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多布?”
天底下有资格这么叫大阿哥的,一共三个人,两个他最近见过,那剩下的,跟小时候长的就算差别多大,也只能是长孙台吉了。
多布把脖子上的玉佛拿出来,大阿哥这才敢确信。
“当年你说过,天底下除了四妹妹,你最宝贝的就是它,比命还重呢。你真是长大了,我都不敢认。”
“我也不敢认大舅哥。毕竟当年,我用巴林王爵位交换的承诺,大舅哥没有完全遵守。”
大阿哥看这情形,书信和房地契,准是多布拿走了。
武斗,他现在喝得半醉,压根使不出力气,外面的侍卫听见又得生事,授人以柄。还是斯斯文文地劝一劝吧。
“这,你可不能全怪我。四妹妹更亲近太子啊,她不要我照顾。”
“巴林王和恭亲王,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俩都说,当年明珠不准你跟蒙古交从过密,四公主还有他们,大阿哥都主动冷落了。”
多布从怀里把那些书信掏出来,一张张翻看。
“可是,这里头,如今却偏偏没了明珠。难道大舅哥,忙来忙去一场空?”
“你,你大晚上闯进来,难道就是来说风凉话吗?”
“当然不是。我是来跟大舅哥,谈一笔买卖的。你为什么如此珍重地,收着这些房舍田地的契书?收买人心,让大臣们保举你为太子?还差几万两?十万够吗?”
说到白花花的银子,大阿哥酒意渐消。
“你有这么多钱?”
“此刻没有,日后一定有。汗阿玛出五万两银子本钱,由陈廷敬主持,做罗刹人的买卖,每年算下来,至少净赚两万,大舅哥知道吗?”
多布大手笔给四公主下彩礼的消息,大阿哥已经听纳木达克说过了。
“坐下说。”
刚才放着印信、匣子的箱子里,还有文房四宝,多布拿了纸笔,给大阿哥画地图。
这些地点,他前世去打过仗,今生去做过买卖,烂熟于心。
“在尼布楚,索额图他们跟罗刹人,只商量好东边边界怎么划,中间搁置着。如今黑龙江那边定下界线后管得严,我们土谢图汗部境内的恰克图河,还有,再往西边的准噶尔,离得又近,可以省点牲口运货的脚力,所以罗刹人,基本都在这两处活动。这生意,是我的摇钱树。大舅哥愿意帮忙的话,每年可以分你一万两。”
“汗阿玛才赚两万两,你哪里变出一万两给我?”
“只要平了准噶尔,就能有。”
多布指点图上的几条商路,给大阿哥看。
“现在罗刹人若是不走恰克图河,还有准噶尔可以去。若是,没了这个去处,还不是我定什么价钱,他们就得乖乖掏什么价钱?况且汗阿玛做买卖,要讲求个仁义,可以高价卖的,都不准晋商获利太多。若是听我的主意,每年能翻出五万的利呢。就看大舅哥,有多大胆量。”
大阿哥默默盘算着多布的打算,虽然不敢尽信,却着实眼热那每年一万两银子。
太子有汗阿玛和索额图两个人大贴小补,他只有惠妃早年存下的一点积蓄,和婚后开府,照例得到的几处产业。能出入南书房的大臣岂是那么轻易便可结交的?他如今,都开始借印子钱用了。
“帮忙,怎么个帮法?”
“陈廷敬是四公主的人。汗阿玛又信任他。若是汗阿玛再将与罗刹贸易的事,全部交给了我,他会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的。多伦会盟,汗阿玛明着跟漠北三部许诺:必全歼准噶尔逆贼。届时打起来,请大舅哥举荐我为先锋将军。”
大阿哥哑然失笑。
“你自己说,汗阿玛还能不应吗?高兴还来不及。非要我开口做什么?”
“因为,我要擒住噶尔丹,立下最大的功劳。我自己去说,汗阿玛日后,恐怕会生疑。土谢图汗部才刚刚归顺呢。”
笑容,冻结在大阿哥的脸上。
这个在汗阿玛面前大大露脸的机会,他本想留给自己的。
“四妹夫心还挺大。当然,擒住噶尔丹,汗阿玛一定对你刮目相看。论功行赏,给你主持罗刹贸易的差事,倒也相宜。可才一万两银子一年,就叫我让出这个功劳,是不是,少了些?”
多布觉得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明天圆不上谎。
速战速决。
大阿哥的弱点,就是对皇位的贪婪,他喜欢夺位成功的幻想。
任何事情,即便荒谬至极,加上龙袍,他都会信。
“大舅哥不是要当皇帝吗?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脸上受伤,留个疤痕,又或是……裕亲王当年占着长却没登基,不就是右眼残疾?噶尔丹阴险狡诈,科布多一带,地形复杂,也就是我吧,曾多次深入漠西,熟悉道路,能来去自由。只要这个先锋到手,我一定是第一个找到噶尔丹的人。举荐我的是大舅哥,论功行赏时,汗阿玛一样高兴。”
果然,大阿哥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罢了,我再斟酌一番。除了这个,没有别的?”
“平定准噶尔之后,汗阿玛打算怎么安排漠西,大舅哥知道吗?”
这几乎是最高级别的军机大事,大阿哥尚未完全参透康熙的想法。
“只知道个大概。噶尔丹的侄子策妄,汗阿玛说他尚可扶植。”
“好。我猜,也是如此。策妄其人,不如噶尔丹良多。容易摆布。大舅哥日后登基为帝,要把与罗刹人做买卖的特权,单单予我一人,准噶尔不得前来争利。”
这种以自己登基为前提的讨价还价,对大阿哥来说,格外具有诱惑力。
“只要你每年封一半利息进内务府,可以商量。”
“爽快。可惜此间无酒。不然真想跟大舅哥庆祝一番。这些书信和契纸,还请收好。”
没有酒,大阿哥也已经飘飘然了。
从多布手里接过那堆宣纸时,最上面的那张,引起他的注意。
“这间铺子,四妹夫拿回去吧。就当是我为妹妹添的嫁妆。本来这间古玩店就是她的。高士奇也不知怎么说动汗阿玛,硬夺去的。”
多布装作感激不尽的样子,把那张薄薄的文书,掖在靴子里,借口要尽快上路,匆匆忙忙地从大阿哥那里出来了。
天边都开始泛起幽幽的白色。多布深吸一口冰凉的夜风,盼它能稍解胸中的烦闷。
枫儿在京城这些年,到底还有多少委屈,是他不知道的?
她总是说自己过得很好,宫里娘娘们疼爱,信上报喜不报忧。
康熙就是这么照顾她的。把亲生女儿的铺子,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高士奇……
多布总觉得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迫切之间,又想不起。
算了,回头再说吧。
他大踏步地走到外面,吹口哨呼唤查苏。
就在这时,一张十分得意且张狂的脸,浮现在多布的眼前。
高士奇!怎么能忘了他呢!
康熙三十六年,对噶尔丹的最后一场大仗,怂恿康熙让自己当先锋的,不就是高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