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杰突然想到了片刻前的那段对话——有缺陷的产品赚不了钱，迟疑的收购也赚不到钱，脱离实际的学者当然也赚不了钱。

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可能当事人也压根没有靠这个赚钱的打算……可是人不赚钱又该做什么呢？在当今的社会中，钱是信用与法理，钱是社会价值的提现，一项活动如果赚不了钱，可能它本来就不该存在，而如果以追求利润作为目标，或许本来就有效率更高的选择……

当天的会面，顾文杰跟季祥林谈了很久，双方签了一份合同之后，季祥林就回去辞职了。

楼市多头繁荣。

当天晚上，李普曼打电话来试探顾文杰，保尔森也在探他的口风……李普曼倒是不太在意下跌，毕竟对银行来说，他们主要收的是两头的佣金，无论谁赚钱、对他们的影响都不算大，不过李普曼自己管理的资本买了不少优质CDS，他对如今的市场前景也有点心里打鼓。

保尔森则说他在准备减持了——泡沫的锚点终究还是在房价上，如果房价真的不跌了，那么CDS可能确实前途难料，保尔森捉不摸透官府的救市政策，想试着从同行这里打听一些消息。

“不要告诉他们真相，你可以说我们也在观望。”

季祥林临走前交代了对同行的应对策略，他看起来适应角色相当快——对于一个空头来说，这可能是很常见的操作，毕竟大家都喜欢增长，没有人喜欢下跌，全世界的人都这样。

所以空头出现在市场上就会成为猎杀的目标，不仅多头会轧空，空头之间也会有轧死前辈再入场、或者引人做空然后再做多的奇怪操作。

前段时间与民主党的传媒交易似乎就起到了这方面的作用，也许其他空头还在迟疑，或者说因为这笔交易波及到了房价这個最终的锚定物，让原本应该有很明确的风险的信贷市场又扑朔迷离了起来，然而季祥林到现在仍然确定房价会下跌，现在正是抄底入市的最佳时机。

在这样的思路指引下，几天后，那家爱德华基金完成财产分割，两个最初的合伙人交割了自己的CDS资源之后退出了，一家叫做‘红水基金’的海外公益资本向这家对冲基金进行了注资……

这是一家注册于卢森堡的公益基金，没有进行过任何国际机构的实际认证，投资人有八十多个，都是内地的商贾巨富——只是来加个名字，不投资，但是份额不对外公布，看起来就像是这个基金真有这么多人参与一样。

他是从哪找来这么多人的？

顾文杰似乎产生了这样的怀疑，不过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

很快，爱德华基金开始物色起了市场上的CDO，11月结束之前买入了1亿美元规模的cds，这笔钱已经是他的公司完成一轮募资的价值了，但是在华尔街上可以直接交换成一些简单的投资文件，变成二十几份薄薄的CDS小册子放在他的案头。

而这也只是个开头而已——

“哦，我的老天，听说你们终于开始购买CDS了？现在市场正繁荣，这是抄底的大好时机！快告诉我你们想买什么，我们可以找一百个亿的资本做你们对手盘！”

高盛的朋友仍然热情洋溢，恨不得直接从爱德华基金把那五个亿直接抢走，当天季祥林不在，顾文杰自个琢磨了大半夜，挑了一些看起来信用问题比较严重的MBS出来，想请高盛为他定制一份CDO给他做空。

但季祥林听后连夜来到洛杉矶阻止了他——

当时季祥林问他：“Jim，如果你自己按揭了房屋，你想用它赚大钱、所以忍受了高昂的利息，你觉得你什么时候会违约？”

“也许……我没钱的时候？或者它实在跌得太狠，让我看不到升值可能性的时候。”

“没错，两种因素都很重要，但是谁都知道穷人花钱会锱铢必较，作为场外看客，很多人会为穷人违约下注，所以它的赔率会更低一点。”

“所以你觉得我们主要应该挑选富人的交易？”

