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看起来是个刚瞌睡就送到脑袋边上的枕头。

不仅基金管理费很低，没说几句，就又说管理费也可以再商量，感觉他的条件似乎还有继续下探的可能性。

听说了这个天朝公司对冲的期限后，也表示可以缩短基金运作周期，虽然这個条件很奇怪，沈南朋听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总之这也是个不错的条件。

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没什么意见了——就算是从未来视来看，或许去找贝瑞或者保尔森基金这种《大空头》里出现过的名字更靠谱，但是既然只是要买CDS，那么找个这种符合ISDA规则限制、并且足够便宜的金融机构就足够了吧。

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也是这个叫爱德华的西裔男子看起来实在是有点着急。

可能是看出投资人有点兴趣，爱德华就急切地催促着让对方把单子定下来了——上亿的投资单子说给就给怎么想都不可能，但他好像就是这么想的，他拿出提前复印好的文件，拿出来让沈南朋当场就签了，催促时的肢体语言很用力，碧色的瞳孔下仿佛隐藏着血丝。

“机会就在眼前，先生们，就算你们觉得我是个来路不明的基金经……推销商，那也请先签一下意向合同，我好现在就去选购更多CDS。”

沈南朋被他给逗笑了：“不管怎么说，我能代表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Jim和Peter需要做好考虑后再来找你，况且Jim的那笔钱成分有点复杂，他需要考虑多方面的因素才能最后敲定该怎么做……”

“总可以想一点办法，你们可以先把一部分钱拿进来，无论是质押也好、贷款也好，机会转瞬即逝……”

说着他也感觉到这话有点不对：“好吧，对不起，但是请认真看一看你们手里的文件，现在的机会转瞬即逝，房市崩塌就在眼前，如果我们错过这个眼前的窗口，那么一切都来不及了。”

沈南朋审视地看着他：“我们现在还在观望，说实话我们对房市和CDS都不算是很了解。”

爱德华却又激动了起来：“房价已经停止上涨了，接下来马上就进入下跌通道，届时一切都会陷入崩溃！你们知道它的曲线现在是什么形状吗，房价已经停滞接近一年了，请看这份资料，它马上就会下跌，现在是最后的期限，到时候所有贷款都会违约，而CDS的数量是有限的！”

他非常激动，咖啡厅里的其他人投来不满的视线，顾文杰和彼得·蒂尔听得连连摇头，不过他们还是勉强听完了，对一个有点魔怔的基金推销者，身为天朝人当然是一看就觉得很可疑，毕竟如今的天朝投资市场到处都是骗子，看到这种不理性的狂热基金商、有点警惕心的投资者都会觉得不可靠。

不过当天晚上，看过爱德华和李普曼提供的那些文件、问过律师、并调查过关于CDS的所有细节之后，这份疑虑最后还是没有站得住脚。

“我觉得别的都很好，他为什么那么着急？”

“也许现在的机会真的很重要吧，今年房价几乎没涨，去年下半年的涨幅也比前两年慢得多。”

彼得·蒂尔很看好这笔交易，他似乎已经准备要投资了。

沈南朋倒是还在犹豫：“Jim，我们也要现在就要和他签投资合同吗？”

顾文杰摇头：“我……我不知道，傲天你来说吧。”

‘圣地亚哥’回答：“我也觉得可以，但我们不用太着急。”

沈南朋疑虑：“但他说窗口期快到了，我觉得是有点危言耸听……而且刚才他说你们的资金可以明年就取走，但据我所知，目前绝大多数CDS都是四年期的，他就这么相信这个危机会在一年内兑现吗？”

圣地亚哥也说：“可能确实有这种判断吧，所以我觉得咱们不用着急，再多调查一下没坏处。”

“你是说……”

“慢慢来，做好背调，联系好托管银行，最好再多比比价，甚至我们自己组个基金也不是不可以……沈先生，您以前不就是投资经理吗？现在既然要重操旧业，为什么不从最赚钱的这一块开始入手呢？”

“陈老板您可太抬举我了，我毕竟这么久都在天朝，对这些保险业务完全是一问三不知，我觉得我们还是跟当地基金合作一下比较好……”

……

这样商量好，结束后，顾文杰也差不多下定决心了：“那傲天，我明天就去公司准备出账，你觉得可以吗？”

两人便在私底下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对策：“嗯，搞点产权隔离，再套个收购名义的资金账户，这样就算赚了钱、只需要按照对赌还一小部就可以了。”

顾文杰提议：“那我到时候搞个两人的管理委员会，这笔钱的收益由你和莪对半分，你看怎么样？”

