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领舞跳完这段所谓的《方济激励操》,肖尧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第一次觉得这身铠甲有些累赘。
跳操完毕的人群光速整洁而有序地散去,很快,操场上就只剩下他们五个。
“请随我来,继续对本院的参观。”无脸修女笑容可掬地邀请道。
可我们不是来参观的啊!虽然肖尧完全看不到她的脸,但他就觉得她是笑容可掬的。
这整个地方都令他很不舒服。
即使在姚老师的殿堂里,他都没有这么不舒服过。
与宗教气息其实没有关系——肖尧在郁波的圣心堂进出往来许多次,从来都没有不舒服过。
而且在宋海建的认知中,宗教大概只是建筑设计元素的其中一种,可以和其它元素自由拼接组合。比如刚才跳操的时候,肖尧就发现修士们的长袍下面,穿的是校服运动裤和各式各样的运动鞋,又比如这大修道院的内部虽然有着高高的哥特式穹顶,但明眼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功能本质上还是学校的走廊和教室。
与现实里的学校走廊又有所不同的是,在目力所及之处,所有教室和走廊窗口都装着密闭的铁栅栏。
看出了肖尧严重的疑惑,无脸修女向他解释道:“这只是为了防止個别修士做出过激的行为。”
“我认为反而会引发更多修士做出更加过激的行为。”郁波指出。
“没事,”无脸修女道:“在那之前,他们就会在目前的修行阶段取得成功,然后飞到更高的地方去。”
肖尧道:“伊卡洛斯飞得越高,摔下来也就越没救。”
沈婕不解:“伊卡洛斯是什么?”。
郁璐颖解释道:“希腊神话中,妄想用蜡制的翅膀飞向太阳的人,得意忘形,飞得过高,蜡做的翅膀被融化,最后跌落地上摔死了。”
“伊卡洛斯也好、赫利俄斯也罢,那些都不在宋院长需要考虑的范围内。”无脸修女做出了总结陈词。
从进入大修道院的内部走廊开始,肖尧一行四人便按照导游修女的提示,男左女右分开,中间相隔三米,把导游修女夹在了中间。
不管走到哪里,到处都张贴着宋海建的那副画,而且邪门的是,也不知道画师利用了什么样的透视原理,不管你从什么角度看那幅画,宋海建的那双小眼睛都在死死注视着你——当然也有可能,那些画的眼睛就是会动的。
走廊上还在没完没了地低声播放《方济激励操》的歌声,这一切都让肖尧觉得很烦躁。
“Boom
Baby
生病这点小事你何必请假
more more study
Baby
自习还没上完你竟敢下课回家
no no study!”
……
肖尧等一行人跟着无脸修女转过了大修道院走廊的拐角,迎面就看到几个红底白字的大横幅,挂在墙上。
“素质教育是最无耻的谎言!减负是最无耻的谎言!”
“快乐教育是米帝妄图削弱我们的阴谋!”
“应试教育是唯一实现阶层跃迁的途径!”
肖尧把目光从这些横幅上移开,转脸看向了身边的教室。
教室里的“修士”和“修女”们正在大声地念书,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
依然是男左女右,每个人的头发都打了结,悬挂在房梁之上。
每间教室的门外,都有一个在黑白长袍外披有猩红色铠甲的修女,她们一手扶着腰间的皮鞭,一手执一杆插有斧头的长柄束棒,颔首肃立,一动不动。
还有一个穿着西服套裙戴眼镜的老师,在教室的走廊上巡视,右手拿着一个小工具,像个棒槌,平的一头整整齐齐装满了一寸长的钢针。
“她拿的什么玩意?”肖尧自言自语道。
沈婕小声道:“我在我家厨师手里见过这个,但没问是干嘛的。”
“既然头悬梁都有了,这个大概就是‘针刺骨’了吧。”郁波猜测道。
“不是锥吗?”肖尧道。
“还是你狠啊。”
“那这个老师一定得姓容了。”郁璐颖突然想到了什么,想笑,却又觉得不妥,忙抬手掩住了嘴。
有一个小“修女”似乎是睡着了,即使是“头悬梁”也不能阻挡她的睡意,那穿套裙的女老师立即冲了过去,举起手里的物件就冲她的大腿上扎了下去。
教室里传来一声少女的惨叫,那女生大腿上的裙子上立刻就涌出殷红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味,但是其他“修士”“修女”们却视若无睹,继续读着自己的书。
“嘶——”肖尧倒吸一口凉气,这看着都疼啊:“这一个老师怕不是顶100个容嬷嬷?”
