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战不同于陆战,有水师之利,纵横江上,能轻松跳过陆上城池,也不是傅喀禅和杜敏所能预料到的战术。
当得知明军数百艘舰船浩荡北上,过昭化、广元,向朝天关前进的时候,二人不禁大吃一惊。
“不考虑后路,不虞粮道被断,这就是水师之利?”杜敏的脸几乎贴在了地图上,喃喃地说道:“朝天关不能阻敌的话,敌人便杀入了甘陕……”
傅喀禅在屋内踱着步,听到此言猛地一震,失声道:“贼寇的目标不是广元,也不是朝天关,而是略阳,甚至是徽州?!”
杜敏紧皱着眉头,慢慢从地图上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作出惊人结论的傅喀禅。
“没错,没错。”傅喀禅反倒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快步走到桌前,在地图上指点着,“略阳是造船基地,还有部分粮仓,徽州屯储着大量粮食,贼寇不敢攻打广元,却想偷袭我军后路,还能大肆劫掠。”
杜敏的眼珠动了动,回复了些清醒,说道:“我军没有了粮饷供应,也无法再守广元。可现在我军的存粮,还能支撑数月之久啊!”
“唉,你还是不明白贼寇的诡计。”
傅喀禅连连摇头,说道:“捣毁了徽州和略阳,就无法再运输粮草物资,短时间内也无法调来绿营兵,也就不用担心我军南下。”
杜敏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能突破朝天关的拦截,贼寇就不担心无法回师。略阳、徽州防守空虚,他们正好抢掠粮食船只,以便在川东稳定根基。”
“贼寇初踞川东,粮草物资肯定缺乏。”傅喀禅说道:“上次打到保宁便撤兵而回,肯定是惧怕我八旗劲旅。现在也是一样,贼寇不敢与我军正面作战。”
杜敏也有这样的感觉,这恐怕是八旗将领的通病,狂妄,自大。
“广元既然无忧,我军当抽调人马,前往略阳、徽州,粉碎敌人的诡计。”傅喀禅用力点了点地图上的略阳和徽州。
杜敏点了点头,说道:“我这便率三千骑兵前往朝天关,若贼寇真的突破阻截,进入甘陕,便兼程而行,赶往略阳,并向徽州急派信使报警。”
傅喀禅沉吟了一下,说道:“带四千铁骑吧,这边还有甘陕绿营,可保无虞。”
杜敏答应着,起身传令,准备率四千骑兵追击贼寇。
………………
朝天岭,广元北六十里,山势崔巍,路径险绝……朝天关,在朝天岭上。
江畔上,升腾着烟火,散落着尸体和破碎的刀枪弓矢,剩下的绿营兵已经逃上山岭的朝天关。
先是遭到火箭炮的轰击,又有船只抵近,用抛石机扔出震天雷、火油弹,不到半个时辰,便彻底打垮了这几百甘陕绿营兵。
只留数艘战船警戒江畔,长长的船队再无阻碍,鱼贯驶入朝天峡,又名明月峡之中。
明月峡谷全长约八里,宽约百米,两岸石崖壁立,其东就是朝天岭,被称为蜀道咽喉中的咽喉。
塔天宝站在船头,神情轻松下来,观望着峡谷的景色,尤其对沿江峡谷峭壁上的栈道很感兴趣。
“侯爷,此栈道名为嘉陵云栈,与朝天岭上的古道并驾齐驱。”向导在旁谦恭地解说道:“朝天关扼守的是金牛道,却难阻江上航道和嘉陵云栈。”
塔天宝轻轻颌首,说道:“清兵要驰援甘陕,这嘉陵云栈却是留不得。”
“侯爷所言极是。”向导伸手指点着,说道:“只需烧毁几段,便足以中断交通。”
塔天宝立刻传下命令,数艘江船向江边靠去,向着搭建在断崖绝壁之上的栈道投出火油弹。
很快,数处栈道燃起火焰,冒出黑烟。这意味着嘉陵云栈再次因为战火而中断,只剩下岭上的古道,以及这峡中的水路。
“出了峡谷,我军便可援鸟道登上朝天岭,在古道设伏。”向导从栈道上收回目光,笑着说道:“清军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军会弃舟登岭,并设伏击。”
塔天宝笑了笑,说道:“这就有劳了。你觉得数千将士由鸟道攀岭,能赶在清军之前?”
