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的目光深邃起来，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遍地农民起义的情景。天灾固然难防，但人地矛盾、官僚腐败，却是更重要的原因。

北方灾荒厉害，从南方运粮啊，从海外购粮啊，可在失效的官府下，完全失去了救灾赈济的功能。

宗藩、官僚、地主、豪绅对于土地的大肆兼并，卫所屯田也被掠夺殆尽。可以说，农民加上士兵的起义，才是推翻大明的主要力量。

“当国内的社会矛盾尖锐而无法化解时，就发动对外战争。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反正崇祯是不知道，也没有了发动战争的钱粮和力量……”黄立心里嘀咕着。

安坤的贤妻禄天香，已经劝说他把三个安抚使给了此战功劳最大的安如鼎、阿武法沙和叉戛那。

尽管将来这三位安抚使可能独立门户，但现在却不能让人心生怨恨，影响到水西的稳定。

毕竟，外敌还在，什么时候再爆发大战也不好确定，还指望三人继续出力作战呢！

而张默所描述的缅甸的富庶，以及缅甸的衰弱，就好象遍地金银财宝，只等着大家去拣似的。

禄天香虽然不认为那么容易，但对于张默所说的“开枝散叶”，还是十分赞同。

水西与中央王朝的关系，必须要小心维持，还不能保证始终相安无事。若是能在异邦之地夺地扎根，岂不是多了一条后路？

安坤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反正就等着殿下安排好了。既然言之笃笃，想必是不会太离谱的。

现实和长远的利益，以及清军的威胁，使得水西必须与明军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本深所部被截杀阻击，只带了数百人狼狈逃出水西，可谓是损失折将。就算传令四方人马会集贵阳，也不超两万人。”

黄立露出淡淡的冷笑，“这样也好，都集中起来一鼓而灭，其它地方差不多也能传檄而定了。”

“李本深哪，可千万别投降啊。让我来秀一個雷霆炸城，震撼这些土司，让他们不敢生出异心。”

黄立看着前方奔来的哨探，拉回了飘飞的思绪。

………………

随着军队不断地返回重庆，大都督府也紧张地忙碌起来。为了弥补人手的不足，又调来了一些军官，以实施开展殿下所交代的各项工作。

兴平侯党守素则赶到纂江，除了加紧训练五营人马外，还派人建起沿途驿站，直通桐梓和遵义，并向这两地运输粮草物资。

不管是胜是败，能保持最快的通讯联络，都是有利无害，这也是黄立走之前交代的工作。

一阵枪声响过之后，党守素带着几名将领赶过去，查看实弹射击的情况。

将近百米的距离，厚木板完全被击穿，甚至迸裂打飞。这样的威力，让党守素等人咂舌之余，也甚是激动。

“这哪里是火铳，简直可称之为炮了。”黑有功眼睛瞪得老大，捡起地的碎靶，啧啧惊叹道：“就是重甲，也能一击而破。”

高凌云挠着腮上的小疤，也开口品评道：“看似笨重，要两人操作。可一枪打出去，相当于五六枝火铳，威力还更胜一筹。这样看来，却又等于节省了人手。”

党守素连连颌首，说道：“每营先发一百枝，都要好好训练，不要糟蹋了这好武器。”

目前的明军的步兵在武器装备上，除了增加火箭炮和熟铁炮外，并没有大的改变，这不包括李岳和另外两个火枪营。

黄立建立火枪营，也是在摸索阶段。既然原来的武器装备和打法，也能击败敌人，他也就没有太过急迫地进行改变。

因为这涉及到士兵、将领、武器等很多方面，不是一下子就能变过来，并形成相当的战斗力的。

即便如此，明军因为披甲率的提高，火力的增强，以及士气的高涨，在战力上也有很大的提升。

而在纂江的五营人马，更是老兵多、新兵少，训练整合的时间也将大大缩短，战力能够得以保证。

高凌云咧了咧嘴，似乎是觉得武器太少。

党守素斜愣了高凌云一眼，斥道：“怎么，觉得少啦？要不是准备增援在贵州的殿下，这一百枝大都督府还不一定批呢！”

高凌云赶忙陪着笑说道：“末将岂敢嫌少？就是觉得吧，多发点，能训练的官兵不是更多更快嘛！”

党守素微微颌首，觉得有些道理，便缓和了口气，说道：“那我再向大都督府申请，争取先装备你们这五个营。”