“是的，但并不是所有富人都可以，刚才你也说了，只有下跌幅度超过了承受限度的富人会违约，那么首先——也许他对盈利的预期更高，也许他对下跌的容忍度更低。”

“可是我们该如何判断呢？”顾文杰迟疑道，“银行提供的信用资料可以让我们知道一个MBS的投保人的信用状况，但是我们如何知道他对投资的预期有多高？”

“我的想法是根据地域和年限——如今全美房价走势不同，有的州最近反弹强劲，有的州甚至就没停止过上涨，我想这些州的人对盈利的预期更高，而一般来说，如果有人在今年之内买了房，他们的沉没成本更低，而且心理预期也更高，我想这些人应该是最容易违约的群体……”

“好吧，你是说所在地房价比较稳定、在今年内买了房的MBS的富人也和穷人一样容易违约？”

“是的。”

顾文杰也点了点头表示他理解了，但季祥林又对他说道：“并且除此之外，这些人的还款潜力还没有被更多人看空，打包后的CDO很容易就能卖得出去，等将来房价开始下跌的时候，不会有人质疑我们的交易是否合规合法。”

顾文杰耸了耸肩，比起交易的利润，他的两个伙伴似乎从一开始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等到圣地亚哥也同意了这个想法之后，季祥林当天就挑选了1亿规模的MBS，高盛愉快地承揽了这笔交易。

又过了几天，12月初的时候，顾文杰在斟酌过后、挑选了一批通过互相打包的方式纠缠在一起，标普评分达到美国国债级，但是实际信用质量相当堪忧的夹层CDO，交易方仍然是高盛。

在洛杉矶的高盛总部完成那笔交易后，那个很有风度的高盛的老先生愉快地请顾文杰去共赴晚宴，顾文杰找了个借口推辞了，结束后那位姓林的姑娘送他出了门，提议开车送他回家。

顾文杰本想拒绝，不过就在这时，刚换的星系手机响起了铃。

“顾总，您又在洛杉矶吗？”

“怎么了？”

“请快回来吧，公司出事了！”

事情来得很突然，似乎是临安的快看总部、有几个小股东突然闹起来了。

顾文杰听后有点蒙，那位温柔体贴的林小姐向他提议：“顾先生，您要回国吗？我们高盛的一位经理恰好有事要去临安，您可以乘坐他的私人飞机。”

倒是挺巧的，不过顾文杰还没坐过私人飞机，对方很快打了电话，一个高盛的大光头经理开车来接他去机场，上了飞机舱门一关就喊机长起飞，轰隆隆的震动中，大光头给他炫耀着这架飞机的舱内结构。

“怎么样，羡慕吗？听说你的公司就要上市了，等到明年，你也可以有这样的一架飞机。”

顾文杰好奇问道：“这样一架飞机多少钱呢？”

大光头笑道：“两千万，怎么样？不贵吧。”

顾文杰差点点头，最近老是跟大额数字打交道，两千万美元仿佛真的不贵，大光头很开朗地与他笑谈着，还问道：“我听说你们最近在购买那些房地产的CDS，那些家伙可不得了，我听说如果它们做成了，那么你到时候买十架这样的飞机都不成问题……”

顾文杰有点反感了：“既然这么赚钱，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去买呢？”

大光头却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买呢？”

私人飞机横跨太平洋，直接在临安降落，速度快是块，但顾文杰也不知道飞机在那降落，下了飞机后没人接，外边又下起了雨。

蒙蒙雨幕中，顾文杰打了辆临安本地的出租车，相隔这么长时间回国，说普通话的出租车司机竟然有点亲切；而他也来不及回家，下了飞机后，就直接打车来到了大半个月没回的公司。

最近公司并不清闲，因为代理网游一大堆破事，加上正准备上市、已经到了静默期，其实要做的事并不少。

还好几个亲信还算可靠，顾文杰下了车，看到产业园门口已经有人在打着伞等着了，市场部的刘总监和客服部的何大姐看他回来就赶紧迎了上来。

“顾总，你可算来了。”