向导很肯定地说道:“虽然清军可能是八旗骑兵,但走古道却不可能驰奔如飞。且古道曲折,比水路更要绕远。”
从广元到朝天关有五六十里路,还有这七八里长的朝天峡。塔天宝再次估算时间,微笑点头,信心大为增加。
所谓鸟道,意为只能是鸟飞的道路,又窄又险,在峻岭陡峰之间蜿蜒上下。朝天岭的鸟道还不算最险,比剑门关的要差上许多。
水道、纤夫道、栈道、鸟道,构成了蜀道难的几大要素。
塔天宝此时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又想起黄立对他说起。如果能够击败清军,便想在朝天关驻兵防守。江中再有水师配合,应该足以扼守。
广元不仅是甘陕入川的咽喉,还是进入成都的重要关隘。由西过剑门,经过梓潼、绵阳,便进入了成都。
不管是从眼前,不是从长远,广元的地位置,对于川东的安全保障,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还有一点,那就是黄立的汉中之梦。而从广元至汉中,只有三百多里。
但这些,现在还只是想法,并未最后确定。黄立始终认为在兵力还不充足的情况下,扩张过速,拉长战线,分兵四守,是下下策。
将主力集中于川东,形成拳头力量,可以视时机而再卷土重来。有水师之利,清军想从川北南下,将是非常困难。
………………
一天后,杜敏率领千余残兵败将狼狈逃回朝天关,并向广元城的傅喀禅汇报情况,请示行止。
匆忙赶路的四千八旗骑兵,在六尺宽、三里多长的古道上,兴冲冲地钻进了八千明军布置的伏击阵。
地雷、木炮、火箭、鸟铳、箭矢劈头盖脸,八旗兵猝不及防,在突然而又猛烈的打击下,混乱不堪、伤亡惨重,连杜敏都被爆炸型火箭炸伤。
隐蔽在驿道两旁历史悠久的古树密林中的明军,随后发起了凶猛的攻击,一番激战后,八旗兵丢盔弃甲,狼狈败逃。
一个多时辰的战斗中,四千八旗兵伤亡了近三千,幸存者包括杜敏在内,都心惊胆寒,不敢再追。
西安将军傅喀禅刚刚收到明军进占保宁的情报,就被这個噩耗惊得目瞪口呆。
反复思虑之后,基于对坚守城池的自信,他再次派出了两千八旗兵,以及一千甘陕骑兵,还是要力争保住略阳和徽州。
杜敏得到增援的部队,再次出朝天关,沿驿道向略阳赶去。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就象明军弃舟登岭的伏击出人意料,就在距离上次遇伏的地点不远,甚至离朝天关更近,再次遭到了明军的伏击。
各种火力疯狂输出,然后是堵头、掐尾、斩腰,占据绝对优势的明军在狭窄的驿道上奋勇冲杀,再次重创了清军。
杜敏身上再次带伤,带着残兵败将狼狈地逃回了朝天关。
“我傻嘛,我就这么蠢,敌人都懒得换招数,一毛一样的大坑我能跳进去两回啊,这得傻成什么样啊!”
比身上的伤更令杜敏感到痛苦的,是心理上的创伤,他不断地问自己,反复地纠结,对自己的智商,以及脑子里的含水量,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杜敏被明军的重叠设伏新战法,搞得精神上有些崩溃,在朝天关抑郁,都快自闭了。
而再次接到失败消息的傅喀禅,大张着嘴巴,也是半晌无言。
“是杜敏蠢吗?真就蠢到狗改不了吃屎?”傅喀禅暴怒地发泄斥骂了一番,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这个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
“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傅喀禅猛然发觉此次明军出击,已经带给了他三个想不到。
第一个想不到是明军敢置昭化、广元于不顾,悍然沿江北上,做出直入甘陕的态势;
第二个想不到是明军已经突破朝天关的阻截,却不趁机扬舟直趋略阳,反倒是攀山爬岭,在驿道上进行伏击;
第三个想不到,就更加没有在兵法书上有过记载。重叠设伏,这是思维的盲点,谁会记吃不记打,连续犯两次同样的错误呢?
可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诡异,三个想不到使八旗兵损失惨重,在他们最不擅长的山林战中,以他们最不希望的作战方式,遭到了惨败。
“不是杜敏蠢,是敌人太狡滑啦!”傅喀禅想清楚其中深含的原因,不禁无奈长叹,自认换作是他,也未必会比杜敏做得更好。
凝视着桌上的地图,傅喀禅久久未动,他的心里在做激烈的斗争。
是不是再派人马赶赴略阳,广元、昭化的防守会不会因为兵力不足而出现危险。
在广元地区,八旗兵再加甘陕绿营,有将近一万五千的人马。两次中伏损失了五六千,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万。
更重要的是,大半伤亡是在八旗兵身上,使得傅喀禅手中只剩下三千左右的中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