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又到了一群年轻人们逢双必聚的小Party。
只不过与以往一大群人围在一起鬼哭狼嚎不同,这次的聚会要冷清的多,仅仅只有杨默、保书贤、张俊、陈飞宇、张林、苏宇这几个。
就算加上土狗丫头这个编外人员,拢共也才七個人。
而且与以往的聚集场所不同,这次小Party没有选在谁的家里,而是选在了临邑县城边上的一条河边上。
………………
“人世懵懂一趟,廿四便已苍茫;”
“七年孩提无知,十载学堂伏窗。”
“太学四冬铸剑,还野两顾惑怅;”
“拼得三尺锋碎,荡尽魑魅魍魉。”
念完这首随性创作,但又矫情无比的诗后,陈飞宇咕咚咚地灌下半瓶啤酒,打了个嗝后,刷刷刷刷地在那本加厚版的笔记本上写写划划了起来。
“哥几个,赶紧的,给自己想个笔名,我决定了,到时候要是被扫地出门的话,就去南边闯一闯!”
“到时候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咱哥几个这段时间捣鼓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诗歌整理成册,然后自费发行!”
说到这,陈飞宇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恩,到时候就只发行一千本,丫丫的,整成限定款……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那种!”
保书贤翻了个白眼:“还限定款……大哥,咱穷就直说,别整那虚头巴脑的给自己遮面子中不中!”
“而且就咱们哥几个的水平,刊出来送给人家人家都不稀罕看的好不好!?”
陈飞宇呸了一声:“你懂个球!这是青春!青春的葬礼诗册!上面记载了一段段曾经逝去,或者即将逝去的理想,价值无量的好不好……到时候要是没人买,老子全压在床底当传家宝,传给我的子孙后代!”
众人闻言,纷纷笑骂了起来,然后咬开啤酒盖,跟这货碰杯。
杨默大大地灌了一口后,笑嘻嘻地看着这家伙:“那成,我把话先放在这了,要是你小子真出了诗集,哥弟我没说的……直接先来一百本!”
陈飞宇大喜,拿起酒瓶子跟他又碰了一下:“这可是你小子说的啊,到时候不准赖账!”
杨默啐了一口:“我杨大官人说到做到,要是到时候赖账,我就是河里的那孙子!”
………………
向来情怀激荡的陈飞宇同学忽然作出这种三分悲壮七分悲凉的打油诗,并且做好了南下的准备;
而素来喜欢跟他斗嘴的保书贤同志今天竟然没有就这首狗屁不通的诗挑毛病……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就在周五,各家石油单位按照东营指挥部的要求,以一种惊掉所有人下巴的速度抽调有分量的话事人成立了联合工作小组后,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通过了小组的第一个决议。
而这个王一诺挂帅,正式成立仅仅只有三天的联合工作小组,通过的第一个决议便是……
各单位的公安科人员立即进驻、封锁后勤科和三产服务公司的财务办公室和各项目组办公室,然后抽调组建一支以纪检科为骨干的临时监察小组,对其进行自查。
为了保证这次自查的力度,各单位的临时监察小组是交叉开展工作的。
也就是说,钻探公司的临时监察小组前往林盘炼油厂的三产服务公司开展工作;而临邑炼油厂的临时监察小组则会跑到钻探公司的地盘上来对鑫泰服务管理公司进行盘查。
甚至为了避免可能的徇私,最开始进驻这些三产服务公司的公安科人员,也是交叉开展工作的。
竟然出动了公安科,竟然采取了这种交叉盘查的方式,这次行动的力度可想而知,那位平日里总是默不作声的王总经理的果决可见一斑。
至于说为什么东营指挥部那边下发的文件是协助本地兄弟企业解决三角债问题,可王一诺挂帅之后第一件事却是朝着后勤科室和三产服务公司挥刀……
这中间的缘由想一想也就知道了。
你要帮助那些本地企业解决三角债问题,不可能光动动嘴皮子,总归需要真金白银地把钱砸出去吧?
钱从哪儿来?
你总不能直接全部从本单位现有的账上划拉吧?
影响了本年度的生产经营计划怎么办?
影响了本单位职工和家属们包括生活、教育、交通等方方面面怎么办?
指挥部固然有文件,但你要是分不清主次,给自己招些可能动摇根基的麻烦,那才是蠢到没边!
