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德意治的第二天，一大早，赵德彬再次跟着AMSL的人一起去逼迫蔡思，而以比尔为首的（不懂光刻机技术的）一拨人出发到周边的城市玩去了。

会议一开始，AMSL这边立刻展开了无差别范围攻击，纷飞的口水饱含愤怒，飞越了大会议桌，喷了蔡思众人一头一脸。

赵德彬算是看明白了，但凡是能出现在这个会议上的人都很会吵架，马里斯根本就不会带嘴巴不灵光的人过来。

并且，很明显，AMSL众人快被蔡思逼疯了。

平心而论，如果有可能的话，AMSL早就放弃蔡思，和别的供应商合作了。

然而，光刻机发展到了PAS 5500这一阶段，镜头已经非常复杂了，一般的厂商做不了；

倭国人的技术的确先进，但霓康和嘉能自己也生产光刻机，他们不可能把镜头卖给竞争对手AMSL，所以，在全球范围，找来找去，只有蔡思是合适的合作伙伴。

正因如此，马里斯和肖特才千方百计地把赵德彬“骗”过来，希望财大气粗的金主爸爸可以拯救一下蔡思。

午餐时，赵德彬对马里斯说：

“威廉，本来，我以为你的脾气特别温和。

直到我来了蔡思，见到了你的另一面，我对你的印象发生了转变。”

肖特嘿嘿笑道：

“一年多以前，当我们听说威廉·马里斯将出任新任CEO，大家都认为AMSL要完蛋了。

公司里有很多人认识威廉，大家都知道这位网球运动员是个老好人，甚至有些软弱。

哦，老板你可能不知道，威廉曾是一位著名的网球运动员，在1958年获得过合兰的网球冠军，还参加过世界级的网球公开赛。

面对咄咄逼人的倭国人，他这样的圆桌先生不足以带领公司在残酷的竞争当中出头。”

马里斯说道：

“在我获得机械工程学位之后，我进入了飞利甫工作，那是1964年的事。

然后，我一直在飞利甫工作到1991年，来到了AMSL。”

肖特撇了撇嘴：

“威廉没什么野心，他在飞利甫的履历非常平庸。

他都50多岁了，也没真正进入飞利甫的核心。

他曾在飞利甫的Ela（半导体和材料部）担任组装和测试方面主管，但从未担任Ela的高层。

之后，他管理的Megachip项目失败了，让飞利甫的零部件部门蒙受了巨额损失。

所以，我们都认为他是被流放到了AMSL，飞利甫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摆脱他。”

被肖特揭老底，马里斯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道：

“我实在厌恶等级制度和办公室斗争，可飞利甫本质上就是一个权力和正治的舞台。

那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员工不需要有多么杰出的业绩，只要待得时间长就能一级一级往上升。

我又不擅长拍马屁和说漂亮话，所以只能在高层边缘徘徊，当一个平庸的经理。

而且，我很怕和别人产生冲突，一向尽力避免争执，这可能会给大家留下我没有主见的印象。”

赵德彬一脸纳罕：

“威廉，我完全没看出来。

在这两天的会议上，你证明了你吵架的能力。

显然，你很善于吵架。”

赵德彬还有一点没说，为了把AMSL卖出去，在自己面前，马里斯绝对是“又是秧歌又是戏”，即便算不上谄媚，但也差不多了。

肖特耸了耸肩：

“老板，我和威廉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的。

曾经，我们都是长相英俊、老实巴交、彬彬有礼的绅士，甚至从未在公共场合大声说过话，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撸起袖子、唾沫横飞地撒泼。”

马里斯叹着气说：

“AMSL领导的位置非常锻炼人，我被逼到了绝路上，这份工作使我不得不改变。

对外，我要经常出去四处乞讨。

对内，我还总是要跟母公司不自觉的供应商吵架。

我的转变，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外国人的午饭非常简单，一个三明治、一盘意呆利面就能解决，统共只用了十五分钟。

吃完饭后，AMSL众人一抹嘴，重新开始战斗。

昨天和上午的会议探讨的都是同样的问题，在蔡思磨磨唧唧兼甩锅下，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进展。

眼瞅着蔡思的人已经被喷得臊眉耷眼、垂头丧气，马里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于是，下午的会议刚一开始，马里斯就拍着桌子向蔡思的人狠狠开炮：