“那几个外部董事，非要在公司门口闹事，搞得咱们今天一天咱们什么事都没做成……”

“不是让你们报案了吗？”

“圣地亚哥的白律师已经报案了，可那群人就是不管……”

顾文杰大步回到公司，事情他已经听说过了，就是有个小股东在闹事，非要开股东大会，感觉就挺无理取闹的。

回到公司的楼层，才出电梯，就看到那个人在公司前台跟一群人大声吵闹着，两个公安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站着，为首那人看到顾文杰，就指着他迎了上来——

“我就知道你顾文杰不是个东西，你他妈当着CEO，半年来公司来几次？你是不是不称职？公司融资被你拿走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你他妈在犯法你知道不？”

顾文杰的手下、以及圣地亚哥的律师连忙把他隔开，那男子却还在骂骂咧咧，跟旁边另一个冲出来的小股东大声叫骂着。

旁边的公安来问他你是快看的顾总吗？顾文杰有些头疼：“也行吧，既然你们要开股东大会，那今晚就开，刘哥，准备下会议室。”

“顾总……”

“我还要回家看看女儿，快点吧。”

公司高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既然顾文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也马上召集了其他股东。

当天晚上，股东大会仓促开始了。

开会之前，顾文杰和雅虎的周红祎在楼道里谈了很久，终于进来后，那小股东已经憋了一肚子气，马上把原话又说了一遍——

“顾文杰，你做着快看的CEO，天天跑出去赚外快，半年不回公司一次，用公司的资源给你自己发大财，你说是不是？快看传媒不是你自家的后花园，既然你不维护我们小股东的权益，那我们就要自己维护自己的权益！我们四个作为快看股东，联名要求公司开除顾文杰！”

刘经理跳起来就反驳：“公司要做海外收购是去年就定的计划，你当时怎么不说？顾总现在天天在为收购南韩公司忙前忙后，你现在不乐意，你早干嘛去了？”

“谁他妈不知道收购已经失败了，新闻里都报道了十八遍了好吗？就顾文杰还拿着公司的十个亿在海外晃荡，你是不是在洛杉矶把小老婆都找好了啊？”

“丘隆，你怎么说话的你！”

“别说了。”顾文杰制止了旁边要气炸了的公司高管，“莪理解董事会的担忧，不过因为当初和雅虎的合同，我现在必须在海外回笼资金，暂时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国内的工作，只能先辛苦公司的管理团队了。”

刘经理和何大姐很受感动：“顾总！”

董事会秘书提议道：“既然如此，那我宣布这次弹劾无效。”

“你们这群……”

眼看那小股东又要爆发，创作部的林经理转头要去喊保安，不过顾文杰说道：“他愿意试就让他试试吧，要弹劾CEO，来一轮表决吧。”

“这……”

其他人面面相觑，那个小股东大喜，跟旁边三个其他小股东大叫道：“我们支持弹劾！”

不过顾文杰面无表情地坐在董事长兼CEO的位置上，目光环视整个会议室。

他看向魔游的乔勇平，魔游现在仍然在临安，在股份改制后，魔游和快看有一定互相交叉持股，乔勇平本人也有一定原始股，现在也是快看股东了，不过他没动举手。

再看另一边，另一边的大头是雅虎和阿里，今天雅虎的周红祎亲自来参加，他代表的雅虎最近跟顾文杰关系不好，更是这次收购失败的罪魁祸首，不过他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没有举手的打算，旁边阿里的负责人也好奇地看着那几个吵闹的小股东，像是在看猴一样……

董事会秘书扶了扶眼镜：“好的，根据公司表决章程，弹劾CEO需要66%的表决比例，但此次弹劾方的表决权只有6%，我宣布此次弹劾无效。”

