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罗镇,位于后世的罗平县,是广西和广南的必经之路。而云南广南,瘴气弥漫,土司叛降不定,亦是一个战略要地。
望着天空飘浮的云朵,形状变幻,似乎在冲自己做着鬼脸,广罗总兵赵良栋心中悲凉。
形势变化简直是翻天覆地,简直令人无所适从。但现在摆在赵良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是战是降。
以区区两千人马坚守小小的广罗,且军心已乱,面对气势汹汹赶来的明军,结果如何,已不问可知。
但赵良栋比较特殊,他是顺治二年在清军平定陕西时应募从军,先隶属陕甘总督孟乔芳麾下,后随洪承畴征讨云贵,凭战功一路升迁。
他既不属于前明将官,对前明也就没有什么感情。自认为忠臣当死节朝廷,对昆明的招抚和劝降不为所动。
“大人。”一个军官走了上来,脸上的紧张一眼便能看出,躬身禀报道:“明军已经离西门不足三十里,旗号是征朔将军马宝。”
“叛贼!”赵良栋咬着牙齿骂了一句,却挥了挥手,没有下达任何的命令。
看着军官翕张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赵良栋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城中部队人心浮动、已不可靠,自己岂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生死关头,都在为身家性命打算,谁会自寻死路,效忠朝廷?
赵良栋也曾想率军走广南去广西,但土司蜂起反叛,也断绝了这条后路。
且不说有多少兵将会随他穿越广南瘴乡,光是已经叛反的广南土同知侬鹏,就足以将其消灭于道险多瘴的广南。
要知道,明清时的广南,虽有流官,但多避瘴于省城或临安(建水),遥衔领名而已。实权全掌握在侬氏土官手中,绝对是地头蛇、土皇帝。
在清军强大时,侬氏俯首归顺,亲自昆明呈缴印信、号纸。但形势翻转,他们也举旗反叛,对清军不会手下留情。
“要死一块死,你们这些叛贼。”赵良栋看着远去的军官的背影,露出了狠辣的表情。
自知难敌明军,赵良栋便做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他派亲兵在城门处暗埋了火药,只等明军入城便引发。
明军遭到袭击,必然认为是守军诈降,愤怒之下便会大开杀戒。如此一来,守军不甘束手待毙,也会以死相搏。
“也只能多杀伤些敌人,聊以自慰了。”赵良栋心中叹息,转身下了城墙,向自己的府第走去。
他已经决定竭死效忠清廷,连妻子也要随他一起殉葬。府内已经布置了引火易燃之物,他要在烈火中永生。
此时,马宝和塔新策率领两营人马正在扑向广罗的路上,且是近在咫尺。
对于殿下亲自交代的任务,马宝和塔新策不敢迟疑怠慢,但心中却有着疑惑。
“赵良栋也算不得很厉害的家伙,为何殿下如此郑重,非要我军出兵,非杀即擒,必除其而后快?”
塔新策看着马宝,眨巴着眼睛笑道:“你问我啊,我还一头雾水呢!”
马宝翻了下眼睛,说道:“既然殿下重视,咱们最好就活擒他,交给殿下处置。”
塔新策不以为意,说道:“殿下没有特别交代,咱们就顺其自然。是死是活,就看赵良栋的造化吧!”
马宝点头称是,过了半晌又开口说道:“滇省既定,广西当是下一個进攻之地。某对广西比较熟悉,可请命出征。”
塔新策想了想,说道:“依某看来,作为考验,殿下应该会派吴部官将前去征战。对于咱们,信任度还是会高一些的。”
明军肯定是黄立最为信任的,其次应该是原大西军投降再反正的人马,最后才是吴部官将。
塔新策也是本着常理来分析,毕竟用初降的兵将作战,既是考验,也是降附者立功交投名状的机会。
马宝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能洞察人心,控制吴部官将,毫无问题。我只是好奇,对于吴三桂已死这件事,殿下会如何交代。”
塔新策耸了耸肩膀,说道:“既已降附,便是知道实情,又能如何?”
这说得也对,已经投降了,还有再反叛的实力吗?
况且,对于吴三桂的生死,显然会有不同的猜测,既已决定反正,还会在乎这个小问题?
当然,如果能够完美地解决这件小事,就更能彰显出太子殿下的才能。
交换吴应熊已是成功了一半,再加把劲儿,收拢吴部官将之心,也就全部完成了。
正说着话,前方的哨探带来了两名清军,是广罗镇的小军官,他们向马宝和塔新策表达了投降之意,并透露了一个秘密。
“赵良栋还真是狠毒,竟想让你们给他陪葬。”马宝冷冷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对你客气什么?”