“好的，到时候我以圣地亚哥的名义加入吧。”

“啊？这样没关系吗？”

“圣地亚哥实际上算是我独资的。”

顾文杰点了点头，一时间没意识这代表着什么，本来他是想让这老搭档自己来签个名的，不过既然对方还是这么小心、那也只能由着他了。

只是又问道：“好吧，那……咱们的快看，现在创立已经三年了，现在确定要上市了吗？”

那陈傲天却哂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上市那种小事，怎么样都好吧。”

这当然不是小事——不管怎样，这是他倾注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才做起来的企业，多少个日夜忙着跑业务、研究市场报告、给大客户定制推广方案，虽然……大概确实是为了钱，但现在都已经到终点之前了——不，准确来说是已经来到了一个阶段的节点之前，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弃。

而上市……虽然它本身并当然没有那么美好，但是对于一个企业来说，或许也可以作为一个‘把企业交还给市场的’仪式，对于一个企业来说，一个人的光芒始都是短暂而渺小的，一旦引导着它的人开始疲惫、或者已经满足，让企业上市也仍然是一个可以选择的、对无论是谁都说得过去的交代。

或许确实是时候了。

此时的顾文杰隐约感觉了那种宿命降临前的惆怅感，然后紧接着开始了行动。

刚好……六月之后，微博网的事少了下来，虽然星系软件那边最近有点乱，但是从快看传媒和快博网调过来的营销团队最近已经把微博网的日常运营带上了正轨。

魔游网忙着运营三国Online，本来看起来有点不上不下的意思，毕竟初期版本内容不够丰富，同期竞争也足够激烈，原本说好了要帮游戏完善收费系统的陈总也有别的事要忙，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是游戏上线后人气在继续走高，随着最近快看高层内斗，一些原本属于超级跑跑的推广资源被倾斜到了三国online这边，反而让这个游戏在下半年的人气越发火爆了起来，甚至原本有些下滑的营收也重新进入了增长通道。

至于快看传媒那边……

可能高层内斗关系有点大，但雅虎的股权占比再高，它对企业内部人事权力来说完全是圈外人，如今公司内部顾文杰仍然说一不二，反而因为上市的决策，员工一个个精神振奋，基本上不需要顾文杰自己做太多事了。

只是为了满足上市条件，做股份改制的过程中，顾文杰需要进一步卸任非关联企业的职位以避开‘利益输送’的相关监督条例。

于是顾文杰得以抽出了更多时间，来到美丽坚房产交易的中心洛杉矶，与彼得·蒂尔和沈南朋会合，开始考察起了这波‘对冲交易’的具体策略……

只是他们看来看去……好像还是那个爱德华基金的条件最好看。

金融市场同样是个细分度很高的市场，这里的人各司其职——大量精通数学和经济的人才被输送进来，像是消耗品一样作为让财富直接增值的齿轮和零件，将更多利润从全世界吸引了过来，聚集到了曼哈顿区的那条大街上。

而对于外来者来说，相信这个平台的信用、然后将自己的财富托付给专业人才是个更好的主意，非要自己操作一下的话，看起来也不太复杂，就只是挑选一些自己的理财项目就可以了。如果投资者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很多问题反而会变得简单很多。

现在他们需要购买CDS——这需要让银行和保险公司的经纪人愿意与他们签订ISDA的合同作为对手方，需要一个有资格上牌桌的人作为他们的代理人。

期间顾文杰去拜访了好几个基金，其中就有他的老搭档很看好的保尔森基金，不过这些老牌基金虽然都抱着和他差不多的意见，操作方式不会高明很多，收费却很贵，实际上和那家德意志银行的下属基金没有太大差别。

有一天顾文杰对老搭档说道：“那个爱德华又在催了，他威胁我们说基金的窗口下个月一号就要关闭了。”

“让他去关闭吧，他敢关我们就敢去找别人。”

“说起来最近房地产真是火啊，我去打听做空房地产的CDS，一路上能碰到十几个劝我投资各种房地产产品的销售员。”

他又说：“不过美丽坚的人的钱可真多啊，我手里捏着一亿美金，我以为自己已经很有钱了，但是在这里，我感觉我就像是个第一次拿到零花钱的小孩一样……”

老搭档却安慰他：“别担心，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比他们的任何一个人都有钱了。”

又有一天，顾文杰跟他通话的时候、听到一个小姑娘在后台嬉闹的声音。

“那是你的女儿吗，傲天？”

“呃……是吧。”

那小姑娘还在后面继续出声说着什么，又听到陈傲天在叫她小声点，大概他也有自己的家庭吧，顾文杰当时心想。

顾文杰问他：“我们去找了那个你说的贝瑞基金，你说的其实应该是那个S基金吧？”

