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书中有关桑麻起源的记载很多,《淮南王》中不乏此类传说:“伏羲化蚕桑为繐布”,神农氏“教民桑麻以为布帛”,“黄帝元妃西陵氏勤桑稼亲蚕始此”……
人类最早使用麻类天然纤维,已有一万年以上的历史,不管发明者是伏羲、神农氏还是黄帝之妻,总之是某一位圣贤出世,人们才懂得处理丝麻,织成麻布和丝绸。
丝和麻是我国远古时期最重要的衣着原料,棉花的兴起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其起源争论很大,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是我国不产棉花,在宋末元初才引进的“引进说”;另一种是中国自古就产棉花,产地由边疆逐渐移往内地的“自产说”。
无论哪种说法,华北地区都是不产棉花的,这一带确实也没有发现草棉、木棉等锦葵科植物。
桑树倒是有不少,以桑叶为食的蚕在附近的山林里也数见不鲜,烤蚕蛹更是深受族人喜爱的一道美食。
在明清以前,华北地区都是最重要的丝产地之一,种桑养蚕的条件是齐备的,但蚕桑养殖与丝织品生产费工、费时、费事,丝绸本质上是一种奢侈品,遍身罗绮者,从来不是养蚕人。
以现在的生产力,还远远不到发展蚕桑业的时候。
除丝麻之外,豆科植物葛的藤蔓也可以用作衣被原料,葛布曾在南方流行一时,后来随着棉布的普及而被逐步取代,到了近现代基本已经绝迹。
也因此,张、林二人都不太了解葛料的处理和编织方法,与其花时间琢磨,不如弃而不用,有麻料就够了。
那一小块麻布在族人间传递,众人抚摸着轻薄柔软的布料,爱不释手。
善于处理皮料的女人立刻意识到,比之兽皮,麻料最大的优势是具有良好的透气性,非常适合制成衣物和被品,在春秋两季使用!
冷天可以穿兽皮大衣保暖,暖天可以披树叶戴草帽防晒,春天和秋天穿兽皮太热,披树叶又容易着凉,假使能穿上麻衣,肯定非常舒适!
尽管女人们很想把这些麻料制成合身的衣物,但纺出来的第一批麻线,张天要优先用来编织渔网。
吃穿住行,吃永远排第一位。有了渔网,男人们捕鱼的效率将大幅提升,以水镜湖中水产资源的丰富程度,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鱼获都会是一个稳定的食物来源。等解决了食物问题,再来考虑穿什么衣服。
身为一名精通原始技术的手工达人,张天自然也懂一点渔网编织的技巧。
这些技巧很久不用了,原本有些生疏,但在河畔部落期间,看当地人编织渔网唤醒了他许多记忆,枭顺回来的那张渔网也可以用作借鉴。
要织一张好渔网并非易事,快则个把月,慢则需要两三個月。
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开工之前,先要制作一批工具。
“我知道我知道!”
听说要编织渔网,枭很激动,他可是专门向黄鳝请教过的,虽然只是停留在理论上。
他大声说:“我们要先制作梭子和尺板!”
张天笑着点点头。
梭子是织网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工具,它的好坏直接影响织网的效率和质量。
尺板则是规范网眼大小的工具,相当于模具,只有用尺板才能织出规格一致的网眼。
以上两种工具均可用木头或竹子制作,竹子更佳,族里存量也多。
“你还记得怎么做吗?”张天问。
“记得!”枭使劲点头。
“那你来给大家示范一下。”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枭高兴极了,他十分享受人群的瞩目和关注。
梭子和尺板的制作相对简单,张天亲自教学的话肯定比枭的效率高,但他很乐意给枭一个锻炼和提升威信的机会。
“我们应该选取表面光滑、平整、薄一点的竹子,避开竹节部分……”
枭一边回忆着黄鳝的指导,一边用小刀将竹子裁成差不多手掌长、两根手指大的竹块,然后清理竹黄一侧,使其光滑平整。
他快速地将竹块的其中一端磨尖,在靠近梭尖处凿孔,凿出一个“n”形孔,另一端则磨成“u”形,便于绕线和打结。
修整毛刺,用树叶打磨光滑后,一枚竹制梭子便完成了。
张天露出满意的笑容。枭的动手能力相当强,黄鳝并没有手把手教他如何制作梭子,只是给他看了下成品,他便完美地复刻出来了。
尺板的制作更加简单,就是一块方形的板子而已,像一块小格尺。尺寸根据自身的需要定制,一般做成掌心大小就可以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尺板的上下边应打磨得尽量平行,越是平行织出来的网眼越均匀。
工具齐备,接下来便是重头戏。
一张渔网的诞生一共要经历制作网纲、起头、平织生眼、出兜、封网、漆网、提兜等多个步骤,一点儿也不比制作角弓简单。
枭只是听黄鳝讲述了一遍流程,自以为懂了,真到动手的时候,只把最简单的网纲弄了出来,之后便举步维艰了。
网纲是整条渔网的纲领部分,是要攥在手里以控制撒网和收网的承重绳,所以一条好的网纲必须结实耐用。制作起来没有难度,选取较粗的绳子,七八米长,反复对折三次,然后用细线扎住两头就行了。
枭卡在了第二步,拿着从河畔部落顺回来的那张网看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见族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只好朝天递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张天咳嗽一声,吩咐说:“今天就教到这里,知识要一点一点学,你们先把梭子、尺板和网纲制作出来,再教后面的。多纺点线,越多越好,这里的麻料不够,得再割一些回来沤着。”
他顿了顿,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嘴里点出一连串名字:“薄荷、鸢尾、青蛇、红岩……”
他点出来的都是展现出纺线天赋的女人。
“你们纺出的线又长又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们负责了。以后用到麻料的地方很多,不要让沤麻池空闲下来!”