塔新策嘿嘿笑着,说道:“你们抓了赵良栋,这可是大功一件。在殿下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也够你们受用无穷的了。怎么样,要不要派些人帮你们?”
两个军官面面相觑,思索半晌,终于是用力点了点头,躬身拱手道:“请两位将军静候佳音,赵良栋这个汉奸,定然会被擒拿而下。”说完,二人转身而去。
“死到临头,还想用此阴招儿,真是不可救药。”塔新策望着绝尘而去的背影,冷笑起来。
马宝冷哼一声,说道:“当咱们是傻子不成,不在城外受降,不派小部队入内细查,便会率军进城?”
虽然嘴硬,但马宝和塔新策也吓了一跳,确实没想到会有此毒招儿。
再说赵良栋,回到府宅,不管妻儿的哭啼,大马金刀地坐在厅堂中,独酌着浊酒,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会儿想起自己从军征战,拼命冲杀,才一步步升到总兵之位;一会儿又想起故乡的亲朋,不禁黯然神伤。
壮志未酬啊,自己的人生竟然到此为止,死在这偏远荒僻的广罗。尸骨成灰,连个坟墓估计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良栋不知不觉已有醺然之感。正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霍然而起,酒劲上涌,身子连晃了几下才站稳。
“大人,大人。”几名亲兵惊惶地奔进来,不等赵良栋开口,便禀报道:“城内军兵反叛,出城而去。”
“孙千总前去阻拦,竟被叛军所杀!”另一个亲兵接着说道,却悄悄地靠近,还有亲兵绕到了他的身后。
闻听孙千总被杀,赵良栋不禁大惊,脑袋轰然一下,那可是他最信任的亲信。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几个亲兵突然发难,猛扑上来,抱腰拧臂搬大腿,将赵良栋摔倒在地。
赵良栋全无防备,被死死地按住,绳子套头一勒,被左三道右三道地捆绑起来。
“你们也敢叛我?”赵良栋气极,张口啐骂。
“大人要为鞑子死忠,可想过我们和家眷的生死?”
一个亲兵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冷笑道:“已到了这步田地,你依然不为大家考虑。如此自私,我们叛你又如何?”
另一个亲兵摇头叹息:“大人一心求死,我等会让你入土为安。可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却是不能陪着你效忠鞑子了。”
“大人,我们也是为了你好。若是殿下开恩,您也有出头之日。”年老的亲兵摇着头,却把绳子又紧了紧。
赵良栋这才发现,这几个亲兵是自己来云南后才收录的,平常对他们很好,但到底不是自己从陕西的更为忠诚。
已有亲兵飞奔出去报信儿,时间不大,一大群军兵便进了宅院,还带着捆绑的几个亲兵。这几个才是赵良栋的死忠,是去城门处点燃火药的。
“赵大人可真够狠的。”游击陈进才看着赵良栋,冷笑道:“你要以身殉清廷,自己抹脖子上吊都成,让所有弟兄给你陪葬,太过分了吧?”
赵良栋暴怒之后已经冷静下来,鄙夷地看着陈进才,慨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吃着朝廷的,难道不该竭忠报效?”
陈进才撇了撇嘴,似乎再懒得跟赵良栋多说。
“大人,跟汉奸废什么话?”陈进才的亲兵队长上前扯着赵良栋的辫子往外拉,骂道:“他都忘了自己是汉人,就他留着这老鼠尾巴去见他赵家的祖宗吧!”
陈进才挥了挥手,让人把赵良栋押走,又命令士兵在府内搜拿,把赵良栋的妻儿也一并抓起。
“说得真好啊!咱是汉人,怎么能留那金钱鼠尾?见不得列祖列宗。”陈进才昂首阔步走出赵良栋的府宅,下意识地摸了摸剃掉辫子的光头,嘿嘿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才想起列祖列宗,想起自己是汉人,其实更多考虑的不过是身家性命罢了。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心底还有祖宗,还有故国衣冠,就已经是令人欣慰的好现象。
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能够站在反清阵营这边,就是令人振奋的好事。
哪怕只是因为他们不喜欢满人建立的王朝,或者只是想多得几亩地,多吃几顿饱饭。
民族意识的觉醒,尽管刚刚开始,但却已经看到了光明的希望。等到人数庞大的汉民族展开对异族的反攻倒算时,胜负就将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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