“这都是为了他们好。”无脸的修女看出了四位来访者脸上的不忿,向他们解释道:“那女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是在挽救她。”
“哈哈哈,是啊。”肖尧讪笑着回答道。
“分数,分数,分数
全班都不允许迟到!
成绩,成绩,成绩
早恋可别让我知道!
分数,分数,分数
全班都不允许迟到!
成绩,成绩,成绩
早恋可别让我知道!”
听着这躁动的歌声,肖尧等一行四人跟着无脸修女更上一层楼。
因为隔着这无脸的修女,四人不太好说心里话,但此时心里却都是一般的计较。
其实他们对于参观宋海建内心的扭曲世界不是特别感兴趣,这次前来本就是为了偷考卷,没想到宋海建已经提前预知了他们的到来,并安排内心的阴影迎接并且带路参观——目前看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考卷,难度很大了。
肖尧心里还有别的担心——赵晓梅通知自己,会在今晚栽赃陷害宋海建,自己四人却偏离原本的计划,提前来到了宋海建的殿堂。
也就是说,众人正在殿堂悠哉悠哉地参观访问之际,在外面的现实世界里,宋海建可能已经中招了。
当然,如果时间确实是停止了,那么倒也不必太担心“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眼下的状况,肖尧很担心是谁又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放置了一面看不见的镜子……
“排名,排名,排名
好大学才是依靠
努力,努力,努力
分数为王,不然开掉
排名,排名,排名
好大学才是依靠
努力,努力,努力
分数为王,不然开掉”
这样和沈婕一起在学校的走廊上漫步,让肖尧想到了那时候在姚老师的殿堂里,两个人一起前往“亲子教育中心”营救郁璐颖的旅程。
时至今日,他都很怀念那次旅途,因为那颇有一种在秋高气爽的午后,与美少女一起郊游的感觉。
也是在那次旅程中,两个人在一起分享液态黑巧克力的时候,沈婕第一次提出要送他出国读MBA,认认真真地开始规划起两个人的未来。
接下来,在亲子教育中心里,自己和郁璐颖已经变弱的共生,获得了增强。
也就是说,沈婕关于“和肖尧提分手,共生就会变弱,和肖尧交往,共生就会增强”的猜想,有可能是正确的。
但为什么昨天晚上,沈婕明明再次与自己缠绵了,共生却没有丝毫的恢复呢?
一个新的猜想是,这个共生作用的原理,论心不论迹。
当然,肖尧没有证据。
倘若这个假设为真,则意味着沈婕还是没有再次从心底接纳自己。
虽然她不再提“分手”二字,但也没有说过“和好”;虽然二人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并且时不时还能有肢体接触,但沈婕也没再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友”。
即使是在昨晚缠绵的时候,肖尧依然搞不清楚,他们俩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少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隔着那个无脸的修女,肖尧无法与身边的女孩子谈心。
就在不久之前,在这条走廊上,沈婕第一次开始规划起两个人的未来。
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地升温,又急剧地冷却,发生了很多事情,却又变回了现在这种尴里不尴尬的状态。
自己和郁璐颖也是,两个人牵手,拥抱,却还是无名无分,不清不楚,唯有一个“一辈子的特殊好朋友”来做定义……
肖尧有些烦躁地停下了脚步,踱步到窗边,透过密闭的铁栅栏朝操场上望去。
一些“修女”似乎正在上体育课,围着操场正在跑圈,一个女体育老师嘴里正吹着一二一的哨子,倒退着陪跑,嘴里不时吆喝着些什么。
肖尧注意到,有两个“修女”的脚上没有穿鞋子。
一名少女跑在操场上,她穿着一双黑色的袜子。在跑步的过程中,她的袜子不断地与地面摩擦,袜子的表面开始逐渐磨损,露出了一些白色的纤维。随着时间的推移,袜子的黑色逐渐变得暗淡,显得有些褪色,脚底和脚跟部位因为不断的着地和运动,已经被磨得稍微有些白色,但整体看起来还比较干净,没有太明显的污渍。
另一名穿白袜的少女看起来就比较惨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袜子已经被灰尘和泥土所覆盖,颜色由原本的雪白逐渐变得黯淡。少女因为精疲力竭而向前扑倒的时候,肖尧发现她的脚底已经全黑了,袜子的脚底和脚跟部位已经被泥土沾满,变得黑乎乎的,即使清洗,也很难恢复原本的干净,因为泥土已经深入到了袜子的纤维里。虽然整体上看不到太多的污渍,但是脚底的黑色已经成为了袜子上最明显的色彩。
“为什么她们跑步不穿鞋?这又是某种体罚吗?”肖尧问导游修女。
“啊,这个啊,”导游修女伸头看了一眼:“体育课按规定是要准备跑鞋的,这两个女生没有带鞋子,穿了不适合运动的鞋子来的,穿那种鞋运动本来就伤脚,所以宋院长就只能让她们光着脚上操场——这也是为了让她们能长记性,也不至于损坏她们父母亲辛苦钱买的昂贵鞋子。”
“好的吧。”肖尧把目光从操场上收了回来:“你们宋院长在现实世界也是这么干的吗?”
