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可能不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黄立着眼于长远,并不奢望云贵的土司们能够蜂拥而起,群殴吴三鬼。
怨恨和警惕的种子埋下去,会成为一颗颗不定时的炸弹,谁也不知道何时会爆发。但对吴三桂来说,却是一个个隐患。
两人谈论着,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和激动,都没想到川东之行,会有如此大的惊喜。
那任命的令旨可是三太子颁发的,上面盖着定王的大印。这可比他们吹嘘和自封的含金量高得太多,连安坤都得刮目相看。
其实,两人心里也清楚,安坤并不是信了他们的说辞,而是真的被吴三桂逼急了,想找到依靠和帮助罢了。
“再回到水西,就是另外的景象和待遇了。”常金印带着几分得意,翘起了二郎腿,“虽不能让安坤服从号令,可也不是咱们上赶着讨好的卑微了。”
倪生龙嘿然而笑,说道:“可惜丁兄未来,但咱们还是帮他讨到了贵阳知府一职。”
靠嘴皮子煽风点火、反清复明的三人组还有個丁调鼎,此时就留在水西。黄立倒也痛快,没忘了这位老兄。
常金印点着头,神情却又逐渐郑重起来,说道:“殿下既如此信重,我等更当竭力报效。回到水西后,更要加紧活动,多说服几家土司,共同举事,以壮声势。”
倪生龙沉吟了一下,说道:“某想去云南,游说迤东众土司,趁吴三桂出兵贵州,举旗起事,使其后方难安。”
“殿下声名应已传至云南,倪某前去游说,正可解决迤东土司之前没有拥戴之资的困难。”
抗清的火种可谓到处都是,但自永历、李定国、郑成功去世后,各家都苦于没有大义名份,不能号召远近。
历史上确实是这样的困境,比如迤东土司起事,就以“今沐氏有子在,事成奉以为主”为号召。
甚至于,连开国公赵印选这样的无名之辈,也被推出来扛大旗。
但黄立的出现,则解决了所有抗清志士的心病和困难。终于有了可以竭忠报效的皇明正朔,有了再举义旗的名义。
常金印眨巴着眼睛,心中也颇有所动。
自称为开平王常遇春的后人,他最终的目标自然是能够继承常家传承到最后的爵位,就是怀远侯。
那是嘉靖皇帝入继大统后,为了稳固帝位,拉拢勋臣,便把常遇春、李文忠、邓愈、汤和四家的嫡系后代加封为侯爵,世袭罔替。
显然,倪生龙也并不满足于一个布政使的官职,想在云南也一展拳脚,以期得到更大的封赏。
………………
正月初八,三十余人的水西特遣队终于准备齐全,启程出发了。
黄立亲送至江边码头,一路走,还一路地嘱咐。
“安坤此人无大志,且优柔寡断,很可能会在与吴三桂的作战中犯下错误。如果事不可为,你们务必以安全为第一位,存有用之身,等待日后复起。”
“这话我在给黔阳王的书信中也说明了,刘享,你要再向他重申我的意思。”
“还有常金印和倪生龙,四下联络反清起义是好事,但串联的越多,越有走漏风声的危险。如果时机不对,只会被清军各个击破,平白损失反清的力量。”
“如果不出意外,我军在四月份可能会完成既有的作战计划,抽调出兵力支援水西。记住,这是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刘享和常金印、倪生龙恭谨地听着,应承着。黄立能实言相告,足见坦承,不是瞎忽悠他们去送死。
“兄弟,多加小心啊!”袁东宝拍着刘享的肩膀,真情流露出不舍和担心。
李岳纠结再三,也出言嘱咐道:“水西情势复杂,刘叔千万要注意安全。”
刘享倒没有什么离别的伤感,反倒是因为得偿所愿而高兴喜悦。如同笼中的鸟儿,终于能够挣脱束缚,翱翔于天空那样的心情。
“放心,放心。”刘享拍着自己的肚子,笑得自信又开心,“某已得到殿下真传,就等着在水西一展身手呢!吴三桂敢来,看我揪下他的狗头当夜壶。”
众人哈哈大笑,离别的伤感倒是去了大半。
黄立也笑出了声,却知道这不过是在吹牛,是在宽众人的心。
吴三桂呢,大BOSS,应该是斗智斗勇,最终败亡在自己手中才对嘛!