“几年来，我们充分领教了你们的固执，我们一直喋喋不休地要求你们提高镜头的品质和产量，说得口干舌燥。

但你们呢？到现在还执着于手工打磨镜头！

从手工到机器的转变有那么难吗？

因为你们的顽固，蔡思给AMSL的发展拖了后腿！”

架构师林克也恶狠狠地喷道：

“我知道，蔡思的保守派一直想终止半导体光学元件业务，把全部精力放到摄影业务上。

然而，你们的摄影业务注定失败。

你们的摄影业务线已经完全落后倭国人了，你们要靠什么和倭国人竞争？

你们必须把更多精力放在光学元件上，那才是蔡思的未来所在。”

这些话极大地刺激了蔡思等人的神经，他们就像少女在短裙下面发现了陌生的手一样尖叫道：

“不，不，如果我们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我们也许会更快地收拾行李回家。

你们坚持认为我们需要增加产量，可问题是，你们也是自身难保。

看看过去的三年吧，你们在1989年卖出了74台光刻机，1990年下降到了54台，1991年又下降到36台。

我们只是希望规避风险，保持原状就是最稳妥的方案。

你们的订单量并不大，我们临时雇用一些员工来处理这些订单就足够了。”

肖特立刻就不乐意了，他牛逼哄哄地反唇相讥：

“大错特错！

现在的AMSL，已经不是从前的AMSL了！

我们已经脱离了飞利甫，迎来了来自丑国的新股东。

而新股东对我们的见面礼就是20套PAS 5500的订单！

PAS 5500可不是从前那些100万丑元都卖不到的便宜货，它的单价超过500万丑元，这意味着你们可以获得1500个镜头的订单，订单量增长接近两倍。

完成这笔订单需要接近60个‘金手指’，而你们总共只有6个‘金手指’！

更重要的是，这并不是一锤子买卖。

有了新股东帮助，AMSL可以轻松进入丑国市场，从前那些难过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维尔德霍芬将迎来源源不断的订单，而你们的低产能将成为我们的噩梦！

恕我直言，蔡思已经成为我们及时交付机器的最大绊脚石！”

这番话怼得有理有据，蔡思众人甚至无法反驳。

业务主管库尔兹只好心虚地说道：

“我们也付出了努力，得知你们接到了这笔订单，我们第一时间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寻找‘金手指’。

我们准备从世界各地聘请40名‘金手指’，我们甚至准备收购南菲的一家小型国方公司，因为有5名‘金手指’在那里工作。”

听到蔡思仍旧死死抱着人工模式不放手，赵德彬的血压立刻就高了。

他小声对马里斯说：“不要相信他们，他们绝对找不到40人。”

后世，赵德彬曾看过AMSL和蔡思的发展历程，虽然已经忘记了细节，但他知道，自始至终，蔡思的金手指数量都少得可怜，并且，蔡思最终还是放弃了‘金手指’，采用机器制造镜头。

赵德彬的话给了马里斯底气，他毫不留情地驳斥道：

“别说40个了，我敢打赌，你们连10个人都找不到！

别挣扎了，你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全自动大规模生产！”

说来说去，话题又饶回了原点。

最终，蔡思众人实在顶不住了，选择“小腿一蹬，与世无争”。

满头大汗的库尔兹请来了他的上司拜尔，以及蔡思光学实验室Optik-Labor（O-Lab）的经理贝克斯特，由这两人带领AMSL的高管，在下班前，与蔡思的总裁赫尔曼见了面。

赫尔曼是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也许是蔡思的状况太过令人担忧，他的发际线高过头顶，单看脑门特别像清朝的阿哥。

赵德彬看见蔡思总裁的第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位总裁非常符合赵德彬心里对德意治人的固有印象，换句话说，就是他非常古板且顽固。

然而，赫尔曼并没有兜圈子，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马里斯和肖特，他双手一摊，一推二五六：

“我知道AMSL的诉求，但我们无能为力。

目前，蔡思基本上是破产了。

扩大生产规模和引进自动化设备需要钱，研发你们需要的新技术也需要钱，而我们拿不出钱。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至多能再多雇佣一些工匠，实在做不了更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