门设点标准,如果整成一头热,那就丢脸了!”
说着,张文顺一脸得意:“嘿,一会我就给那几个混球拍电报,看谁出价高……要是不放点血出来,休想把自家子女送过来!”
杨默一脸错愕:“看谁出价高?……意思是他们主动的?”
张文顺自然知道杨默疑惑的是什么,当下笑眯眯地抖了抖烟灰:“小子,你以为我让你带徒弟,是为了找个借口去找援军?”
“不不不,你搞错主次顺序了……那几个混球是莪们的外援不假,但想把自家子女送过来当徒弟这事,却是他们自己主动求上来的!”
诶?
杨默一脸的不可思议:“主动求上门来的?……就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至于么?”
他当然知道默默百炸项目现在已经算作是社会上小有知名度的连锁项目了,而钻探公司力图通过双重PPP的模式去梳理整合业务线,进而从根本上解决兄弟单位的三角债问题也在系统内部逐渐流传开;因此在有心人眼里,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难。
但问题是……
这些只是些后世非常粗浅、最多只能算是入门级的商业手段,浮在水面上,能被大家看到和推演出的东西也并不是全部;
因此,自己这半年多的动作,除了“胆子大”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凭什么就值得人家看重,甚至把自家的子女送过来当徒弟?
要知道,眼前这死胖子虽然混得有点惨,但毕竟是钻探公司的元老,更是一条老狐狸,能被他看上当外援,那自然不会很简单。
张文顺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额头一黑:“喂,小子,差不多得了啊……谦虚是美德,但过份谦虚就是虚伪了啊!”
很显然,在他看来,杨默在这半年里展露的种种,绝对是当下国内商业领域一等一的手段,这个年轻人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和视野广度,也绝对配得上所有人的重视;
事实上,如果不是今年公司情况特殊,哪怕王一诺再跟他不对付,也该把这货火线提拔到默默百投的经理宝座上去……至不济,总经办一个办公室秘书的位置,也绝对跑不掉。
没见到连穆大小姐都对他刮目相看,甚至不惜展露出怀柔之姿想要将其纳入麾下么?
虽然成为杨默的徒弟后,这货未必肯尽心教授,但即便是这样,让自家子女跟在这货的屁股后面学东西,就已经是那些懂行的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了!
见到这个死胖子一脸“我已经看破你了”的鄙夷神态,杨默无语地耸了耸肩肩膀。
天见可怜,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像他这种三脚猫后世一块砖头能砸死仨,如果是面对寻常人也就罢了,但对着这些一个个活成人精的老狐狸,他真没觉得自己的那些东西有什么了不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