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修涯看来，天父能够将灵肉一分为二，他未必不能仿效为之。

这方面他本就比天父有优势，因为他有第二具身体。

外丹真身。

他打算用痴愚地蟒来吸收面前的信仰之力，从而使真身获得神性，完成【灵肉各为神】的壮举。

一旦这样的尝试成功，日后他大可以将信仰之力携带的情绪污染，扔给痴愚地蟒来消化。反正这东西什么都能吃。如此一来就能大大降低情绪和性格上的干扰，最大程度上保证自己的人格独立。

想到这，顾修涯也不犹豫，当即召唤了痴愚地蟒。

一瞬间，痴愚地蟒于无声中穿透血肉，自心口位置探出蛇头，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赫菲斯吓了一跳。

祂早就看出来顾修涯的身体构造与正常人不同，但祂没有想到，顾修涯身体里会藏有这么大一条狰狞怪蛇。

在祂长达千年的漫长生命中，祂从没见过这样的蛇，甚至于都没有见过任何与之类似的物种。

那旺盛到无从计数的真菌植株，那密密麻麻掠动着的细微触手，那五彩斑斓让人感到炫目的鳞光，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面前这条怪蛇的身份。

赫菲斯突然明白，为什么顾修涯会如此特殊了。

祂看到巨蛇张开了血盆大口。

萦绕在大殿中的庞大信仰之力，仿佛受到某种号召，顿时如百川归海，呼啸间朝巨蛇奔涌而来。

巨大的能量波动，甚至对物质世界产生了实质性影响。

空气逐渐沸燥，狂风骤生，吹得门窗震颤不止。

乌云无声汇聚，将天空遮挡，大殿陷入漆黑，阴沉而压抑。

赫菲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祂感觉眼前的血盆大口就像是一团黑洞，巨大的吸引力不光将信仰之力尽数捕获，甚至于连祂本身的神性意识之力，都被其吸走了不少。

——一条能够吞噬神性的巨蟒……

赫菲斯心头一阵忐忑，祂怀疑眼前这超脱常理的恐怖奇观，是顾修涯故意让祂看到的。

祂怀疑这是一种警告。

身为从神，祂的力量本就受到顺天的钳制，如果顾修涯驱使这条蛇吞噬祂，祂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虽然目前看来，顺天之神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杀戮的暴戾神灵。这从对方为格兰仕所做的一切就能直观感受到。

没有任何其他神灵，会如面前这位冕下一般，如此关心凡人们的生活。

但神是会受到信仰之力影响的，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会是。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为了身家性命着想，祂必须尽快展现出更多的价值。

否则，万一哪天顺天之神不开心，祂恐怕就得进了这条蛇的肚子。

......就从坦白那件事开始吧。

赫菲斯在心里想到。

祂有个秘密，一個属于旧时代神灵的秘密，祂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告诉顾修涯，此刻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祂要以此来证明自己对于顺天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

