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咻!”
张天将双指放到舌下,舌头往回折,嘴唇贴着双指紧闭,吹出响亮的口哨。
这是出发的信号。
众人熄灭火堆,收拾行囊,在草甸里打滚的三只小猞猁听到哨声和两脚兽妈妈的呼喊,探出头来张望两眼,不远不近地跟上大部队的脚步。
枭第不知道多少次模仿张天的手势吹哨,他鼓起腮帮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却只发出喑哑的呜呜声。
失败的不止他一个。
所有人都对天别具一格的吹哨方式和格外响亮的哨声充满好奇,但只有一小部分人学会了,他们总是抓住每一个机会炫耀自己从天空祭司那里学来的“加密通信”。
天空祭司说,根据哨音的长短和次数,吹哨也可以像语言和手势一样传递信息。
比如两声高亢悠长的哨音,就是出发的意思。
众人继续赶路。
距离离开河谷营地那天已经过去两個多月,阳光依旧毒辣,张天和林郁估计,这时候就算没有进入八月,也已经在七月份的尾巴了。
除去途中滞留的那二十来天,他们已经跋涉了一个半月,按照日行五十里的乐观估计,他们此时应该在首都吃香喝辣了,但事实是,他们还没有走出草原。
道路平坦不算难走,他们的行进速度也不算慢,一天就算走不到五十里,三十四里地还是有的。
阻碍他们前进脚步的,是河流。
草原上不仅草甸丰沛,水系也很丰富,一条条河流自西向东横贯整片草原,俨然一头头穷凶极恶的拦路虎,不,比拦路虎可怕得多,猛兽再凶悍,也是血肉之躯,而河流是不可战胜的,是每一个旱鸭子的噩梦。
一些浅而窄的河流,众人还可以手挽手趟过去。
碰上大而宽的河流,除了造船渡河,没有别的办法。
每次造船渡河都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并且需要进行反复的激励和动员,令这群旱鸭子克服恐惧。
对于终年生活在山里的族人来说,船是个新鲜玩意儿。当他们看到天将造出的木筏扔进河里,并纵身跳到木筏上,女人顿时发出惊叫,男人冲上来试图营救。
随后发现天稳稳地站在木筏上,丝毫没有要落水的迹象,都大为惊讶。
张天的亲身示范证明了木筏的承载能力,即便如此,说服族人划船渡河仍然费了他一番唇舌。
万事开头难,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况,不需要张天吩咐,族人们都自觉主动地伐木造船。
水源充足的地方通常生长着树林,没有也无妨,还有巫师大人,现场植树造林便是。
所幸一路走来,碰到的河流最宽只在二十米左右,而且水流大多缓慢,只要操作得当,想翻船都难。
离开山上部落不久,他们便再一次碰到了“拦路虎”。
林郁撒下一把种子,转眼催生出一小片树林。
头一次见识撒种成林的阿巴惊呆了,简直想要给巫师大人跪下磕头。
随后,他看见男人们掏出石斧开始伐树。
阿巴注意到,那个名为虎爪的男人砍得最快,他手中的刀具明晃晃的反射出耀眼的银光,很不寻常,砍树跟割草一样,实在惊人!
那个叫虎头的壮汉手持一把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铲子,效率也不遑多让。
一棵棵树木被砍倒,进而被剔除枝叶,砍成小段的圆木。
女人们从背篓里取出绳索,将圆木捆绑成筏。
乌鸦、豹肝和阿巴看着忙碌的众人大惑不解。
打听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在制造一种名为“船”的东西,船可以载他们渡河。
“你们……不会游泳吗?”阿巴问乌鸦。
“游泳是什么意思?”
看着一头雾水的乌鸦,阿巴咧嘴笑了起来。
等木筏下水,众人上船,阿巴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溅起水花无数。
所有人尽皆傻眼。
离阿巴最近的乌鸦连忙高举双手,大声解释:“我没推他!他自己跳的!”
