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伊的心情非常激动,用跌宕起伏来形容过去几分钟的心路历程都有些欠缺力道。
他先是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然后便被告知马上要死了,而且还得自杀。
在这样的惊骇中,他迅速消化了这个与自己同名的贵族私生子的记忆,然后心情陡然拔高……
拔到云端那么高。
在“夏伊”的记忆中,他看到旧历最后一场纯白的雪洒落在市政厅门前的广场,祝福喷泉在冬日里仍有温水流淌,圣洁的教堂聚集着衣着得体的男男女女,下城区的每家每户门前都在防风罩里摆着祝圣蜡,墙角瑟缩着衣不蔽体的乞丐。
这里是卡庭北部最大的工业城市,托克伯特,是“夏伊”度过前十九年人生的故所。
这里也是灾难爆发的起点,灰都格里米迦,是夏伊度过二十年游戏人生的开端。
他知道,一旦无情的时间抵达星历224年的圣晖日,那么这一切将不复存在。
届时整个托克伯特都会被撕成碎片,数不清的裂隙与空洞出现在城市各处,灰霭有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出,摧毁一切生灵的意志,将那些美好的、欢乐的、五颜六色的过往通通刷上一层绝望的灰色。
在那之后,灰霭中诞生的骸兽与堕秽者便会从格里米迦出发,一路向南,淹没小克利米,白狮城,博里,诺哥顿,最后被格顿的骑士团拦在圣艾尔山的南侧,拦在名为“灰海”的巨大裂隙之外。
如果不是托克伯特西靠大海,东临圣伊达尔山,恐怕最多两个月,卡庭的地图就能染灰大半。
他清楚这些,是因为此后二十年的岁月,便是无数人试图重夺家园的故事。
无数像他一样的玩家与无家可归的卡庭人在教会的号召下踏上征途,绕过那条几乎将卡庭拦腰斩断的灰海,从格顿最东边一步步深入灰域腹地,重新为故土上色,最终与北部联军汇合于风城桑德兰,准备南北夹击,彻底将灰都从地图上拔除。
可是决战前夜,他就穿越了。
星历224年,1月7日,距离那场浩劫还有差不多一个礼拜。
身为“老天爷钦定救世主”的他被困在这座塌陷的教堂里,借着月光写遗书。
啧,多么荒诞。
在品读完乔治的遗书前,夏伊就在心中狂呼“系统”的名号,毕竟在他看来当下的处境唯有金手指能救自己一命,否则他就有些疑惑自己被安排穿越的理由和意义,然而得到的回应却让人相当无语。
「距离系统正式运行还剩6日10小时17分……」
行。
真有你的啊系统。
再一次陷入绝望后,他把目光投向那份没读完的遗书。
乔治·柯利……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福莱尔郡……一个稍微听过的地名。
陷在达文郡……越来越近了!
等等,能开花的明晖菊?
在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后,“圣乔治”这个头衔猛的冒出来,夏伊差点脱口而出!
灰霭出现在卡庭境内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星历”便是诞生自群星无晖之日。
自那以后,卡庭的天空便被阴霾所笼罩,即便关停了那些工厂也于事无补,仿佛这些灰蒙蒙的雾霭不是从烟囱里冒出,而是来自大地深处一般,随后境内色彩艳丽的花卉相继枯萎,无法开花,最终都退化成了暗淡的灰绿色植物。
两百年下来,就只剩下一些素白的小花与接近黑色的野花,等到灰都出现,灰霭便持续扩散,连这些花也相继退化了。
直到半年后,也就是灰历元年的七月,聚集在圣艾尔山南侧的难民们偶然发现了一片明黄的花圃。
在晦暗无色的日子里,那些明亮的野菊花就像厚重铅云里投射出的一束刺眼金光,让早已麻木的众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与希望。
大批难民朝圣般蜂拥而至,瞻仰这神迹般的色彩,以至于最后惊动了教会,这才有了格顿打开城门迎接难民的后续。
人们从花圃的缔造者——一位母亲那里得知了这些种籽的主人,一个名为乔治的巡逻队员。
故事也与这遗书中所写大体相同,他在19岁就死在了达文郡。
但不同的是,教会坚称他是主在人间的化身,所谓死亡也只是回到高天之上,短暂如流星的生命正是为了将这“圣晖花”的种籽交到苦难的人们手里,帮助他们渡过灾难。
所以他被称为“圣乔治”,这种野菊花也被命名为圣晖花。
圣晖花是新药剂学的根基,是灰霭之下的庇护者,是名为“灰域行者”的玩家们赖以生存的必需品。
至于这其中的道理,无数考据党考据了那么久也没个结果,但大体上都认可一个思路:
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象征,是一颗希望的种子,是在彻底崩溃前用余力推倒的第一枚多米诺骨牌,再绝望的人也会因此振奋。随着希望不断延续,心灵的力量也就愈发强大,最终避免迷失在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中。
以上是对npc而言,对玩家来说就是“必须靠圣晖药剂维持心能水平”,心能枯竭就得下线摇人去灰域里打捞自己的尸体了。
但对此刻的夏伊而言,他要做的就是让“圣乔治”振奋起来。
……
“乔治!我们不用死了!”
夏伊用力挥舞那封遗书:“你绝对是‘主’派来救我们的!”
乔治警惕地握紧了枪杆,他怀疑对方已经被感染了,现在陷入了某种疯狂的幻境,所以才会胡言乱语。
“你别过来!”他道:“站在那儿别动,侧身站着,我要时刻看清你的眼睛。”
变成怪物的预兆是瞳孔出现灰色,最终完全被灰色填满,理智全无。
“好吧好吧。”
夏伊无奈地侧身站立,让月光洒在脸上。
看到对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依旧清澈,乔治这才松了口气。
“如果你想说个笑话,那就快说吧,说完了赶紧写遗书。”
夏伊无奈道:“我说过我们不会死了。我问你,‘明晖花’是你在哪儿发现的?”
乔治用力回忆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我忘记了,半年多以前随手捡来的,种在了花盆里,然后就……”
“然后就开花了对不对?为什么偏偏只有你捡到的花能开,别人就不行?”
“也许是我运气好,再说了,这种花在福莱尔郡的乡下……”
“拜托,星历两百多年,会开花的明晖菊已经绝迹一个世纪了,你以为任凭谁都能随手捡一朵吗?”
夏伊把手里的信纸摇得哗哗作响。
“乡下那些泛滥的荼菜花是苍白色的,是祭奠死人用的!而你种的那盆是明黄色的,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可以把它留给我的妈妈?”
“你真是没救了!”夏伊没脾气了:“你知道一枚淡黄色的明晖菊标本在托克伯特要卖多少钱吗?”
“还……还能卖钱吗?”
“能卖十个银贝朗。”
“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