……

赫菲斯不知道的是，祂以为的警告，不过是祂自行脑补，自己在吓自己罢了。

事实上，顾修涯自己都没料到，痴愚地蟒对信仰之力的吸收会如此顺利。

他原本还以为过程中会出现一些曲折，毕竟信仰之力中包含了【神性】这么个看不见、摸不着、玄而又玄的东西。

谁曾想，痴愚地蟒对这东西居然没有丝毫过敏反应。

现在看来，痴愚地蟒和信仰之力之间的联系，恐怕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入。

这种联系似乎让信仰之力将痴愚地蟒视为了信仰主体的一部分，对其予取予夺，没有出现丝毫反抗。

这一刻，顾修涯突然想到了一个词【香火成神】。

他怀疑自己编造顺天之神这么一个神灵，并让格兰仕人对其祭拜的行为，暗合了【香火成神】的某种规则，所以过程才会这么顺利。

当然，这只是顾修涯的猜测，至于正确与否他并不敢肯定。

因为他没有在观仙世界听说过任何与这条道路有关的信息。

……说起来，一个发展了上千年的修仙文明，为什么没有出现【香火成神道】呢？

明明个个都是伟力归于自身的强大存在，还有悬山城等凡人作为信仰基础，按理说食香成神，怎么也比死磕外丹法来得妥当罢？

放着通天的捷径不走，跑去玩命，图什么？

是不能，还是……不敢？

他想着，突然感觉心头传来一阵熟悉的悸动。

顾修涯抬头看向半空中的痴愚地蟒。

随着越来越多的信仰之力被吞噬，痴愚地蟒的身躯逐渐膨胀起来，不同于驻念神物提供的意识能量，这种具备神性的力量让痴愚地蟒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它的蛇头裂开成三瓣，于血肉的蠕动中飞快长成三颗一模一样的脑袋，新生的蛇头左顾右盼片刻，突然对着顾修涯所在的方向一咬，一瞬间便有两道蛇形阴影被摄出，落入其中。

紧接着，它原本翠绿色的身躯也随之变得猩红，其上五彩的孢子微微发光，于膨胀间嘭然炸裂，化为雾气围绕它缓缓转动。

在千回百转的盘旋中，痴愚地蟒的蛇躯逐渐缩小，直至化为拳头般大小的血色肉瘤，继而随风落下，没入了胸膛。

顾修涯以颅中之眼观之，看到肉瘤在血肉中穿梭，自胸膛向下移动，最终停留在了自己的两肺之间。

腹中血肉缓缓蠕动，长出一条条粗细不一的血色肉丝，与其相连，将之固定在了胸腔正下方的位置。

一开始，血管密布的肉瘤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但很快，随着血液的注入，肉瘤中渐渐浮现出一条额头生角的红色小蛇的身影。

它首尾相衔，绕周而转，带动肉瘤嘭然跳动，淡蓝色的真元光辉浮现而出，如同一只神手，迅速抹去了一切狰狞的痕迹。

血管消失了，凹凸的瘤体逐渐变得平整，继而呈现出一丝圆滑感觉。

不到三五息的时间，血色的瘤体就在顾修涯眼前，变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

珠圆玉润的宝珠通体呈玉白色，其上的猩红蛇形纹路随顾修涯的呼吸散发出淡淡微光，于明暗交替中照亮了阴湿的腹腔环境。

如果忽略掉连接它的无数根血管，这东西甚至有几分圣洁意味。

不需要任何思考，在看到这东西的瞬间，顾修涯就自然而然认出了它的本质。

此乃凝物之果，化形之基。

他【结丹】了。

顾修涯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正在飞快攀升，体内真元在玉丹光芒的照射下迅速汇聚，从原本的丝线状，化为了液态，于奔涌中带来惊人的力量感。

……原来修行的境界还能以这样的方式突破么？

顾修涯心中闪过一丝惊奇，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了导致这个情况的原因所在。

——外丹法说白了就是一部人为催化外丹的指南书，所谓的境界，只是修士们对于外丹成长过程的突出特征，进行的总结归纳。

它并非正统修真中的所谓瓶颈，不需要玄而又玄的感悟进行突破。

它只是一个衡量标准。

这就像一个人从小进行系统化学习有几率长大后成才，但不读书也会长大成人一样。

外丹法只决定外丹成长的方向，和成长极限，是外丹能否【成才】的关键。

却并不是外丹【成长】的关键。

决定外丹【成长】的，至始至终，都是天地之力，或者说，意识力量。

其他人没有他这样的优势，无法通过造神获取信仰之力走捷径，也无法依靠自身吸收天地之力使外丹成长，所以才凸显出一种【不学外丹法就无法修行】的错觉。

但实际上。

不学外丹法，也能靠吃超强。

至少对于痴愚地蟒这样的外丹来说是这样的。

心念转动间，顾修涯摇身一变，唤出了真身。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碰到了大殿天顶。

随着境界的突破，真身的高度已经来到了惊人的十五米，体态上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仍旧保留了三头和四肢结构，只是轮廓上开始呈现出进一步的非人化趋势。

手臂上已经看不出肌肉和血管的分布，一切都被盘根错节的墨绿色植物覆盖，七彩的鳞粉于缝隙间微微发光，隐约能感觉到一阵躯体自发蠕动带来的震颤感。

顾修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手指传来的触感在他超凡的灵智解读下，勾勒出一张狰狞面庞。

