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如果海枫没有于前世惨死,她可能会一口拒绝陈淑怡的投靠。
自知之明她有。
自己就是个不高不低、不上不下的普通人。
政治,太深奥了,她能学会吗?
可正因经历过前世,海枫开始犹豫。
她太需要一股可以确信的、抓在自己手里的力量。
没有它,海枫就没有踏实的安全感。
在现代锻炼出来的本事,只有教育小孩子,这里用不上。
处理人际关系、设局、利用,这些基本宫斗自保手段还是穿越之后现学的,至于做饭、绣花、算账等技能,她如果是个平常宅院里的小姐或许需要,但她是个公主,这些平日无聊时可以陶冶性情,关键时刻都成了摆设。
虽然羞耻,但海枫摸着良心承认,从穿越到目前为止,她学过的最好用的技能,是讨好男人那一套。
她处理不了的事情,跟丈夫撒个娇,牺牲点色相,基本都能解决。
多布乐意、且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帮妻子处理问题,甚至不喜欢她逞能。
然而,结局是什么呢?
他俩都没活下来。
在漠北那六年是开心,但也让她慢慢退化成为内宅妇人,和朝堂脱节,和京城脱节,和康熙、也就是权力中心脱节。
总不能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吧。
陈淑怡的话,切中要害,非常动听。
陈家需要她,她也需要陈家。
她不知道朝堂的动向,陈家不知道康熙的好恶。
地位上,双方也同样是进退两难的处境,高不成,低不就。
鸡蛋不能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不错,她和大阿哥目前算是联手,他也确实和善,与她相处时,有长兄风范。
如果大阿哥成功夺取储位,在九龙夺嫡中获胜,那她一定能平平安安,奉养母亲寿终正寝,和多布白头偕老。
可,要是失败呢?
而且,她果然能坚持到见分晓那一天吗?
说不定中途就被牺牲掉了。
海枫想了三天,一天比一天更动摇。
好几次她都想和陈淑怡仔细聊聊,却发现对方好像真的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把那天的对话全部忘记,再也没有提起、甚至于连暗示都没有。
她俩竟然真的开始正经上课。
自然是从《论语》讲起。陈淑怡还算照顾海枫,把一些趣味性不高、实用价值近乎于无的枯燥条目删去,只讲些实用又浅显的。
海枫不知道她到底念过多少书,而且过目不忘,讲得兴起,随手就从书架上拿起相关的古籍,史书居多,拿实际发生过的事情给她举例子,从来不要求她死板地背书。
“皇上那边,其实你今年内把那五千字都学会,他就已经很满意了;等到过年的时候,你能背整本论语,常人眼中,也能当起个小神童的称号。那还急什么,今年的课业一大半都上完了。咱们且玩儿上十天八天再说。”
陈淑怡教海枫写各种各样的字体,读《花间集》(作者注:中国最早的文人词总集,收晚唐至五代词作,风格浓艳华丽,语言优美),即便是正经谈论孔孟,她也不死板,反而鼓励海枫多谈论自己的看法。
这天聊起朱熹,海枫发现陈淑怡对他深恶痛绝,她俩骂了个痛快。
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私底下纳尼姑为妾还毫不引以为耻。
“先生要是不被望门寡的名声所累,也能好好嫁人了。”
“谁说我要嫁人了?嫁人的话,我不是天下第一蠢材吗?”
陈淑怡丝毫没有隐匿自己的打算,侃侃而谈。
“陈家在山西枝繁叶茂,我如果一直在家待着,有父亲、叔叔、祖母的爱护,除开不能随意出门,其他的事,基本都能按自己心意办;可我要是嫁人,就得去陌生的环境从头来过,忍受丈夫纳妾娶小,整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讨好公婆,相夫教子。万一生育上不顺利,说不定还得把命搭进去。百害无一利,我为什么要嫁人?”
海枫觉得她在清代能有这种不婚的思维简直太酷了,眼神渐渐崇拜起来。
“那,先生就直接跟家里说不想嫁人吗?”
“当然不行了。在我祖母眼里,女子不嫁人绝对不行。我审时度势,在所有嫁人方式中,选了最实在的望门寡。这样,我不嫁而嫁,既能留在家里,还能不被媒人摆布。”
“可,可对方的身体情况,先生怎么能控制呢?”
“那是我费了多少时间、精力、银钱才找到的病秧子,绝对不会错。下定的时机,我也买通庙里的和尚,按我说的来。”
哇,这一波操作也太丝滑了吧!
海枫忽然觉得自己那点手段,就跟过家家一样幼稚。
她也再次深刻意识到,陈家在山西有多大影响力,几乎是地头蛇水准吧!
“先生,数日前,我问你陈家到底想要什么,你现在能回答我了吗?”
陈淑怡这三天一直在等她主动开口,听完立刻离座,整衣肃立。
“四格格,陈家要的不多,只是自保。”
海枫心头狠狠一动。
她也一样,其实只求自保而已。
可政治风暴一旦卷起,就身不由己。
“那好,我们试试吧。眼下,我有件为难的事,你也有件为难的事。如果咱们能帮对方解决,再好不过。”
“四格格请说。”
“我额涅在宫中身份尴尬,太皇太后娘娘想让她出宫。可额涅放心不下我,举棋不定。我就同她打赌,如果宫中妃位以上的娘娘们都愿意保证,视我如同己出,她就安心出宫。”
“这似乎是宫闱之事。”
“我需要的,是先生的智慧。贵妃娘娘是遏必隆的女儿,身份贵重,我其实,想不出怎么让她同意帮我。现在的打算,是兵行险着。我会直接去找她,用太皇太后的名头,软硬兼施,看看能不能让她就范。可这样太莽撞了。要是先生有更好的办法,愿闻其详。”
“哦,那,四格格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只要我能说。”
陈淑怡问过几句后,立刻就有了主意。
后宅妇人之间的争斗,她还不放在眼里。
拿下贵妃,她自认,如探囊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