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一路上,索额图都在思索,该怎么排挤掉阿喇尼和四公主夫妇。
他已经年迈,儿子们又不大出挑,办事庸碌;反而四公主跟长孙台吉都青春年少,与太子是血亲,一个在草原,一个在禁宫,都是屈指可数的风云人物。阿喇尼又是一副完全倒向公主额驸的谄媚相,这三个人一抱团,日后姓赫舍里的,还怎么在太子面前立足?
谈判算是大获全胜,不仅说定以尼布楚为界,就连乌第河也没丢。条约上虽然写着,择日再议,但大清离那里更近,只要能派兵掌控住,那就相当于到了手。
在此事中,长孙台吉可算第一功。虽然这种细作的行径无法公之于世,但只要皇上心里有数,那就比什么都重要。四公主又有手腕,又有宠爱,还没正式成亲,两个人就能互相配合着做事,这要是成了亲,可还了得?
怎么办才好?
索额图扇着破旧的蒲扇,在简陋的驿站厢房中苦苦思索着。旧历八月的天气闷热,再加上夜里的灯笼吸引蚊虫叮咬,弄得他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打算去外面走走,吹会儿风也行。
谁知他还没动身,萨布素将军倒先冲进来了。
“索额图大人,佟国舅呢?我没在他房里找着人。”
“没见着。将军怎么这样匆忙?”
“哎呀,出大事了。皇后娘娘没了!”
“皇后娘娘?谁?皇上又立皇后了?”
“就佟国舅的侄女啊,从前的佟皇贵妃。我这刚接着信儿。说是,就咱们在尼布楚那几天,娘娘不知怎么的病重。皇上为了给娘娘冲喜,就下旨进封皇后。结果上午刚封,傍晚就没了。现在佟府的管事来报丧。虽说路上不便,皇上也派人传话,叫咱们一进古北口就穿孝。”
索额图迫切地想知道,佟府到底派人来跟佟国纲说什么,于是果断披上件褂子,跟萨布素一起出去找人。
“我刚才想出去凉快凉快,估摸着佟国舅也是。”
“不错,这屋子跟蒸笼一样。我都在外头搭帐篷了。”
萨布素吩咐身边的士兵去远一点的地方找,果然找到了佟国纲。
得知侄女上午封后,下午病逝,这样的大喜大悲,他差点没背过气去,从马上摔下来。
索额图要喊军医,被挣扎着下了马的佟国纲拦住。
“没事,我没事。有点惊到了而已。我们家里来的是谁?”
“听说叫什么,瓦罐子。”
“啊?怎么是他?”
佟国纲听说来人只是外院管车马出行的一个三等管事,心里大叫不妙。
这么重要的事情,如何能让个笨拙木讷的老汉来告诉呢?
只有一个缘故:这人忠心又死脑筋,不会走漏风声。
客气地把索额图与萨布素都送出去,佟国纲拴紧到处都是破绽的房门,压低声音。
“总不会一个人都没了吧,你怎么来了?”
“回大老爷,二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成天进宫哭灵,所有管事忙得睡觉的功夫也没有。这月初一,二老爷忽然半夜把奴才叫去,给了这封信,还有五十两银子做路费。奴才就跟着兵部的人,一起过来了。”
佟国纲立刻撕开弟弟的信,飞快地看了一遍。
“他让我上疏,请求佟家抬旗入满洲,再不是汉军旗。他自己怎么不上奏折?不是说,皇上下旨封他为一等公,世袭罔替吗?”
外号‘瓦罐子’的车马管事在佟府待了四十年,从前甚至伺候过佟家兄弟的父亲。他为人又直率,说出事情来,一句是一句,毫不加以修饰。
“大老爷,宫里都传遍了。皇后娘娘是被二老爷气死的。”
“无稽之谈!”
“二老爷的长孙,安哥儿跟我说的,他才六岁,不会撒谎。皇后娘娘本来病得不重,就是太累了。二太太照例进宫请安,带着安哥儿一起去的。二太太跟娘娘说,等大老爷您回来,借着和谈成功的喜庆,问问皇上,是不是立娘娘当皇后。娘娘就说不愿意。二太太老大不高兴,气呼呼地回府了。”
“这不是她自己胡说吗?跟二老爷有什么干系?”
“就那日之后的第四天,我在车马那里当值,二老爷叫车,说是要进宫看娘娘。我送过去,在宫门外头,从白天等到黑夜,二老爷也没出来。后来,还是佟嬷嬷派个小太监过来告诉的,让我先回家。这天夜里,二老爷就没回来。第二天日头刚升上来,外头就喊咱们家大小姐当上皇后了。然后,下午,下午就……”
佟国纲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
其实封后,弟弟一直在筹谋。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一直走背字。佟家在朝堂上事事不顺,出了好几桩岔子,都被皇上悄悄压下去,但背地里也斥责过。弟弟就越发焦急。再加上佟皇贵妃年纪渐长,生子无望,她妹妹,皇上守着太皇太后的孝,又不肯纳。唯一能看见的出路,就是让大侄女封后。
怪不得,弟弟在争取来尼布楚这件事上如此上心,决定不来后,又极力怂恿自己来。
“那怎么就说,娘娘是他气死的?”
“据宫里的小太监们传,说当天贵妃娘娘在旁边照顾咱们家大小姐,跟二老爷嚷嚷起来,喊的整个承乾宫都能听见。‘你是不是要逼死她才乐意’、‘皇后比皇贵妃累十倍,你看她都什么样子了’,有鼻子有眼的。然后,御医就冲进去,说娘娘呕血。”
佟国纲听完,潸然泪下,半天动弹不得。
是啊,大侄女当个皇贵妃,十天里倒有五天得休息保养着;她要是当了皇后,不勤谨,外头言官要议论;勤谨,自己个儿的身子又坚持不住。再说,有赫舍里皇后珠玉在前,还生下两位阿哥,大侄女当皇后,出身、子嗣、名声都差出一大截,往前走这一步,她那个要强的性子,岂能不挣扎着求好呢?
“行了,你去睡会儿。我这就写奏折。明早你多辛苦些,骑快马回京。难得家里出只凤凰,二老爷心急等着,多薅两根羽毛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