“大概是吧……”

“我们去找了他，说我们对CDS感兴趣，但他一开始还不承认，似乎以为我们是投资人假扮来试探他的，非要说他们主力购买的是其他的金融产品，哈哈！”

“现在大多数人仍然看涨房市，所以这才是我们的机会……”

“说起来咱们真的不投那个爱德华基金吗？那个人果然还是没有关闭投资窗口，但他总说最近几天就要有消息了，我们再不决定就要后悔了。

“不用管他，继续做我们的流程吧，说起来前两天你们不是在计算违约金吗？我们这些钱全部买CDS，可以得到多少违约金？”

“如果买一亿CDS……”顾文杰踟蹰道，“理论上可以得到100亿违约金，如果你们说的经济危机真的发生的话。”

不过他又说道：“但是CDS都是四年期的，加上银行的代理金，1亿只能赚到10亿，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李普曼和保尔森为什么不允许我们随时退场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爱德华基金只做一年，为什么你和南朋都觉得他不是骗子？”

“因为他对市场的看法很激进，只要经济危机在一年内爆发，他就不用交下一年的保险金了。”

“那么他的保证金是怎么处理的？”

“他应该是加了杠杆吧。”

有两个轻车路熟的老司机，顾文杰也放心了下来，就这样，他们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手头的工作，期间随着工作推进，这次投资的观望阶段已经差不多了，时间进入七月，又一个夏天来临。

火热的天气下，距离硅谷车程四小时左右的洛杉矶灯红酒绿，由于伊朗核问题的影响，国际油价剧烈波动，小学生也要期终考试了——当然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顾文杰和两个同伴特地为这件事等了两天，却是他们的投资伙伴不知道为什么失踪了两天。

“老陈，你终于来了！这两天你怎么没消息？问你公司的人他们也不知道……”

当然这种事毕竟已经习惯了，这陈傲天神出鬼没，这次也说他没事，只是联系到最近的新闻，顾文杰也有点担心：“真没事吗？最近洛杉矶的新闻都说你的公司最近出问题了……”

只有声音的陈傲天轻松地问道：“怎么了？我还没看那边怎么了呢。”

会议频道里，彼得·蒂尔拿着一张报纸放在摄像头前，报纸上是个大大的标题：“科技公司管理难题引热议：天朝新兴互联网公司陷入腐败丑闻”

说的就是他的星系软件——最近星系软件似乎内部出了点问题，一起公司腐败案件被第三方监察机构捅到了报纸上，控股方和管理层似乎爆发了不小的矛盾，最近似乎正准备对簿公堂……

“这个啊，没什么关系。”那陈傲天却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说起来那个爱德华基金，你们看得怎么样了？”

频道里的三人的脸色更加奇怪了起来：“本来咱们看得差不多了，就等你来决定，再一起投呢。”

陈傲天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那就投啊，反正该调查的都调查了，那就按谈好的条件投吧。”

然而一句话说完，三人都没回答，沈南朋看着屏幕、托着下巴，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彼得·蒂尔素来注重养生，但他今天剪了一根雪茄，在屏幕前吞云吐雾。

顾文杰说道：“最近爱德华·拉尔夫跳楼了。”

陈傲天的声音听起来很诧异：“跳楼？”

“是的。”彼得·蒂尔说着，把另一张报纸放在屏幕前，就是说德意志银行的记录员涉及窃取公司内部机密，陷入司法官司，最近在香江分行的大楼上跳楼自杀了。

陈傲天好像有点不以为然：“这也太受不住打击了，他自个都另立炉灶了，在意那么点名声干嘛，这一波做完后就金盆洗手不好吗？”

彼得·蒂尔却说：“不是的，其实这个不是主要原因。”

顾文杰说道：“因为最近美联储宣布加息，但是没有提下次加息的时间，看起来这次的加息周期结束了。”

沈南朋接着解释：“停止加息利好楼市，七月以来，房市已经开始回暖了，爱德华基金的大量投资人撤资，那家基金公司宣布资产重组，然后爱德华就跳楼了。”

陈傲天好像也傻眼了：“那咱们该怎么办？”

“破产的投资公司有大量房地产的CDS要低价抛售，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条件，能以成本的50%购买1亿美元的房地产CDS保险。”沈南朋说道，“这都是多亏陈先生的高瞻远瞩，如果我们之前没有听你的、直接向他们的基金投了钱……虽然这么想有点不道德，但现在我们占了大便宜。”

“啊？”