被点到名字的女人挺直了腰杆,齐声应是,一脸的骄傲。
劳动最辛苦,但劳动也最光荣,没有什么比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好的生活更令人幸福的了。
等人们散去,张天赶紧拿起线,练习编织渔网的技巧。
他学会这项传统技艺后,只实践过两三次,最近一次也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手艺属实是生疏了,在找回手感之前,他可不敢好为人师。枭卡壳丢脸没关系,身为天空祭司的他必须维持无所不知的人设。
枭刚现完眼,现在脸还烫着呢。
他一向敏而好学,立刻凑了过来,问:“接下来要怎么弄?我给忘了……”
张天没有立刻回答,先捋了捋思路,然后说:“去取一截竹筒来,和你手腕差不多粗细的就行。”
枭很快取来竹筒。
女人们渐渐习惯了新材料的性质,纺出来的线越来越长,缠在纺轮上形成线团。
张天取六条麻线,预留出十米左右,往竹筒上不断缠线,一共缠32匝,这代表这张渔网将被织成32个网兜。
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因为32是四和八的乘积,有四面八方的寓意,算是讨个好彩头。此外,32也是个对称数,渔网的对称性越好越容易张开。
缠完之后将所有线圈取下,网纲从线圈中穿过,绕线圈打成死结,再用细线将线圈扎紧。这样织网前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完成。
编织的过程就比较机械化了,简单点说,就是不停地穿绕和打结,每打一次结便形成一个网眼。
左手尺板右手梭子,梭子和线在张天的手中灵活交织,渔网在一穿一拉间逐渐成型。起初张天的手法还很青涩,后来渐入佳境,最终形成惯性,不断交错的线绳看得枭眼花缭乱。
他这才发现,编织渔网绝不像黄鳝说得那般容易,或许熟练之后会变得简单,刚上手的时候绝对是地狱级难度!非常考验编织能力,而这正是男人所欠缺的。
女人们的编织经验远比男人丰富,这件事如果是女人来做,或许会学得更快。
但男人们只是在心里想想,嘴上绝不会承认。他们要当渔夫,渔夫若是连捕鱼的工具都不会制作,那不就成笑话了吗?
尽管难度很高,男人们都学得十分认真。
张天花了好几个晚上,才教会男人们如何用梭子和尺板编织网眼。
随着网眼的目数和圈数增加,织到中段需要加上木头制成的浮标,以减缓渔网在水里下沉的速度使其更好地伸展开来。
继续织到足够圈数之后,就该织网兜了。
一样的织法,但是要求网结要打得结实平整,尽量避免活结、斜眼的出现,所以网兜部分会织得更慢一点,长度织到一米左右,以免漏鱼。
最后封网,也就是用绳子固定石网坠的过程。
这一环节格外费时费力,不仅因为线的排布和连接错综复杂,打结技巧也与之前不同,而且每个网兜至少要挂一个石网坠,一张网有32个网兜,因此至少需要打磨32块石头!
这可累苦了这些新晋的渔夫们!
他们白天正常工作,既要照顾地里的粟苗,又要去湖里泛舟钓鱼,晚上还要加班制作渔网、打磨石网坠,当然了,他们很乐意加班,纵使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
封完石网坠,一条渔网就基本成形了。
为了增加网线的强度和使用寿命,织完后还需对整条渔网进行处理,因为后世多采用刷漆的方法,所以这个过程称作漆网。
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油漆,只有漆树产出的天然漆,但漆树有毒,它的汁液会让人产生过敏反应,而且这附近没怎么瞧见这种树,只能作罢。
张天还了解一种古老而原始的办法。
他让男人们用每天收集的动物血液进行刷涂,再用火烘烤使血液固化定型,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渔网晾干后开始提兜,也就是用线把网兜和网纲上的线圈一一连接起来。
到这一步,男人们都快晕了,脑子跟沤池里的麻一样,一团乱。女人们看着由密密麻麻的线交织而成的无数个网格,也有些眼晕。
绝大多数人早已放弃思考,他们严格按照天空祭司的指示操作,不去想缘由,甚至很多人直到织完渔网都还没搞明白渔网的原理,还搁那儿问呢:“为什么把网撒进湖里再捞起来就能捕到鱼?鱼不会跑掉吗?”
张天很耐心地解释:“因为渔网有两层,外面一层是网,里面一层是拉网兜的线。把网撒出去的时候网是张开的,收网时拉动网纲,网兜就会内卷、收拢,像笼子一样把鱼儿困在里面。”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他希望所有人都能真正理解并学会编织渔网的方法,以后可以独立地织出渔网,而不是每次都要他手把手教。
在这个过程中,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再度体现。
枭完全跟得上他的教学,紫貂、蛇草、花岗等几个年轻人也理解得很快,其他人就比较吃力了。
张天让优生带差生,让理解了的人给没理解的人答疑解惑。
第一批渔网从开始制作到完工总共耗时接近两个月,良率不足一半,有一半的渔网需要改善,还有一小部分完全不合格,必须返工重做。
毕竟是第一次织网,这个结果在张天的预料之中。之后再织网肯定会比第一次快,起码石网坠不用重新打磨,能节省不少时间。
成功织出渔网的男人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失败者更加睡不着,人比人气死人!
第二天一早,枭和一众渔夫拿着他们新鲜出炉的渔网急不可耐地跑到湖里试水。
他们踩进靠近滩岸的浅水中,站成一排,用力将渔网远远抛出,渔网依靠惯性自行张开网面,落入水中,缓缓沉入水底。
拽动网纲,收起网兜,渔网中泛起一条条刺眼的银光,湖面上响起兴奋的喊叫!
从今天起,他们便是真正的渔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