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艰难地张开了眼睛,他的脑袋,一片昏沉。
映入眼帘的,是昏暗。
房间里,篝火已经变得很微弱了,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透过篝火,陆潜隐约看到,在他对面的墙根下,有一个人,靠墙而坐,头歪在脖子上,似是睡着了。
虽然只能看清一个轮廓,但陆潜能够确认,她就是左丘玲。
陆潜有些疑惑:他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怎么隐隐约约,好像听见左丘玲的惨叫声了?
陆潜手撑着地,要从地上站起身,他刚刚一动,忽然顿住。
他发现,他的半只鞋子,居然被烧了一小半,脚趾头都露了出来。
这是……半夜睡着了,他把脚伸进火堆里去了?
陆潜的内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睡觉很轻,尤其是这一段时间,有什么动静都会立刻醒来。
即便是昨晚因为太过劳累,睡得沉了些,那也不应该,火都烧到脚了还没醒过来。
陆潜的左手捡起一把刀,右手向身上一摸,身上的衣服有些硬,正是他刚刚剪的光明铠。
身上有这件铠甲在,让陆潜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拿着刀,正要起身。
突然,他感觉到,他的身后,居然有一個人,挨着他躺着!
而身后那人,同时也被他惊醒了。
一个有些迷糊的声音道:“相公,你怎么醒了?”
这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竟是左丘玲的声音!
而在陆潜的面前,越过篝火,他面向的墙壁下,一个人靠墙而坐,正在熟睡。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整张脸,但陆潜几乎可以完全确认,她就是左丘玲!
自己身后的人是谁,为什么会发出左丘玲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陆潜感觉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他一跃而起,纵身跃到侧边,手中拎着刀,回身看去。
只见一个人,半躺在地上。
她自腰部一下,躺着地上,双手放在小腹上。
然而她的上半身,自腰以上,却诡异地抬起来,身体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就那样倾斜着,跟地面形成了一个夹角。
她的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头上,戴着凤冠。
凤冠霞帔,很正式的新娘装。
她的脸,有些苍白。娇俏的脸庞、光滑细腻的肌肤,陆潜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左丘玲是谁?
陆潜一眼看见她,登时一愣。
然后,他飞快地向左侧扫了一眼,看了下靠墙而坐的人。
从这个角度,他已经完全看清了那人的脸。
不是旁人,正是左丘玲!
她的头歪在脖子上,双目合闭,好像已经完全睡着了。
他的身旁,左右两边,同时出现了两个左丘玲!
陆潜再度回头向右,看向了右边的左丘玲。
身穿大红嫁衣的左丘玲,双手悬空着,也不见她腰肢动弹,然后她整个人,就诡异地从半躺的身姿,站直了起来。
她站直了身体,双眼迷茫地看着陆潜,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陆潜一愣,道:“你……叫我什么?”
左丘玲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愕然,道:“相公啊,你是我相公,我还能叫你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
陆潜脱口而出的话,只说了一半,却突然停住了。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身穿大红嫁衣的左丘玲,脑海之中,突然如一道电光闪过,划破了混沌和黑暗。
他一直都觉得,左丘玲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有些眼熟。
这时,他猛然想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左丘玲,跟自己昨晚刚刚剪纸剪的纸新娘,竟有八分相似!
只有一张脸,稍有区别。
但是,她身上穿的衣服,跟剪纸画纸新娘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陆潜仔细地看了下左丘玲身上穿的衣服,那材质看起来并非丝绢布帛,而是一身纸衣!
陆潜的额头上,冷汗不知在何时冒了出来,流进了眼睛。
他手握着刀,也顾不上擦汗,只闭上眼睛,旋即又张开。
左丘玲见陆潜时而皱眉,时而沉思,模样竟有些害怕。她不禁上前一步,似要走过来,一边说道:“相公,你……”
“你别过来!”
陆潜连忙伸手阻住了她,然后再度闭上眼睛,又复睁开。
他提着刀,用余光盯着新娘左丘玲,然后小心地走到左手边的墙根下,去看他熟悉的左丘玲。
左丘玲近乎瘫软地靠在墙上,脑袋歪在肩上,嘴角下有一道血痕。
顺着她的嘴角向下看,地上似也有些血迹,并不多。
陆潜下意识地舔了点嘴唇,突然顿住了。
他的嘴里,有些咸,又有一丝甜,有种铁锈的味道。
他伸出手指,放进嘴里沾了一下,然后拿出来。
他的手指上,全是血。
陆潜的一颗心,砰砰砰直跳,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
他放下手中的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然后用左手,向左丘玲身上摸去。
她的身体,并没有正常人的温热,而是有些凉。
还有些软软的,并没有僵硬。
陆潜伸手,摸向了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已经断了!
