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热了起来,过去两周以来,温度和湿度逐日攀升,炎热令人们的脚步慢下来,随着山林中蝉鸣的复兴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夏天悄然而至。
张天教男人们编织渔网的时候,林郁在教女人们用新沤的麻纺线织布。
女人们远比这群习惯了舞刀弄矛的糙汉心灵手巧,干起纺织的活来更耐得住性子,效率也更高,只是苦于工具的落后,往往一个晚上也织不出一匹布。
一匹是林郁定下的新的长度单位,规定四十尺为一匹,布匹宽度视织机而定,一般在两尺左右。
林郁用小木棍架起的简易织机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织机,顶多只能算织机的雏形。
如果能够造出真正的织机,就可以大幅提高织布效率。
这晚,张天终于完成所有的教学任务,刚坐下来歇口气,就看见林郁踏着轻快的脚步靠近。
本能告诉他,现在正朝他迎面走来的是甲方爸爸——又有新活了。
果然,林郁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知道腰机吗?”
“腰机……你指的是原始织机?”
张天对织机的起源和发展了解不多,但腰机是世界上最古老、构造最简单的织机之一,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迄今为止发现的世界上最早的腰机出土自河姆渡遗址,没错,就是那群住干栏式建筑且实证中华先民是稻作文化先驱的江南人,距现代约7000年前。
林郁绽放出和煦甜美的笑容:“你会做吗?你知道我不擅长做木工……”
“我只知道腰机是什么东西,但我不知道它的构造。”
“我画了示意图!很简单的,和之前做的农具差不多难度。”
林郁掏出小本本,一副带着设计图找厂商下订单的模样。
这张设计图用相当简洁的线条画出了腰机的各个构件,并附有名称,当然,尺寸是没有标注的,需要张天摸着石头过河。
“腰机是一种席地而坐的织机,没有机架,主要运用腰部力量施以经面张力,‘腰机’这個名字也因此而来。因为人和机的结合紧密,所以尺寸和人的身材相适应,稍微大一点或者小一点都没关系。”
“都是木构件吗?”
“对。”
卷布轴、梭子、打纬刀、提综杆、分经筒、绞棒、绕经板……他的目光扫过纸上的简笔画和娟秀的字迹。
张天虽然不了解腰机的构造,但他知道织机的工作原理,这些木构件的名称他一看就知道它们的用途,该怎么制作心里更加有数。
说干就干!
他取来储备在仓库里的干燥木材,开始干活。
如林郁所言,都是些结构单一的木构件,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费劲是肯定的,毕竟用的是最原始的工具,如果把家里全套的木工工具兑换过来,今晚就能搞定。
但张天忍住了,为这点小事消耗信仰值不划算,人家河姆渡人都能用原始工具制作出腰机来,他自然也做得到!
瞧见天空祭司又开始捣鼓新东西,织完渔网的男人们都一脸好奇地凑上来围观。
一套腰机肯定是不够的,不说人手一套,起码每个部落都得先来个两三套。
这么大的工作量,一个人得干到猴年马月去了?
正好男人们凑到枪口上,张天便抓他们当壮丁。
“照着这个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张天每做好一个木构件,就扔给男人们当样品,照葫芦画瓢,批量生产。
男人们或许不擅长编织,干木工活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以前没有陶器,部落里的碗啊勺啊,还有各种精致的木制玩具,都是他们一刻一划精心雕琢出来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众人拾柴火焰高,身体的疲惫被兴奋的情绪冲淡。
这个暖天比以往任何一个暖天都要辛苦,自开春以来,他们就一直在忙碌着,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但这是值得的。
他们做的每一件事,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收获了回报,他们住上了温暖的竹屋,田里的粟苗长势正好,湖中有数不清的鱼等着被捕捞,以后还能穿上轻薄舒适的布衣……
这些改变都是实实在在,能够切身感受到的,而且不是大自然给予的,是通过他们的双手实现的。
他们终于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自己,原来人可以做到这么多在以前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原来生活不仅仅是活着,还有创造!
众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嘿咻嘿咻的一直干到深夜。
一周后,第一批共十二套腰机如期交货。
林郁在营地里预留的空地上开设史前纺织培训课,先把薄荷、鸢尾、青蛇等擅长纺织的女人召集起来,培训第一批“纺织女工”。
比起她捣鼓出来的简易织机,腰机自然先进得多,但原理都是一样的。
织布说白了就是把经纬线交织在一起的过程。无论是腰机、踏板织机、斜织机、多综多蹑机还是近现代的纺纱机,万变不离其宗。所改变的,无非是怎么更快更好地拧成线,怎么从两个人合作到一个人手脚并用地使经纬线相交而已。
只要明白了原理,学起来就很快。
女人们席地而坐,脚像做瑜伽一样伸得笔直,按照林郁的指示“安装”好腰机。
所谓安装,其实是让木构件处于正确的位置,并且穿上经线,将木构件连接起来。卷布轴的一端系在腰间,另一头固定,形成经面的张力。通过织布者腿部支撑经轴,可张紧织物的同时,控制织物宽度均匀。
女人们很少采用这种坐姿,何况腿上还放着一堆木头,不禁面面相觑,都觉得别扭。
巫师大人却很淡定,体态舒展,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坐姿,而且……她的腿好长啊!坐下来后更明显了,比旁人长出一大截。
腰机是最原始的织布机,在中原地区早已被更先进的织机淘汰,但在我国黎族、佤族、侗族、苗族、彝族等少数民族聚居地,还流传着腰机技艺。
林郁以前去实地考察过,还参加了佤族新米节上的腰机织布比赛呢!
