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赵德彬已经充分领教了蔡思的套路有多深。
这些个德意治人一个个义正辞严,摆出一派英勇就义的模样,几乎让赵德彬相信,他们是对工匠精神和传统方法有什么执着的迷恋。
要知道,意识形态上的东西是最难改变的,如果蔡思的人真是打心眼里认为人手要比机器更可靠,他们的耳朵就会关闭,外人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即便是马里斯他们的只言片语飘进了他们的脑海,他们也会认为这些观点都是异端邪说。
本来,马里斯等人已经悄咪咪地发愁起怎样改变蔡思的固有观念了,却没想到,蔡思总裁赫尔曼两手一摊,直言“我们没钱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差点闪了马里斯的老腰——好家伙,原来这千万重套路都是蔡思的人在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就是没钱吗?
早说不就得了!
丰富的实践经验告诉马里斯和肖特,在一家企业的发展过程中,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困难,然而,绝大多数的困难在于——公司没钱。
于是,两人将满含期待的小眼神投向了金主霸霸,里面的深情腻得瘆人,赵德彬感觉像是被两个热情的老蜜蜂蜇了两下。
虽然赵德彬略感不适,但他还是向两人传递了一个眼神,表示:蔡思我罩了!
有了金主霸霸撑腰,马里斯底气十足,牛逼哄哄地说道:
“AMSL迎来了丑国的新股东。
很快地,我们就会接收到源源不断的订单,而你们将会是我们交付光刻机的最大的风险来源。
毫无疑问,蔡思给AMSL的发展扯了后腿。”
肖特毫不留情地补刀:
“我们的镜头采购主管范兹瓦姆一直试图引起你们对光学元件的重视,但你们镜头的性能、质量、交付、可靠性等等,所有方面都低于我们标准。
过去,我们的实力弱小,不得不对你们一般的质量和糟糕的服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我们即将迎来腾飞的时刻,蔡思只需要做出一点点改变,就可以坐上芯片行业这艘大船。
当然了,蔡思最近几年的名声不佳,但这些危机都不是致命的。
150年的历史带给了蔡思厚重的底蕴,使得蔡思一直都处于产业链的顶端。
进入你们这个行业的门槛是非常高的,这使得你们行业只有有限的几个玩家,所以,蔡思的地位是还是非常稳固的。
现在,你们只缺少一套行之有效的自动化系统,然后,你们就可以重新在质量和可靠性上打赢倭国人。”
虽然肖特后面说的话找补了回来,但他和马里斯前面说的大实话仍是挫伤了蔡思高层的自尊,在场的一位蔡思的执行董事涨红了脸,刚想反唇相讥,却被赫尔曼拦住了。
愁眉苦脸的总裁淡淡说道:
“也许,半导体的光学元件在未来几年可能经历大幅增长,但我们无法忽略,芯片市场的变化是周期性的,风险很高。
以蔡思现在的状况,也许我们等不到巨轮扬帆起航,就会先一步淹死在海里。”
蔡思总裁并非没看出AMSL这边的盛气凌人,只是,这个世界总是风水轮流转,眼下,蔡思和AMSL的角色调转了过来。
在五年前,AMSL只是蔡思众多“追求者”之一;
是AMSL求爹爹告奶奶地来找蔡思,希望能成为蔡思具有排他性的合作商,而蔡思却拒绝和AMSL签订任何特殊的协议;
甚至于,若不是看在母公司是飞利甫的面子上,AMSL的人都迈不进奥伯科亨的大门;
AMSL前任总裁在蔡思受到了冷遇,经历了几次尴尬的谈判之后,前任总裁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说服顽固的德意治人,蔡思拒绝为AMSL定制镜头,只让他们从库存里挑。
最终,前任总裁只能恨声骂道:“我们穿着黑色西服在蔡思公司的顶层永远谈不出结果。”
后来,蔡思在CGA的棺材板上打下了钉子,整垮行业领导者的战绩恐怖如斯,使得其他光刻机制造商闻风丧胆,AMSL才有着“趁虚而入”的机会;
由于AMSL的订单量并不大,光刻机镜头业务几乎被蔡思高层无视了,再加上倭国人在光刻机市场占据着统治地位,使得蔡思一直认为光刻机的光学元件是个可有可无的业务,更不用说把AMSL的需求放在优先位置了;
蔡思总是慢悠悠地给AMSL交付质量平庸的镜头,而且这种交付还是毫无压力的——蔡思传统的供应模式在1991年也依旧发挥着作用:接到订单之后,由工匠决定什么时候开始做;至于镜头什么时候能到达AMSL的工厂,那只有上帝才知道,这并不在蔡思的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这一切在前不久发生了改变。