他转动三颗脑袋相互观察片刻，开口问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赫菲斯似乎是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闻言愣了下才回过神来，道：“您看起来像是一条龙，一条直立的，远东三头龙，但身躯却是木质的。”

“我问的是，那些虫子。”

“虫子？它们消失了。”

赫菲斯的表情少见露出一丝疑惑，祂思忖了片刻，道：“或许是神性让它们的外观形态发生了变化，我仍旧能感觉到它们在您身上存在着，但视线中却捕捉不到它们的踪迹了。”

“您现在看上去和其他陆上圣灵没有区别，至少我看不出来任何区别。”

顾修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事实上，神性带来的变化远不止于此。

随着真身形态的开启，顾修涯清楚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影响。

情绪正在变得平静，继而呈现出一种古井无波的状态，仿佛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够使他动容。

这种平静并非是【什么都不在乎】，而是一种【什么都一视同仁】的心态。

没有亲疏远近，没有喜好厌恶，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应平等的享受祂的恩泽，不增不减。

潜意识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身为神的准则。

这一刻，顾修涯突然理解了，天父为何会对格兰仕人遭遇的苦难充耳不闻。

这并非祂的主观意愿，而是神性导致的结果。

神性的存在对于灵智的影响太大了，在这样一种心态下，即便曾经是一个仁慈之神，也终将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中，变得漠然。

除此之外，顾修涯还感觉到了各种各样不属于自己的念头。

对于神灵的疯狂崇拜、对于信仰的坚定意志、对于家人的关爱、对于仇人的憎恨......各种各样的情绪，随信徒们的祈祷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而偏偏，他此刻的心情，又是极度平静的。

情绪上的撕裂感让精神开始分裂，顾修涯一时间感觉自己是个为了孩子向神明祈祷的父亲，一时间又感觉自己是个为了杀死仇人祈求神明保护的复仇者。

他在一瞬间旁观了无数人的人生片段，又同时被无数人的各种极端情绪影响，精神不受控制的发生了分裂。

就在他对自身存在，都开始产生怀疑的时候。

灵智微微颤动，涌出一阵冰冷的热流，在炙热和酷寒的交替中，他猛地回过神来，变回了自己。

于冥冥之间，顾修涯自然而然获悉了这股奇异能量的本质。

神性。

神性，将平静传递给了他，帮助他挣脱了无穷情绪的影响。

顾修涯为之明悟。

神性并不仅仅是束缚，它亦是保护。

它扭曲了灵智体的思维逻辑，强制使其保持在极端平静状态下，这虽将导致神灵们逐渐变得漠然，但好处就是能免于被信徒们的情绪干扰，维持自我。

......果然，这个世界的力量，特点就是得到什么就一定会失去什么。

顾修涯在心里想到。

他估计自己应该是神灵群体中为数不多的例外。

因为吸收信仰之力的主体是痴愚地蟒、而非他身灵魂的缘故，他可以通过解除真身，来大幅减少神性带来的影响。

只要不在真身状态下，他的思维模式就能保持正常。

也不会被信徒们的情绪分裂人格。

至于痴愚地蟒……顾修涯巴不得这东西冷静些，也无所谓其是否受到神性影响了。

当然，神性带来的麻烦虽然很多，甚至可以说到了无法忽视的严重地步。

但它带来的好处也一样明显。

顾修涯闭上眼睛。

一瞬间，他脸颊旁两只蛇头高昂而起，四枚竖瞳齐齐转动，朝他眉间看来。

每一只竖瞳中都投射出一道淡蓝色光芒，四者交相汇聚，于皮肤上照出炙亮一点，继而拉长蔓延，化为一道裂痕。

裂痕逐渐扩大，皮肉脂肪外翻，但伤口处却不见丝毫血迹，只呈现出一拇指大小的空洞，深可见骨。

顾修涯睁开眼。

淡蓝色的光芒从空气中浮现，凝聚成火焰状落于空洞中。

犹如用血肉油脂点燃了一支蜡烛，微弱的光芒随风飘荡，将空洞的狰狞遮掩，逐渐呈现出一种让人想要顶礼膜拜的神圣意味。

“这是......权柄？！！”

赫菲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