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霭的致死原理很简单,即不断强化负面情绪,直至最终完全磨灭一个人的求生欲,其强度与浓度有关。
眼下教堂里的灰霭淡到可以忽略不计,顶多就是产生心理暗示,像夏伊这样对它知根知底的压根不会受影响,反倒是乔治这样的原住民,再这么自我怀疑下去,就要先举枪“替他自杀”然后再自杀了。
所以眼下必须先说服乔治。
与其告诉对方灰霭的原理这种灰历7年才最终完善的玩家结论,夏伊更倾向于使用对方目前就能理解的东西。
比如钱。
卡庭的官方纸钞是里尔,发行于星历之前,但在这两百年间被广泛使用,不过尽管如此,乡下人还是更喜欢实打实的银贝朗和铜板。
25枚铜板则能换张面值一里尔的纸钞,100个铜板可以换一枚银灿灿的圆贝朗。
10个银贝朗是什么概念呢?
乔治16岁加入巡逻队,最近才从见习转正,之前只包食宿,转正后一个月可以拿到12个里尔,也就是300个铜板,不吃不喝一年能拿到36个银贝朗。
这在托克伯特北部乡下算收入较高的平民阶层,能有这份工作还是因为他的父亲为巡逻队牺牲了。
乔治也许无法理解自己随手捡了一朵明黄色的小花为什么就能被称作奇迹,这不怪他,目前的北境也没几个人能理解,甚至教会也不甚在意,一切都要等到灰都格里米迦诞生之后,他们才会意识到色彩的重要性。
但是,此时此刻,有一件事是乔治一定能理解的。
他随手一捡就是一大把“10个银贝朗”,这不是神迹还是什么?
……
“真有这么多?”
乔治喃喃道。
他开始信了,但还需要一些帮助。
“千真万确,乔治,你知道的,我来自托克伯特,皇家图书馆那地方我常去。那些出行要坐马车、每顿饭花费至少2-5个里尔的贵族绅士们都渴望拥有一件‘彩色标本’来让自己保持乐观,所以你这家伙绝对得到了主的庇护。”
“可……可我已经吸入了灰霭……”
“照你的说法,我不也吸入了灰霭?”
夏伊把自己的胸膛拍得邦邦响,还用力咳嗽了几声,声音清亮。
“你瞧,我怎么没有被灰霭影响?听我说乔治,那些东西不过是教堂倒塌后扬起的灰尘而已,你看错了,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很快就能好转。”
“那……我该怎么做?”
“不要胡思乱想,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比如——比如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讲讲你的家庭。”
“我的爸爸妈妈么……”
乔治的眼睛里逐渐充满了明亮的回忆。
……
一个小时后,口干舌燥的乔治抓起水袋,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结果被水呛着了,一时间咳嗽连连。
等恢复正常后,乔治先是一愣,随后面露狂喜。
“我……我感觉肺部没事了,感谢主,我真的好多了!我真的好转了!”
“我没说错吧,现在我们总算可以安心等到明天的援军了。”
夏伊也松了口气,他揉了揉乌黑的眼眶,疼得直吸气。
“抱歉,夏伊,刚才是我反应过度了。”乔治挠头道:“等回去以后,我把那些种子送一半给你。”
“什么?”
夏伊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乔治?”
“我当然知道,你救了我,这是应该的。”乔治握拳捶在自己的胸口,笑嘻嘻道:“我父亲当年就是这么教育我的,他说感恩是美德中最微小,但也是最基础的。安德队长让我进巡逻队也是因为我父亲救了他,现在轮到我报答你了。”
“不不不……”
夏伊再一次正视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家伙:“即使你不理解那些明晖菊是‘奇迹’,你难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一朵风干的标本就有10个银贝朗……”
“我不懂托克伯特的有钱人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它们不值那么多钱,我有一包种籽呢。”
乔治再一次摇了摇头,认真道:
“我会把剩下的一半种在宿舍后面,半年后就会有一批新的种籽,然后越来越多,早晚能种满卡庭全境。我想好了,既然主让我捡到了这个‘奇迹’,那我又有什么理由独享呢?”
夏伊愣住了。
这一瞬他忽然觉得“圣乔治”不是谬赞,甚至远比教会的初衷要更崇高。
如果这样的话……
“我决定了乔治,我那份也不要了,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们可以一起把它种满卡庭。”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去托克伯特做一次救世主!
“太好了,”乔治对他微笑:“你看,这就是主把它给我的原因,也许明年的圣晖节,我就可以带我的妈妈一起来看这些花了。”
就在两人对未来各自展开美好的想象时,从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呜咽声。
夏伊感觉受训了一个月的身体自动绷紧肌肉,他立马俯身从地上抓起枪杆,这冰冷的枪身带给他一丝久违的熟悉感。
在游戏初期,还未掌握强化能力的“灰域行者”们只能依靠枪械作战,所以对这把海辛197他再熟悉不过了。
虽然灰历之后海辛枪械公司遭到重创,从此一蹶不振,但丝毫不影响这把可容纳十三发子弹的连发步枪在玩家群体中极高的保有量——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某个牛仔的影响。
另一边乔治已经趴到了裂缝边往外看,没看几秒,他就缩了回来,脸色苍白。
“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夏伊愣了下,道:“坏的。”
“坏消息是外面有两个怪物。”
“那好的呢?”
“它们打起来了。”
“啊?”
夏伊懵了。
灰霭中诞生了两类可怕的怪物,一类是野兽异变的骸兽,这在星历被广泛称为“灰兽”,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些该死的畜生”。
另一类堕秽者便是乔治提到的怪物,由被感染的人类异变而成。
低级堕秽者普遍都没有自我意识,身体素质得到了可怕的增幅,与骸兽的区别只在于外形,不同是堕秽者保留了进化的可能性,并且攻击手段层出不穷,“夏伊”就是被一头堕秽者嘴里喷出的气团撞死的。
可问题来了,这两类怪物都是靠气息识别敌我,彼此都有灰霭,为什么会相互打起来?
难道另一个堕秽者成分不对?
在夏伊的二十年游戏生涯中唯一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是一名建造了宫殿的高级堕秽者让手下的堕秽者角斗取乐,可那是发生在至少十五年后的事,此时星历尚未终结,他万万不信这种boss会刷在自己脸上。
闹呢,我的系统还没上班呢!
“我们怎么办?”乔治不禁问。
夏伊之前的行为举止无不透露出一股“有主见”的气质,让他下意识问起对方,完全忘了自己才是“前辈”。
“还能咋办,装死吧。”
夏伊把枪放下,自己躺平,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总不能让他像嘴遁乔治那样去嘴遁一个堕秽者吧?天知道自己的话在对方听来是什么外星人语言。
乔治只好接受了现状,他找到几块石头把缝隙堵上,让这里陷入了真正的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惨叫声愈演愈烈,夏伊笃定那绝对不是“角斗”,而是虐杀。
终于,一声痛苦的哀鸣后,一切停止了,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他们就听到脚步声逼近,随后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问:
“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