自从AMSL傍上了财大气粗的丑国老板,这家合兰小公司的嘴脸立刻发生了变化,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在蔡思众人看来,AMSL那些人的屁股上好像着了火,尖叫着从维尔德霍芬杀到奥伯科亨来,把刀架在大家的脖子上,逼迫蔡思引进自动化设备增加产量。
赫尔曼尽力忽略AMSL众人小人得志的嘴脸和狐假虎威的做派,努力把蔡思的窘境形容地体面一些:
“过去几年,蔡思一直在医疗和摄影市场上打仗,但结果不怎么好,与耶拿蔡思的合并也消耗了我们的资金。
目前,我们所有的工作都围绕生存、削减成本以及修复与耶拿的关系展开,我们没有精力,也没有资金去引进自动化设备。
目前看来,制造显微镜、照相机和医疗器械是安全牌,我们已经没有能力抵抗任何一场风暴了。”
肖特直截了当地指出:
“如果你们选择墨守成规,那蔡思必定会破产,造光刻机镜头才是蔡思的未来所在。
看看摩尔定律吧!
为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获胜,芯片制造商会一直需要更新、更先进的光刻机。
我们已经把I线光刻机卖给了ICM和AMI,因特尔、三桑、湾积电难道会坐视不理吗?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蔡思总裁紧皱的眉头从“能夹死一只蚊子”进化到“能夹死一只蝉”:
“无论如何,我们确实拿不出钱了,我们承担不了这么大的投资。
为了缩减成本,我们不得不在各岗位上展开平等的裁员,这意味着许多优秀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也不得不离开公司,这令我感到心痛。
他们都是杰出的人才,如果让他们五十几岁就退休,他们甚至不知道能在家里做什么。
我的心在流血,但我不得不把那些做出了很多贡献的成员送走,让那些全心全意工作的员工离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正治。
如果不是正治方面的压力逼迫我们和耶拿合并,我们绝不会这么快就完蛋,我们的情况要比耶拿好上太多,我们在全球只有1万5千名员工,而耶拿竟然有5万人,其中还有很多是只挂名不工作的!”
赫尔曼提到的“合并”这件事,赵德彬已经了解过了。
在40年代,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德意治分成了两个部分,为了不让蔡思的某些技术泄露,蔡思也被迫拆分,变成了奥伯科亨蔡思和耶拿蔡思两家公司,和AMSL一直合作的是奥伯科亨蔡思。
随着时间推移,到了1989年,德意治再次完整了,而作为德意治知名企业的蔡思还分家着,这像什么话?
于是,迫于上层的压力,两个蔡思开始合并,以卡尔·蔡思的名称继续运营。
对于合并,混得不好的耶拿蔡思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混的较好的奥伯科亨蔡思就不乐意了。
奥伯科亨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眼看着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谁还有那闲心功夫去娶丑媳妇、接济穷亲戚呢?
可奥伯科亨蔡思不乐意也没用,正治联姻不是当事人能反抗得了的,奥伯科亨蔡思就算是捏着鼻子,也要把丑媳妇和娘家的一大堆穷亲戚娶回家。
顺理成章的,惨剧就发生了。
耶拿蔡思“嫁过来”之后,不仅没帮上忙,反而拖垮了“夫家”奥伯科亨蔡思的经济,两家属于是抱在一起完蛋。
凯茜给赵德彬的资料显示,耶拿蔡思在今年春天就发不出工资了。
在耶拿的董事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下,最终,蔡思展开了重组,耶拿蔡思成为了奥伯科亨卡尔·蔡司的子公司,由奥伯科亨这边继续运营耶拿的业务。
重组并没有使情况变得更好,以前的奥伯科亨只需要接济丑媳妇和穷亲戚,现在倒好,丑媳妇和穷亲戚登堂入室,成了自家人了,这使得奥伯科亨这边的情况雪上加霜。
为了搞钱,蔡思高层想出来的招数不比马里斯和肖特的少,其中,最有效的省钱方式就是砍业务和裁员。
在这种情况下,赫尔曼就是看在AMSL订单数量激增的份上才没把光刻机镜头业务砍掉,要是再想在这个业务上追加投资,无异于异想天开。
在总裁办公室陷入诡异的寂静当中时,AMSL那位年轻的金主说话了:“蔡思需要多少钱,才能引进自动化设备生产光刻机镜头?”