但指挥部那边都发文件了,你要是不乖乖配合工作,甚至因为资金不足的情况导致本地企业三角债的问题无法得到有效解决,追责起来,那你同样会被拿出来祭天。
于是乎,嘉庆皇帝和和珅的故事从垃圾堆里被翻了出来。
眼下各单位有一个算一个,后勤部门和三产服务公司的屁股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而且绝对肥的流油。
虽然往日里因为种种考虑,各单位的高层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真到了大帽压顶的时候,该如何抉择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公安科介入的原因,而且还是交叉介入。
哪怕小学生都知道,后勤部门和三产服务公司的那堆破事牵扯的绝对不是只有他们自己,而为了能确保筹集到足够资金,那必然一开始就要确保口袋不留缝……至于后面到底是重拿重放,还是重拿轻放,就得看情况需要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明明钻探公司这家西南单位不受周围一个系统里面的兄弟企业待见,往日里甚至有诸多排挤,但王一诺却能毫无阻碍地挂帅的原因……眼下虽然都是肉烂在锅里的破事,但因果其实委实不小,但凡有选择,其实其他人都不愿意出这个风头。
只不过虽然这事细究起来是王一诺为了守擂台而折腾出来的,但如此果决狠厉的手段,实在由不得所有人对这位曾经的“软柿子”刮目相看。
按理说,这种高层的攻守战,是波及不到陈飞宇他们这种小卒子身上的。
或者说,在场的人里面,哪怕是杨默和小胖子被波及进去都能想得通;
可偏偏陈飞宇这个一没背景,二无资历,三无实权的小技术员就是被波及进去了。
估计是为了切断所有的因果,各单位纪检科的正副科长竟然齐齐休病假,而这次的临时监察小组,竟然六成以上都是刚进入工作没多久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将会在纪检科骨干的带领下,奔赴相邻的兄弟单位开展工作。
而很不幸,陈飞宇就是临邑炼油厂那十几个倒霉蛋中的一个。
从某方面来说,这货比在服务大队上班的张林还要倒霉。
人家张林只不过就是旁边站着个帽子叔叔,工作的时候战战兢兢了点罢了,咬咬牙挺上半个月就过去了,反正他又没碰什么脏事,怎么查也查不到他;
可陈飞宇就惨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货将会威风上十几天,然后在事后陷入无尽的噩梦,甚至直接因为左脚先迈进办公室而被丢出去打扫厕所。
所以,这就是今天为什么往日里那么热闹的小伙伴聚会,会变得如此冷清的原因。
衡量利害得失是人的天性,也是“成熟”的标志;
踏入职场一年半后,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那所谓的“同好情谊”,去承担职场上那可能存在的莫大风险。
同样的,这也是陈飞宇为什么会忽然有感而发,打算把在场所有人的打油诗收录进诗集里,等到被扫地出门后,赚了钱自费刊行的原因……所谓患难见真情,现在能坐在一起吹牛聊天的,在他看来,真的是可以算作是值得记一辈子的朋友了。
………………
给自己取了个“御东林”这种极具针对性的的笔名后,
保书贤迫不及待地拐了拐杨默:“喂,杨默,赶紧的,你都在那想半天了,笔名想好了没有!”
杨默愁眉苦脸地发了圈烟出去:“认识了这么久,我拢共就贡献了两首打油小诗,这笔名就用不着取了吧……实在不行,给我记上个【无名氏】就成了。”
陈飞宇却是一摆手:“那哪成!别管诗多诗少,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陈某人的兄弟,我陈某人未来刊行的诗集上,哪能留下无名氏这种轻慢的名字?”
保书贤也是一脸不满:“你小子平时不是也挺能吹的么,怎么取个笔名这么难?赶紧的,随便从一段经典或者典故里截两个字,名字就成了!”
杨默一脸无奈,想了想后说道:“我好像记得《金刚经》有云:如来所谓之诸心,非心,是名之为心。是以昨日心不可得,今日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陈飞宇闻言,有感而发地叹息了一声后,歪着头看像杨默:“所以你的笔名打算取个【不可得】,或者【不可得居士】?”
杨默摇了摇头:“所以佛又分为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而释迦摩尼佛说过:燃灯佛身存三千世,我自身存三千世,弥勒佛存三千世,等未来佛身消之后,世界就此寂灭。所以我打算取的笔名叫做……”
保书贤急不可耐地说道:“现在佛、未来佛?你小子可以啊,难不成,你的笔名打算叫做【六千来世】,寓意为永远不可能存在的未来……啧啧,听上去挺绝望的。”
杨默又是摇了摇头:“不,所以我的笔名打算取作……【老六】!”
老、老六!!??
众人齐齐把口中的啤酒喷了出来。
“好好的六千来世不叫,你丫的叫老六……你个混球!竟敢戏耍我们!我掐死你!”
愤怒的保书贤扑上去,恶狠狠地掐住杨默的脖子,而陈飞宇与张林也不甘示弱,直接将这货压在了身下。
顿时,长满槐树的小河边全都是打闹声和求饶声,竟然将那恼人的蝉鸣压了下去……
………………
而此时,距离杨默等人约有七八公里的某个野塘子旁。
宛若弥勒佛一般的张文顺手上一抖,咬钩的鱼儿顿时挣脱。
眼见着那条足有两寸长的鱼儿跑掉,这死胖子却顾不上心痛,而是一脸惊怒地扭头看着旁边的另一位钓客:“什么!?……王一诺,你TMD是不是疯了!?”
王一诺用手挡了挡太阳,然后慢吞吞地扭过头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儒雅:“不,老张,我没疯……如果你不想你的综合办被解散的话,最好按照我说的做。”
说着,王一诺从脚底下拿起瓶身斑驳的七宝大曲抿了一口,然后递了过去,表情淡淡的:“老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而你知道的,只要我这位公司一把手愿意,别说把你辛辛苦苦筹建到这个规模的综合办按照程序解散了,就算是断掉王总所有复出的路,我也绝对做得到!”
说着,王一诺自嘲似地笑了笑:“谁让我是个上海人呢!”
听到王总这两个字从王一诺的嘴巴里说出来,张文顺脸色铁青。
沉默了许久后,这才伸手接过那瓶不知道锁在柜子里多少年了的七宝大曲。
“好!”
这个往日里如同弥勒佛般的死胖子,此刻身上的气压低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