就在这时圣地亚哥的律师质疑道：“有些人简直是把股东大会当厕所，这么简单就能弹劾CEO，那我也要弹劾，以丘隆为首的股东屡次蓄意破坏公司财产、干扰公司日常运营，我提议将他们彻底逐出股东大会，按照章程、由公司强制回购他们的股权，现在就表决，可不可以？”

几个小股东破口大骂：“谁他妈不知道圣地亚哥跟顾文杰穿一条裤子，狼狈为奸侵吞公司资产，还他妈在董事会上演双簧……”

但是刚才都破例给他们开头了，现在圣地亚哥可是有提案权的，自然没有不可以提案的道理，表决很快就开始了，圣地亚哥举手同意，顾文杰毫不顾忌地举了手；乔勇平看圣地亚哥提议就直接举手了，阿里看周红祎举手了，他也举手了。

“顾文杰，你会后悔的！我们已经报警了……”

几个小股东被保安拖出去了。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其他人似乎等着谁来说点什么，顾文杰仍然面无表情：“辛苦大伙了，没事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这还真是个话少的老板啊。高管们纷纷点头，不过那个刘经理似乎还有话要说：“顾总，刚才那几个……就这么办吗？”

“就这么办。反正按照章程强制溢价收购，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顾文杰轻描淡写地说着，旁边圣地亚哥的律师哂笑了起来——强制回购对上市公司股东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快看传媒还没上市，回购的股价一般是当初他们投资价格的几倍、或者最近一次估值再进行一定程度溢价，考虑到公司上市在即，现在被强制回收那简直是亏麻了，可是谁让他们自己找死呢？

然而刘经理却有点焦虑，在顾文杰耳边说了句什么，其他人本来也觉得这件事要完了，就在这时，圣地亚哥的律师的手机响了。

“什么？微博网的对公账户被冻结了？”

其他董事会成员正在场，听到了这个消息尚且面面相觑：“白哥，怎么了？”

“没什么。”顾文杰代替他说道，“刚才那几个，他们上诉法院，说我同时兼任快看和微博网总裁，但是在暗中转移公司资产，申请法院暂时冻结了我们的对公账户。”

阿里和雅虎的人听后也连连摇头：“怎……那姓丘的，怎么是这样的人？刚才那样胡搅蛮缠就够受了！……”

“没办法，只能先这样了，公司现金流充裕，他们打官司就让他们打，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顾文杰说着，却看向旁边圣地亚哥的律师，“白律师，微博网那边呢？”

“微博网倒是还好，现在微博网花的钱在国际账户里。”白律师摇头，“不过这事还真头疼。”

“那不是挺巧的么？反正人已经赶出去了，早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人，咱们早该把这群人赶出去了。”

阿里的负责人漫不经心地说着，白律师却说：“那个账户是和星系软件的其他部门合作的对公账户，微博网虽然没受什么影响，不过……”

顾文杰一惊：“是哪个部门？”

“似乎是手机部门。”白律师说道。

“这。”

最近星系手机海外畅销，国内媒体也在连番报道，赞叹星系软件赚钱真厉害的当然有，但是说国货在高端市场扬威的同样也有。

如果这事波及到了星系手机，那影响可能还挺大的吧。

其他人都皱起了眉，顾文杰也摇了摇头。

不过或许是事不关己，他仍然随意地说着：“那也只能抓紧时间打官司了，星系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尽管说吧。”

然后抄起外衣：“时间不早了，大伙也都早点回家吧。”

这么说着，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散会了，然而一群人到了门口，窗外的雨很大，刘经理连忙上楼去取伞。

正在门口等待着，那个高盛的大光头也来了。

他似乎也有事要来临安，却没想到也要来这附近。

“你的事解决了吗，顾？”大光头热情地问道，“我早说我们该拼一辆车的。”

顾文杰向身边的人介绍了他的身份，其他人连忙握手：“您就是给瓜子开发布会的那个……”

“贝经理可是高盛的王牌经理啊。”

大光头却理都不理别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文杰，笑着问他：“顾，听说你们好像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