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8月20日，星期二

在前往耶拿蔡思之前，赵德彬先花了半天的时间，参观了一下奥伯科亨蔡思。

说来也是好笑，赵德彬来蔡思三天了，却一直在会议室围观声势浩大、战况激烈的口水仗，还没有迈进蔡思的中央生产车间的大门。

在参观中，奥伯科亨蔡思给赵德彬的感觉不像是一个活跃在1991年的公司，反倒是很像是一间开在1891年的大型工坊。

赵德彬总有一种错觉，在蔡思，如果突然打开一间古朴的大门，门后会藏着末法时代的炼金术士，摆弄着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还会用羽毛笔记录着实验数据。

与野心勃勃、将现代化发挥到极致的AMSL相比，奥伯科亨蔡思的日子是清闲的，节奏是缓慢的，人们是闲适的；

同时，这又是一个有着严格阶级划分的地方，所有人都按照一百年前的规则和秩序行事，任何人不能越过雷池一步，大家没有业绩上的压力，没有对利润的追求，没有勾心斗角。

很多员工都穿着一本正经的套装，慢悠悠地干活，他们普遍年纪偏大，穿衣风格仍停留在50、60年代（男人们都穿着西服，出门要带帽子），还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工匠带着学徒工作。

在中央生产车间，赵德彬参观了整个生产过程，在理解了蔡思的生产方法之后，赵德彬心有余悸地评价道：

“蔡思的产品能实现量产真是一个奇迹。

光学元件的生产依靠的是工匠们的眼睛和手指，他们不喜欢搞出很多图纸，出了问题就拿嘴沟通，然后用手指头的触感调整。

解决完了就万事大吉，然后所有的经验和技巧都分散在大家的脑海里，许多知识和方法没有被记录下来。

师傅也确定能不能将他的知识完整地传给徒弟，徒弟也只能凭运气跟师傅学东西。”

赵德彬与工匠和学徒们交谈，听到了来自工厂车间的真实反馈。

可以看出来，蔡思有着极高的质量标准，德意治人对他们的技艺也十分自豪。

然而，对于复杂的I线光刻机镜头，大家的工作很是费劲。

尽管蔡思的工匠都是这个领域内的专家，但纳米级的精度要求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企及的范畴，导致一些镜头调整了很久依然不合标准。

另外，赵德彬还看到了蔡思管理上的混乱。

蔡思的高层一直声称他们在削减费用、控制成本，可是，当赵德彬试图寻找蔡思财务决策的依据，以及投资战略的支撑，他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似乎，蔡思的高层也是靠嘴和手指头管理公司。

赵德彬已经在心里得出了结论：虽然蔡思的工匠已经在呕心沥血地工作，但他们生产出的镜头还是不够好，并且，蔡思本质上已经无法控制I线光刻机镜头的生产过程了，蔡思的高层也没有树立起领导力。

如果蔡思还想要跟得上AMSL的步伐，它必须做出改变，引入自动化设备生产是这个古老的企业必须迈出的一步，否则，蔡思会被无情地淘汰。

与此同时，赵德彬还看到了蔡思的文化。

蔡思像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大家族，所有员工都是这个大家族的成员，成员们对蔡思有着很强的归属感。

肖特做出了一个绝妙的比喻：

“与其说蔡思是个向雇员提供岗位的公司，不如说蔡思是个大家长，所有人都舒适地躺在大家长温馨的怀抱里。

在员工们眼中，公司的盈利能力并不是最重要的，公司的社会职能才应该被放在首位。

在他们为蔡思工作时，公司要提供不错的报酬和舒适的工作环境；

等到退休时，他们可以带着丰厚的养老金离开。”

赵德彬非常赞同：

“我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蔡思总是像蜗牛一样慢腾腾的了；

在我的家乡，这种牢不可破的雇佣关系被称为‘铁饭碗’。

当人们端上‘铁饭碗’以后，就没有动力再做出改变了。

参观之后，我明白了，蔡思现在的状况一定非常不好，才会接受我们的投资。

但凡蔡思能够独立生存下去，他们是不会放弃自己的传统的。”

中午

吃过午饭，赵德彬一行人坐上了商务车，前往360公里以外的耶拿蔡思。

鉴于奥伯科亨附近没有机场，最近的斯图伽特机场也有着100公里的距离，这次仍是开车去的。

只不过，为了行车安全，这次的司机换了老成持重的物理部主任马腾斯，疑似飞车党成员的架构师林克被打发去了后排座位。

尽管远离了“权力中心”（指赵德彬所坐的中间位置），年轻的架构师的嘴依然没有闲着，他兴致勃勃地对着一车上司讲述他上次去耶拿的见闻：

“去年冬天，我们一行三个人从合兰坐飞机过来。

降落之后，接机人带我们坐上了耶拿蔡思20辆汽车中的一辆。

当时的雪很大，我们在黑暗的雪地中朝着耶拿艰难跋涉。

然而，抵达耶拿之后，却发现城里的酒店已经没有房间了，我们被迫前往城外，在一家半山腰上的青年旅舍找到了两间单人房。

年长的同事单独住一间，我们两个年轻些的则必须睡在同一张床上。

老天，那个屋子真是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煤炉。

那天晚上，我起床检查了几次炉子，防止我们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赵德彬感兴趣地询问：“德意治人现在是用煤炭取暖吗？我以为他们用的是空调和电暖器。”

“德意治和合兰的空调很少，城市的公寓里会用暖气，在乡下，壁炉和煤炉更受欢迎。

所以，除了煤炭，德意治人还会用柴禾。

现在是夏天，耶拿的空气不至于太糟；

如果在冬天过去，我们就会发现，耶拿整个城市都会笼罩在灰蒙蒙的烟雾当中，而问题的根源处在每家每户院子里的煤堆上。”

赵德彬心中产生了疑虑：

“听了马丁的话，我总有一种感觉，耶拿蔡思似乎要比奥伯科亨蔡思更加顽固和古板。

与奥伯科亨合作已经如此费劲了，我们真的有可能再说服耶拿吗？”

林克撇了撇嘴：

“赵先生，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去年，结束考察之后，我们就向耶拿蔡思发去了一些图纸和报价请求。

然而，直到今天，我们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马里斯摊了摊手：“理论上讲，两个蔡思是应该一起联手的，但奥伯科亨的人对这件事一直缺乏兴趣，他们认为耶拿给整个蔡思拖了后腿。”

肖特立刻补充：“然而，看在钞票的面子上，他们会屈服的。”

接着，令赵德彬感到哭笑不得的场景出现了。

一车人都赞同地点着头，颇为笃定地说道：“是的，我们的老板在金钱上拥有特异功能，世界上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阻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