高凌云嘻笑着连声称好，和黑有功等人眉飞色舞地议论着如何配属部队，如何在作战中使用。

远处一骑绝尘而来，急匆匆的样子吸引了党守素等人的目光。以为是贵州战事的急报，党守素的脸色严峻起来。

其他将领也停止了说笑议论，注目于骑手，希望送来的不是什么坏消息。

骑手奔到近前，跳下马紧跑几步，将信筒取下，单膝跪倒，双手呈上，嘴里还禀报道：“报，我军大捷，殿下迫降吴三桂……”

“吴三桂降了？！”党守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接过信筒，眼睛瞪得溜圆，既难以置信，又震惊愕然。

这是要公开散布的消息，沿途便由信使宣布传播，但信使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形。

众将立刻嗡地一声，象炸了锅，面面相觑，对这个太过意外，也太过惊喜的剧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党守素强压心绪，走到一旁，打开信筒，看到了黄立给大都督府和政务衙门的令旨和秘信，以及吴三桂的反清檄文。

沉吟了一下，党守素先是验看封印，才打开了秘信。随着读阅，他的脸色也精彩起来，时而微笑，时而咧嘴。

看过殿下的书信，党守素重新封好，神情已经完全轻松下来，笑呵呵地打开令旨，刚看了几眼，表情已是剧变，微张着嘴巴，眼珠也一动不动。

“追封故兴国公李过为淮阳王，赐谥武襄……”

好半晌，党守素的眼珠一轮，才恢复了些生气。旋即，他明白过来，简直是大喜过望，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高凌云等将领不明所以，有些呆愣地看着党守素有些疯癲地哈哈大笑，手舞足蹈，或者说是顿足捶胸，甚至——侯爷这是流泪了吗？

一直笼罩在心上的阴云瞬间而散，党守素直觉得身心俱轻，他想蹦跳，他想欢呼。

定性了，洗白啦！这是昭告天下，给顺军出身的国公国侯和将兵们的历史问题，一个非常清晰明确的结论。

或许可以从时间上进行分割，也就是李自成死后，李过等将领归顺南明来算起，都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以前是贼寇，后来则是大明官将。

或许也可以用“代”来划分，李自成和张献忠那一代不管如何评价，与归顺明朝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已经没有了关系。

这就是盖棺论定，这与晋封活人大不相同。生前身后名，是忠是奸，是好是坏，都是最后的结论，基本无法更改。

掘墓鞭尸？全盘否定？！历史上又有几个皇帝能做出那损事来？

嗯，万历差一点掘了老师张居正的坟。顺治倒是干了，把他“干爸爸”多尔衮的棺材都挖出来了。

如果想得太多，那也不用活了。殿下已经表明了心迹和诚意，还想怎样？

党守素疯了一会儿，才仔细看过令旨，对于自己晋封国公，虽然喜悦，但已经没那么激动。

抗清复明的大业刚刚开始，好好跟着殿下干，晋升的机会有的是。什么郡王、亲王，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大步走回来，党守素已经是满脸笑容，对着众将笑骂道：“都傻站着做什么，跪下听旨！”

众将已经猜测到有好事，赶忙正容整衣，跪倒在地。

党守素清了清嗓子，朗声念了起来。

追封赐谥，晋封官爵，黄立还唯恐有疏漏，在令旨后面加了备注：如有遗漏，由大都督府具名上报。

按理说，就算封了爵位，也没有封地，最实际的恐怕就是涨薪水。但按大明的规矩，有爵位的武将能与文官分庭抗礼。

而且，这本身就是一种崇高的荣誉，代表着对功绩的肯定和奖励，哪里是区区几两银子的小事。

“末将叩谢殿下隆恩。”

“谢殿下皇恩浩荡。”

恭聆完令旨，众将难掩激动，乱七八糟地叩谢恩赏，互相目视，忍不住地发出笑声。

“没规矩。”党守素翻了下眼睛，心里却和众人一样的兴奋喜悦。

“恭喜国公！”

“贺喜国公！”

众将站起身，目标又转向了党守素，嘻嘻哈哈地施礼。

党守素又发出爽朗的笑声，让人去置办酒菜，准备好好庆贺一番。

“吴三桂竟然被干死了，殿下也太悍勇啦！放眼天下，还有谁能与殿下为敌？”党守素回到住下，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想起此机密之事，又不禁咂舌惊叹。

虽然吴三桂是被水西土兵和刘享所部所击杀的，但就象主将不用上阵杀敌，战胜敌人的功劳也会归在他名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