到了码头,众人施礼拜别,一一登船。
“殿下。”刘享突然单膝跪倒,施以大礼,眼望着黄立说道:“末将祝您出征川北,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黄立看着看年轻人诚挚和不舍的眼神,心中也泛起波澜,强笑着扶起刘享,再次嘱咐道:“安全第一,切记,切记。”
经历了数场大战,黄立对于死人已经司空见惯,不管是明军的,还是清军的,重振华夏必然是一条尸山血海的荆棘之路。
但那是不熟悉的人,与刘享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感情甚笃。想到他就要去水西那不测之地,担心和伤感难以避免。
“末将记得牢牢的,殿下尽管放心。”刘享咧嘴一笑,转身踏上了栈桥,身手繁捷,几步就跳上了船。
船只驶离了码头,顺流而下。帆樯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了远处的一点。
黄立暗自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招呼着侍卫们,“抓紧准备,咱们也要返回重庆,准备出征。”
李岳、袁东宝等人大声答应着,扫去离别的伤感,又要重新振奋精神,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
兴山县,七连坪山。
陡坡上,随处可见绿营兵的尸体,死状各异,血肉模糊。坡上的杂草不是被踩踏成泥,就是被火烧得发黑。
又是一队绿营兵被督促着发起了冲击,他们硬着头皮,呐喊着给自己壮胆,踏过尸体和零乱的刀枪,向着山顶奋力攀登。
已经是第三次进攻,从数百人到上千,绿营兵遭到了他们前所未见的打击。
山上静悄悄的,只有旗帜在挥动,人影在晃动,炮不鸣、枪不响,明军如此的沉着冷静,反倒让绿营兵愈发紧张。
在远处观战的穆里玛和图海都是脸色严峻,八旗兵吃过亏,绿营兵也连番受挫,他们此时已经再没有轻视之心。
眼看着绿营兵已经冲到距离山顶不足几十步,并向上稀稀拉拉地放着箭。穆里玛和图海更是皱紧了眉头,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敌人要还击啦!”
果然,山上的旗帜急速挥舞,黑压压的炮弹飞过山顶,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炮弹有人头大小的石头,有冒着青烟的震天雷,还有粘着火油燃烧的泥弹火球,可谓是品种丰富。
陕西提督王一正和新任湖广提督胡茂祯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摇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血花迸溅、惨叫声四起,随后便是轰天雷的爆炸巨响。在烟火中,陡坡上的绿营兵无处闪躲,被打得鬼哭狼嚎,一片混乱。
迸碎的泥弹带着火焰四下乱飞,被火焰附着的清兵惊叫惨嚎,乱蹦乱跳,跌爬滚打。
在穆里玛等人的视线中,还有被火弹直接命中的清兵,几乎变成了火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跌撞、滚爬着挣扎。
旁边的清兵则畏如蛇蝎,慌张地躲避,发出阵阵惊叫。
虽然已经知道会遭到这样凶狠的打击,可穆里玛等人还是背后发凉,庆幸不是自己在前面身先士卒。
没有收兵的旗号,遭到打击的绿营兵将还得往上冲,他们哭嚎着,哀叫着,继续自己的死亡之路。
友军前两次的冲锋,他们是看在眼里的。那凄惨的下场,终于轮到了自己。他们已经知道接下来敌人会使用怎样的武器,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但他们还是想错了,山上的明军没有推出上百门的木炮,进行弹雨的轰击。
稍显宽阔的战壕内,是一千鸟铳兵,他们分成五列,四个装填前递,只有一个射击手。
“开火!”随着一声压抑已久的呐喊,火枪轰然爆响,白烟升腾而起。
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一排铅弹激射而至,一朵朵血花迸溅,中弹的清兵如同木偶,动作戛然而止,以各种姿势被击倒在地。
射击手把鸟铳往后一伸,被队友接去,手中又被塞上一枝,扳龙头、安火绳,瞄准、射击,动作熟练又迅速。
火枪声响个不停,已不再是集火攒射,而是自由的射击。
一排排清兵被密集的火枪所阻,仿佛面前是一堵无形的墙壁,被撞得头破血流。
“贼寇竟然有如此多的火枪?!”
穆里玛等人面面相觑,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愕和骇然。
之前明军使用的是木炮,还要把清兵放得更近才轰击。这给了穆里玛错觉,认为再加一把劲,就把冲上山去,突破敌人的防御。
但现在,穆里玛等人的心沉了下去。
火枪如爆豆般响个不停,并且持续不断,清兵在密集的弹雨面前,难再寸进。
抛石机还在发射,石弹火弹震天雷在空中掠过,带着死神的阴影,覆盖着更大的打击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