“在他调来魔都之后就没有了,毕竟……”导游修女说。
此时此刻已经敲过了下课铃,走廊上的学生也开始多了起来。
男生和男生走在一起,女生和女生走在一起,所有人的身上都挂着金属的锁链,彼此之间都相隔三米以上,目不斜视。
每个人都抱着书,步履匆匆,谈论的也都是跟学习相关的事情。
忽然,一个戴眼镜的“修女”怀里抱着书,从走廊拐角的地方匆匆小跑而来,脚上的铁链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差点撞在沈婕的身上。
幸好沈婕反应快,闪避及时,于是那个女生便撞在了另一个过路的男生身上。
那被撞的“修士”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手里的书洒了一地,那撞人的“修女”也坐在地上,捂着鼻子哼哼起来。
肖尧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那个男生,想到对方并非人类,便又缩回了手。
此时,两个原本肃立不动的铠甲修女突然活动起来,只一、二秒的时间便从走廊的一头冲刺过来,速度快得惊人——她们跑过十几米的距离,只在一瞬间,上一秒还在走廊的一头,下一秒便直接撞在了“修士”的身上,然后抓住他,抬手开始掌嘴。
一下、两下、三下。扇耳光的响声在走廊里响起了回声。
“这又是为何?”肖尧忍无可忍道。
“你们不是都看到了?”无脸的向导修女耸肩道:“这个男孩子把女孩子撞倒了,摆明了是要占这个女生的便宜,所以我们的执法修女对他进行了惩戒。”
“明明是这个女生不小心撞到的男生!”沈婕怒道。
走廊里耳光声的回响依然没有停止,男生已经被掌嘴了多少次,脸肿得像个猪头,飞溅的血花在墙壁和地板上留下斑驳的污渍。
“怎么可能啊,”无脸修女摇头道:“在这个世界上,女孩子都是天使,女生永远都是受害者,男性是天生的潜在加害者。就算女孩子犯了错误,那也一定是受了男孩子的蛊惑,宋院长的指示是不会错的。”
???肖尧气得笑出了声。
他忽然觉得,就应该放任赵晓梅同学给女权主义者宋海建好好上一课。
耳光声终于停止了,两个“执法修女”的惩戒似乎已经告一段落,男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们一人抓住男生的一只脚,将他向着走廊远处拖去,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
撞到人的小“修女”也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将散落一地的书捡起来,就和所有熟视无睹的路人一样,抱着书匆匆地离开了。
小女生的黑皮鞋甚至触到了地上的一些血迹,在走廊的另一个方向上留下一个个不明显的脚印。
“这都是学院派秩序的一部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理解,我并不意外。”无脸向导修女强调说:“但这位与我们同为秩序守护者的神父,一定可以理解和认同我们宋院长的理念的。”
肖尧瞥了一眼身为秩序守护者的郁神父,后者则是写了一脸“我跟你说不着”。
“好了,多说无益。”向导修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如果各位对我院的理念和管教措施有所疑虑,那就随我来亲眼看看吧——然后我带你们去见宋院长。”
“该相信她吗?”肖尧悄悄地问郁波。
“刚才的执法修女你们能对付吗?”
“Emmmmmmm……”肖尧不敢托大,陷入了沉思。毕竟这不是网游,看不到等级和血量数值,但是从它们刚才的冲锋速度来看的话……
“那还是先跟她走吧,她一直都没有展现出敌意。”郁波懂了。
但肖尧也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要动手,也得选个有优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