来到总裁办公室后,这还是赵德彬第一次开口说话,问的还是这么关键的问题,令蔡思的人不敢怠慢。
赫尔曼知道赵德彬是AMSL新任大股东“之一”,本着有枣无枣打几杆子看看的精神,他先从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厚厚的资料,后又对着赵德彬等人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赵先生,你的问题,我需要计算后才能给出回答。
各位先生,请稍坐片刻。”
不得不说,德意治人就是严谨。
在众目睽睽之下,蔡思总裁和两个高层有条不紊地展开了计算,三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一边翻阅资料,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与此同时,他们还把计算器按得啪啪作响。
他们嘀嘀咕咕了大概十多分钟,经过反复核对之后,赫尔曼报出了一个数字:“我们大概需要1915万丑元,才能做到AMSL要求的一切。”
赵德彬只问了两个问题:“总裁先生,蔡思是否对光刻机业务有信心?这笔钱是否足够你们扩大I线光刻机镜头的产量?”
赫尔曼都回答了“是”,但他很快补充道:
“我们现在有两个扩大光刻机镜头生产的方案,分别是采用定制机器组,或采用抛光机器人。
我们暂时不能保证哪种方法更好,也无法核算具体的成本是多少。
不过,我们相信,1915万这个数字足够了。”
赵德彬点了点头:
“我希望AMSL有所作为,而AMSL暂时还离不开蔡思,所以,这笔钱我可以出。
如果你们的方案令我们足够满意的话,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将会提供给蔡思2000万的支票。”
有那么一瞬间,蔡思高层的脸上出现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他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一位执行董事的老花镜甚至掉到了桌子上。
不过,他们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震惊,将张大嘴巴闭了起来,努力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虽然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但足以让AMSL众人享受德意治人的吃惊,大家在心中暗爽不已:这就是金主霸霸的豪横!
肖特的反应很快,他立刻说道:“赵先生的意思是,AMSL可以和蔡思成立合资公司,以强化我们双方在半导体光学元件领域的合作。”
赵德彬明白肖特的意思,他是不想让自己花冤枉钱收购蔡思的股份,只需要入股蔡思的光刻机镜头业务就好,没必要跳进蔡思整个火坑当中,毕竟,蔡思的状况不好,耶拿屁股底下还有一大摊烂账。
于是,赵德彬补充道:
“是的。
以后,蔡思的半导体光学元件部门将独立出来,在合资公司中继续运行。
AMSL将作为蔡思独家合作商,除非经过AMSL的允许,蔡思不得将半导体的光学元件提供给其他人。
同时,在未来,AMSL也会继续投资支持合资公司在光刻技术上的研发,以及其他相关供应链建设。”
这个合资公司的提案使得赫尔曼等人怦然心动,在此之前,谁都没想到,不受重视的光刻机镜头业务可以带来这么一大笔投资,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投资。
赫尔曼能夹死蝉的皱纹瞬间舒展开了,他满脸喜色地对赵德彬说道:“赵先生,尽管我对你的方案非常感兴趣,但我仍需要和其他人商量一下。请给我一些时间,我相信蔡思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对此,赵德彬没有意见。
眼看着杀手锏发挥了作用,马里斯趁机说道:
“赫尔曼先生,我们明天想去耶拿考察一下,用以探索AMSL与耶拿合作的可能。
而且,我们的赵先生对耶拿先进的真空技术很感兴趣。
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方便,非常方便,明天各位就可以过去考察。待各位回来之后,我想是在后天,我们会给各位关于合资公司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