这老头怕不是活腻了……
众人刚冒出这个念头,便听“哗啦”一声,一颗浑圆的脑袋冒出水面,已在五米开外。
阿巴吐出嘴里的水,扭头看见一张张惊愕中略带慌张的面孔,高兴极了。
“我在岸上等你们!”
他大笑数声,像一把剪刀剪开河面,以不算优美但很有力的姿势划水而去。
众人望着如同鱼儿一样在水里渐游渐远的阿巴,目瞪口呆。打这以后,人们见着这个成天笑呵呵的老头,目光里都带着几分敬意。
也是在这一刻,乌鸦明白了游泳的含义。
渡河上岸后,乌鸦和豹肝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两人感到十分庆幸,他们在冷天的时候跨过了许多条河流,那时的河流都冻结了,和平地一样坚实,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解冻后该怎么渡河。
还好是和老乡同行,不然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出这片草原。
……
当他们再一次渡河上岸后,仿佛无边无际的草原终于显露出它的尽头。
草原的尽头是森林。
阿巴很得意地宣告:“森林!我说过了,草原的尽头是森林!我没有说错!”
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他的语言水平突飞猛进,日常的交流已经不成问题。
其实众人从来没有质疑过他的说辞,因为巫师大人早就说过了,在穿过草原后,还要穿过一片森林,才能抵达桃源之地。
到达这一带,便进入林郁熟悉的地理环境了。
位于燕山以北,赤峰境内和辽西地区的史前遗址是我国北方最重要最具代表性的考古学文化之一。
从8500年前的小河西文化,到兴隆洼文化,到赵宝沟文化,到小河沿文化,再到红山文化,数以千计的先民曾在这里定居,建起房屋和营地,传承延续了四千多年,发展出高度发达的玉石制作工艺,以及对天地和对祖先的崇拜。
也是在这里,出土了我国最早的龙形玉器,有着中华第一龙之称的玉猪龙。
这些事,就连张天这个外行也有所耳闻,科班出身的林郁更是了然于心。
不过,这个时代的地形地貌和植被同林郁记忆里的模样有所差别。
因过度放牧和降水不足所形成的科尔沁沙地现在仍然是一碧万顷的大草原,这说明这个时代的降水要比一万年后充足,气候正处于暖湿期,因此林沼发育,泥炭堆积,暖温性落叶阔叶林向北扩张。
林郁曾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植物遗骸,包括胡桃揪果核、白桦树皮、乔灌木李属种子,并分析出暖温性的乔灌木植物花粉和生长在森林或森林草原带的中华卷柏的孢子。
这些发现表明这里曾广泛生长着暖温性落叶阔叶林,森林向北延伸到了草原区,说明一万年前的气候要比现代温暖潮湿。
事实证明,她的研究成果是正确的。
林郁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森林,嘴角逐渐上扬。
没有什么比研究成果得到证实更令她高兴的了。
从他们上岸的那一天后,天气就不再晴朗。
第二天早上醒来,乌云密布的低垂天空逐渐没入森林与草甸升起的水雾里,空气里的水气在头发、身体和毛皮上汇聚成微小的水滴。
熹微的晨光被厚厚的云层阻隔在外,天地一片昏暗,稍远一些的事物都笼罩在迷蒙的雾气里,只在他们接近时,树木、岩石才从朦胧的轮廓中显形。
呼啸的风席卷而过,大片的草甸齐齐弯下了腰。
眼看暴雨将至,众人在巨大的岩石下落脚,不再赶路。
等他们搭好帐篷,所有东西都被潮湿的水气浸湿了。
林郁用赤石帮各部落生起了火。
下雨归下雨,饭还是要吃的。
女人们取出备用的食物,以坚果为主,还有一些肉干、水果和植物的根茎块,将坚果埋进木炭和草木灰里闷烧,植物的根茎块则用水煮。
陡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明亮的银白色电光自云层中劈落,分叉成一道道可怕的蛛网状的触手,一闪即逝,惊天动地的雷声随之而来。
众人悚然一惊。
雨仿佛也受到惊吓,被吓出云外,一股脑倾泻而下,击打在裸露的岩石上和帐篷上,迸发出瀑布般的隆隆声浪。
三只小猞猁钻进各自的背篓中,瑟缩成一团。
虎头抱着弓箭瞪向远方的天空,瞪向躲在云层后面不断咆哮的雷兽,一副你若敢来就别怪我不客气的凶悍模样。
他、谷和松针的弓箭都落在了山上,回来后,张天重新调配了下资源,费了他很大的力气,当然也给予了一定的补偿,才说服其他人将好弓让给善于射箭的虎头等人。
众人望着漫天的雨幕和时不时秀出长腿的雷兽,一言不发。
枭忽然说:“我发现雷兽捕食的习惯和其他野兽不同。”
“怎么呢?”张天随口问。
“一般的野兽在捕食时不会咆哮,咆哮通常是一种威胁和恐吓的手段,只在面对敌人和竞争对手时使用,面对弱小的猎物时,悄悄靠近、快速扑杀就行了。但我发现雷兽每次捕食之后都要大声咆哮,难道它不怕把其他猎物吓跑吗?”