气息全无。
这个左丘玲,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陆潜的手,颤巍巍地,从左丘玲的鼻子下拿开,然后伸手去摸她的头。
她的头,已经失去了支撑,等陆潜一松手,就立刻歪了下去,垂到了胸前。
陆潜捡起刀,缓缓站起身,看着篝火的另外一边,身穿嫁衣的左丘玲。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沉声问道:
“你是怎么死的?”
左丘玲似有些惊愕,她看着陆潜,诧异地问道:
“是相公你杀的我啊,直接就扭断了人家的脖子。”
听到这句话,陆潜全身一僵,呼吸在一瞬间停顿了下来,一颗心上,似乎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心跳都被压地停止了。
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一瞬。
他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陆潜猛吸了几口气,问道:“我……我在扭断你脖子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左丘玲摇摇头,道:“没有。咱们说着说着话,然后你就走过来,突然就亲我,然后……就扭断了我的脖子。”
陆潜感到自己的头更疼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居然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在我扭断你脖子之前,咱们最后说什么了?”
“最后?”
左丘玲想了想,道:“你剪了一副纸铠甲,穿在自己身上,然后问我,衣服合体不合体。”
“你怎么说?”
陆潜突然想了起来,他的记忆,大约就是到这句话断开的。
左丘玲道:“我说,你的脸……你的脸……”
陆潜一怔,道:“脸?我的脸怎么了?”
左丘玲道:“你的脸,变成了青色,就像死人的脸一样。”
“嗯?”
下意识地,陆潜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左丘玲见了,立刻道:“对对,你当时就是这样。哦,现在不是,你现在的脸很白。”
陆潜的心一沉:“脸变成了青色,像死人一样?”
“然后,你就向我走过来,把我逼到了墙角,就要亲我。”
“亲你?”
陆潜舔了舔嘴角,他好像有些明白,自己嘴里的血是怎么来的了。
左丘玲继续说道:“我当时害怕极了,一直尖叫,想要逃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浑身上下,像是着了魔咒一样,酸软的动也动不了。
我再抬头时,突然发现,你的脸上,好像突然出现了重影。”
“什么重影?”
“就是……就是重影啊。好像,你突然间有了两张脸,重叠在一起,又没有完全重叠,错开了一些。
一张青色的脸,一张白色的脸。”
陆潜感到有些诧异,他问道:“你确定……看清楚了吗?”
左丘玲摇了摇头,道:“你挡住了光,很黑,我也不太确定。”
……
陆潜道:“再然后呢?”
“然后?”
左丘玲想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道:“然后,你就扭断了我的脖子。等我再睁开眼时,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陆潜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死之后,莪用纸新娘剪纸,摄取了你的魂魄,把你变成了纸新娘?”
左丘玲木然地道:“我死之后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啊?”
……
……
这件事情,实再太过诡异。
而左丘玲,偏偏又说不明白。
陆潜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道:“再然后呢?”
“然后……相公就开始问我问题了。”
“问什么问题?”
“相公问我,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嗯。”
“我说,我到这里,是来找相公你的。”
陆潜道:“你不是被山匪追击,误打误撞来的?”
左丘玲点头道:“是,那不过是我编造出来骗你的。其实我来这里,就是专程来找相公你的。”
纸新娘,永远忠诚于剪纸主人。
纸新娘,不会对剪纸主人说谎。
其实,左丘玲当初莫名其妙地出现,就让陆潜感到奇怪。
只是,陆潜实在是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而且左丘玲的一番说辞也能说得过去。
当时他听到,左丘玲居然能够在一群山匪的追击下逃脱,就觉得她的武功应该很不错。
然后,陆潜的主要心思,就放到了如何从她身上能学到武技功法上了。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他虽说有一门剪纸术傍身,但自身身体实在太过脆弱,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还不如常年在地里劳动的汉子。
面对鬼怪时,他还有些手段;但如果敌人是人类,他则没有丝毫还手保命的手段。
因此,陆潜当时,或者说直到现在,他最为渴望的,就是学到武技功法。
后来他向游水山求教剑法,同样也是这个目的。
剪纸术虽好,但缺陷也太大。
即便他如今有了纸灵老虎,但若是没有武技傍身,在猝不及防之下,仍会被武修一招秒杀,根本来不及放出吊睛白额来。
在生存重压之下,即便左丘玲是一根浮萍稻草,他也愿意先攥在手里。
陆潜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恍惚之间,陆潜想起了,他初次跟左丘玲见面时的情景:
“还没请教,公子的大名?”
“陆潜。”
“陆潜?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我家祖孙三代都生活在这里,从没出过远门,更没去过湖柳城。要攀关系,请出门左转。”
……
……
陆潜看向左丘玲,问道:“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的住址,也知道我会剪纸术,是吗?”
左丘玲点头道:“是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