她很耐心地教女人们如何运用腰部的力量,如何协调手脚,如何利用提综杆、分经筒和打纬刀,上下开启织口、左右穿引纬线、前后打紧纬线……
如此循环往复,经线和纬线便渐渐交织成布。
女人们起初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保证手脚腰部的配合、穿经引纬的顺利不乱,织得非常慢,后来渐渐熟悉这套流程,便有条不紊,气定神闲,甚至可以一边和旁人说笑一边织布!
腰机虽然构造简单,但已经具备完整的织布机功能,效率比以前的半成品高多了,现在几乎每个人每天都出产出一匹布来!
当然也有缺点:用腰机织出来的布,其宽度因为人与机结合的尺度,而受到一定的限制,大概只有四十公分。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织出来的布本来就要通过缝合才能变成衣物、变成被品,若是宽度不够,把几块布缝合在一起就行了。
随着一匹匹布被织出来,一件件布衣也被缝制出来。
第一批布衣自然是分给了天空祭司、巫师大人和各部落的酋长。
其中张、林二人分到的是用苎麻为原材料的衣物。
苎麻纤维具有吸湿、散湿快以及耐磨、热传导性强等特点,且脱胶后洁白而有丝光,制成的衣服好看、凉爽、易洗,非常适于纺制夏季布衣。
族人虽然不懂苎麻相比大麻的优势,但这两种麻纺制出来的衣物,无论是色泽还是手感上的差异都非常明显,哪种料子更好,“织女们”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苎麻在这一带非常稀少,物以稀为贵,用苎麻纺制出来的衣物自然便是“高级货”。
部落里谁最有资格分得这种高级货呢?
当然是贡献最大的天和林了,这与阶级思想无关,而是遵从部落里“谁贡献最大,谁就分得最多”的传统。
但现在没这种想法,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在一个原本所有人吃穿用度都同一规格的族群里出现了两个与众不同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阶级尚未真正产生,但已经有了苗头。
张天和林郁没有拒绝族人们送来的“高级货”,当生产力提升到一定水平,当资源累积到一定程度,阶级的产生是必然的趋势,顺其自然就好。
……
虎头将一根大棒骨朝着湛蓝的天空用力扔出,一条灰影“嗖”的蹿出,欢腾地追逐着大棒骨而去!
狼很快将大棒骨叼了回来,趴在虎头脚边啃起来。
虎头蹲下来抚摸着“二郎”的毛发,咧着嘴笑。
二郎是林郁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它在狼群里排行老二。
扔大棒骨是张天的主意,二郎显然很喜欢玩这个游戏,总是玩得不亦乐乎。
进山狩猎的时候,虎头和二郎是合作默契的搭档,平时则是关系亲密的伙伴。
这群狼和人类混得很熟了。在春夏之交,狼群中的两头母狼相继产子,其中一头的年纪很大了,有点难产,多亏林郁的帮助,才化险为夷。两头母狼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它们不必为食物发愁,有充足的奶水喂养狼崽。
十几只竹鼠也在这期间的产下了第二窝,半年产两窝,它们都是有望成为英雄妈妈的潜力股,值得重点栽培。
竹鼠的数量涨到150只左右。
啮齿动物的繁殖速度在哺乳动物中称第二,没谁敢称第一。
竹鼠算是给同类扯后腿的了,要半年才达到性成熟,一年最多可以生4窝,每窝1到4只。按一年3窝,平均每窝3只算,每只种鼠一年可产9只幼鼠。
张天打算将种鼠的数量控制在300只左右,200只母鼠,100只公鼠,每年的预期收益则是1800只竹鼠,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每人每年都可以分得4到5只竹鼠作为食物。
相当不错了。
毕竟他们的劳动力有限,光是饲养300只种鼠,就得扩建养殖场,增派饲养员了,再多不仅不好管理,对竹子也是极大的消耗。
由于天气变热,张天嘱咐负责养殖的女人们定期朝地面洒水,多关注竹鼠的健康状况。
仍然有不少竹鼠中暑,张天只好将它们带到河边,请它们烤火。
相处了快一年,紫烟和狼孩已基本掌握北方语,交流已经无碍。
这一年给两人带来了太多新奇的体验:盖竹屋、养竹鼠、修沟渠、种谷物、沤大麻、编渔网、织布匹……
食物更不必说,简直绝了!狼孩本来不怎么吃熟食的,跟这群两脚兽混了一年,就再也回不去了,现在看见血淋淋的肉块就没胃口。
紫烟最喜欢纺制衣服了!
她身上的伤不宜捂着,也不宜在太阳底下暴晒,轻薄透气的布衣解决了她的烦恼,有效缓解了她的疼痛,更遮住了她身上大面积的烧伤,让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
她高兴极了!
狼孩相反,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纺制衣服,她坐不住,也没那个耐性。
她找到正在池塘边纺织布匹的紫烟,轻便易携带是腰机的另一个优势,可以在任何地方开工。
“紫烟……”
“嗯?”
“冷天早就过去了,你想回森林看看吗?”
紫烟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她。
狼孩说:“我们在这里待很久了,你好像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和我的狼同伴一样,它们甚至觉得这里很快乐,不怎么想念森林。”
“那你呢?”紫烟问,“是想念森林了?还是单纯地厌倦了待在同一个地方?”
狼孩笑了起来:“还是你懂我。你知道我的,野惯了,从小就喜欢到处跑,不然也不会遇见你了。我的狼妈妈总说我不像是一头狼,也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只雨燕,一只永远不会落地、一生都在漂泊的雨燕。”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哪怕你回到森林,要不了多久也会离开吧。这一次,你又想去哪儿?”
“去遥远的、谁也没去过的地方!要跟我一起吗?许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呢。”
紫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到了,她忍不住问:“就像小时候一样?”
狼孩用力点头:“就像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