张天笑了笑,没有告诉他,雷兽之所以每次捕食后都要大声咆哮,只是因为声音比光传播得慢。
枭的观察能力很不错,但有些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张天的视线穿过雨幕,望向远方的某处。
亲自走过一遍,更觉得阿巴的说辞过于离谱。
即便省去渡河的时间,他们也走了足足半个月,才到达这里,这段路程起码有两三百公里,且不说这一带是否存在这么长的地下洞穴,就算有,阿巴也绝不可能在短短一两天之内走到。
他问过阿巴更多的细节。
虽然当时身处地底,对于时间的感知能力较弱,但阿巴通过那期间的进食和体力判断,他在洞穴里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
哪怕按三天算,走一百公里已经很了不起了,也才不到一半的路程,数字相差太远了。
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长空如洗,水珠在绿草尖上晶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彩虹!”
孩子们跳起来,欢呼雀跃地冲出帐篷,指着遥挂在天边的彩虹放声欢笑。
所有人都仰头欣赏雨后的美景。
张天也走出了帐篷,不过他的视线仍然落在远方的某处,立刻又移开。
“阿巴。”
“祭司大人。”
“我记得你说,那晚你在森林里没有碰到任何人,返回部落的路上也没有碰到任何人。”
“是。”
“说明你运气不错。”
“啊?”
阿巴一头雾水。
张天不再多说,叫来虎爪、谷、松针、大蟒、土狼和巨岩部落的砂岩。
早在他们渡河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一丝敌意。
上岸后,那丝敌意便在慢慢靠近。
张天本来无法分辨这丝敌意究竟是来自野兽还是来自人,但昨天晚上,对方并没有趁着夜色接近,只是远远观察,其中一部分敌意离开了,朝着他们来的方向,这显然不是野兽能搞出来的操作。
多半是被本地土著盯上了,数百号人大张旗鼓地造船渡河,想不被发现都难。
对方派出了斥候查探情况,数量不多,如果昨晚离开的敌意是一个人的程度,那么留下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真难为他们了,下那么大的雨还像癞蛤蟆一样趴草丛里一动不动,一趴就是好几个小时。
“悄悄摸过去,把他们带过来烤烤火吧,别伤了性命。”张天吩咐道。
虎爪等人都善于潜行,立刻矮身借助草甸隐匿了踪迹,慢慢朝天空祭司指示的方向包围过去。
张天仰起头看彩虹,故意做出毫无察觉的模样,放松对方的警惕。
不多时,平地里响起一声怪叫!
所有人立刻朝声源处看去,只见草丛里跳起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被虎爪和谷当场按倒,强人锁男,另一个抽出腰间的管状武器,放到嘴边使劲一吹。
大蟒下意识抬手护住头部,顿觉有什么东西穿透皮肤,扎进肌肉,像被马蜂蛰了一样疼。
这时候,松针、土狼和砂岩已将对方撂倒,收缴了武器,狠狠揍了几拳。
几声叫喊之后,很快便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