陈傲天自己好像也很意外，总之这个爱德华的基金完蛋了——或许早该想到的，如今从事房地产做空的投资方里，有李普曼那样赚佣金的银行经理，有贝瑞那样假装是在做别的生意的投资人，有保尔森那样还在等待机会的观望者，爱德华比他们激进很多，但他来得太早了，他似乎受到李普曼启发开始从事CDS交易，但他去年就在购买CDS了，今年已经差不多弹尽粮绝了，可他却仍然还想继续购买。

到头来，却好像便宜了他们这伙后入场的……

“陈总，顾总，这些投保额达9亿美元的CDS，咱们该怎么分？”

陈傲天好像很高兴：“那你俩挑嘛，挑完了剩下的我和文杰分，反正这些肯定是不够的。”

沈南朋问道：“所以你还要继续买入吗？”

“那当然，按照咱们之前研究的比率，就算以后的没这50%的折扣也不会亏。”

“好吧，但是……”

沈南朋沉吟了起来，这次是顾文杰问道：“但是美联储都加息了，你觉得泡沫什么时候会破？”

“房价都到顶点了，应该很快会爆发吧。”陈老板说道。

三人沉默了下来，彼得·蒂尔吸了一口雪茄，说道：“抱歉，我果然还是看不懂，其实之前我就已经给了爱德华一笔钱，我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他说房地产已经到顶了，应该马上就会下降，我觉得他说得非常正确，但是事实是他跳楼了。”

陈老板问：“所以？”

“我想认购价值2000万左右的CDS保险作为对冲，但我不会需要更多了。”

说着，四个参加者的窗口里，彼得·蒂尔的窗口消失了。

沈南朋也说道：“我倒是觉得老陈的判断很好，以后咱们可以继续讨论一下经济和科技领域的问题，我个人很佩服你的眼光，但我也只是个普通的投资者，我觉得这个领域对我来说还是太危险了，我可以认购2000万到4000万之间的CDS，具体数额可以由你们来判断，但是在爱德华基金的清算资产之外，我想我不会再买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沈南朋的窗口也消失了。

频道里只剩下快看传媒的两个创始人，刚来的陈老板主动问道：“那文杰，你要买吗？”

“其实我也觉得是该收手了。”顾文杰说道，“房地产确实已经到了拐点，但是它已经停滞一年了，过去六十年它都没有下跌过，没人知道现在会发生什么，也许它根本不会下跌，只会维持在这个水平、等待着风险被通胀慢慢消化。”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不知道。”顾文杰说道，“但我一直其实没什么主见，当初咱们一起创业时，都是以你的主意为主，虽然你不怎么出主意，但这次你想继续的话，我还是也跟你一样吧，只要你觉得没问题的话……”

屏幕那边的老搭档却问他：“说起来最近上市工作怎么样了？”

“星系投资没跟你说过吗？最近股份改制已经结束了，雅虎的动作很快，说是最早今年末、最迟明年三月就可以上市了，承销商也决定了……”

说到快看传媒，顾文杰又感慨了起来：“说起来也是挺快的，三年时间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记得当初你找阿里，我又找你聊了大半夜，快看传媒就开起来了，哈哈。”

“没错，创业真开心啊。”陈傲天说道，“不过人总是会成长的，咱们也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你是说投资吗？”

“不，这其实无所谓。”他说道，“不过我最近突然觉得、成长大概就是如此，见多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烦人的东西，总会让人想看看它背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然后他语出惊人：“这次房地产市场做空，我已经募集了差不多5亿美金的资本，说实话还是挺悬的，如果你觉得危险，做够对冲的资本就足够了，提前退出不是坏事。”

“那你呢？就买这种CDS吗？”

“差不多吧，不过金融市场跟咱们互联网领域差别还是挺大的，这毕竟不是创业……”

“你是说‘零和博弈’吗？”顾文杰已经反应过来了，“在互联网领域，我们是开拓者，我们创造价值，是别人想从我们手里拿到利润，但是在金融领域，我们的盈余和他人的亏损是相等的。”

而陈傲天却对他说道：“不……现在我们抽走了交易的支点，让杠杆的上层建筑砸个稀巴烂，这叫‘负和博弈’，非要说的话其实有点划不来，本来是想让沈南朋帮我们操作的，可惜他大概觉得这样太缺德了吧。”

顾文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所以你想怎么办？……”

“当然是赚钱了，既然要赚钱，这就是当今世界上最快的方式，我最近两天托人找了点关系，已经完全了解之后该怎么办了。”视频电话那头的陈傲天轻松地说着，对顾文杰这样说道，“你也想继续的话，明天我可以给你引荐两个人去见一见，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