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美肥嫩的术斯,
那是敬献岳丈的全羊;
醇浓可口的美酒,
那是答谢亲朋的琼浆;
圣洁珍贵的哈达,
那是求名问庚的礼品;
金银相扣的对环,
那是成婚配偶的凭证。”
歌声悠扬,响彻库伦草原不眠夜。
这场订婚宴,康熙特意下旨,要按蒙古习俗,尽量办得盛大。不仅喀尔喀三部的王公贵族云集,就连漠南四十九部,都各自派了体面的代表过来,为四公主做面子。这是消弭土谢图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世代隔阂的好机会,除了四公主的外公三官保,席上就数札萨克图汗的座次尊贵。
大阿哥和五阿哥端着马奶酒,按座位依次向诸多来宾道谢,才喝到一半,他俩就受不了了。幸而海枫有九个舅舅,可以帮忙挡一挡,不然两个阿哥,非出洋相不可。
外面的热闹都是属于男人的,这场宴席要一直开到天明才会结束,女人们则准备打扮新娘子、预备仪式等等琐事。济兰带着几个嫂子、弟媳,反复清点明天要送给女婿、亲家公的五礼。
洁白的新马褂,还有鼻烟壶袋,银碗袋,马护额,烟荷包,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堆满三只大箱子。
海枫看这些针线活上,针脚细密,绣样鲜活,绝非一时三刻可以赶制出来,就知道母亲好多年前就在准备了。
“额涅怎么备下这么多?要是都挂在身上,多布还能走动吗?”
三官保的九个儿媳妇里,就数那个最小的口齿伶俐,赶忙接口道:
“公主娘娘不知道,每次咱们进盛京宫里给静贵妃娘娘请安,就不见娘娘手上没有针线、绣绷子哪怕一次。饶是这样,娘娘还嫌简单呢!”
济兰被弟媳直口告诉出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只有这个,算是我的心。其他的,都是皇上给的。蒙古的习俗,这些东西,越多,越显得娘家喜爱姑爷,看重女儿。”
今夜一过,曙光初现,多布接她出了这顶帐篷,海枫知道,估计又有几年难跟母亲见面。所以东西都打点齐全后,客客气气地请九位舅妈和大公主去边上的帐篷里休息,然后拉着母亲,躺在床上说话。
济兰满心欢喜,又很矛盾,舍不得女儿生育太早,认真地问起,正式婚期到底定在什么时候。
“长孙台吉不小了,十六岁,按理早该有庶子庶女在身边。他能这样周全你的脸面,实属不易,咱们也得给亲家些诚意才是。可你若和三公主一样明年出嫁,才十四啊……”
海枫此刻还不知道,康熙跟察珲大汗说过什么,所以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总归是汗阿玛定。额涅不必忧愁。前几日在多伦诺尔,多布答应的,我们,我们过几年,再要孩子。”
济兰感动之余,看见女儿如此信任女婿,又开始担心她婚后被多布拿捏住。
“枫儿,额涅告诉你一件紧要的事,千万记好了。”
“嗯!”
“你要记着,这男子喜欢一个女子,若到了极致,不是你没了,他也愿意殉情跟着;而是他无法保全自己时,还惦记着,你日后该怎样活。长孙台吉眼下春风得意,你也年轻貌美,自然过得融洽。世间难得万全事,王侯将相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只有遇上难处了,他还对你好,那才是真的掏心掏肺呢。”
海枫能听出,母亲这段话的背后,一定藏着段凄婉动人的故事。想来母亲也是被一位男子倾心爱慕、呵护过,才能说出这样的评语。
“枫儿记住了。”
济兰怕女儿睡得太晚,明天妆容不好看,不顾海枫的撒娇,硬按着让她躺下就寝。
“你呀,别这么任性。外头这么多王爷福晋,郡君格格,都来给你道贺,明天扣搂着眼睛,不像话。再说,长孙台吉下彩礼时大手笔,还把他额涅当年用过的头面,送过来给你用。新娘子不容光焕发的,叫他多扫兴呢。”
说着,把锦盒打开,给女儿看里面的发箍。上面装饰的金绦黑缎,跟新的差不离;珍珠、玛瑙、珊瑚、绿松石都是一等一的品相,色泽明亮,珠光宝气。
“听闻是快二十年前的东西了,不是精心收着,绝不能这样齐全。”
海枫知道这件东西。前世刚过门第二天,公公就代过世的婆婆把这套头面给了她,当时千叮咛万嘱咐,要仔细保养。后来她才听多布说起,那是他额涅留下的唯一一件纪念。
为了能用最美的样子配上它,海枫早早睡了。
第二天阿香把她叫起来的时候,外面吵闹声比睡前还大,应当是到了宴席的末尾,男人们全喝醉了,开始起哄。
赛纶嬷嬷笑眯眯地,手上整理着喜服,给屋里的女眷,描述席上的事情。
“听太监们说,巴林王掏坏,给额驸爷的羊脖子里,插着红柳木棍。咱们的额驸啊,力气真大,竟然都给掰断了,所以喝彩声一片。”
既然外面都进行到这一步,那估计没多久,额驸就该来请公主出去。济兰指挥着仆妇们给女儿穿上衣服后,她亲自梳头、上妆。
大公主站在边上帮忙出主意,济兰的九弟媳出去问消息,不一会儿又风风火火跑进来。
“哎呀,这可怎么好呢?蒙古的规矩多,到底咱们没准备齐全!”
还没等做新人的海枫问,大公主先开了口:
“不急,说出来,大家伙儿一起帮着想办法就是。哪里没想到?”
“我家那口子说,待会儿有一道问名,就是婆家问娘家,姑娘叫什么。原来是公婆预先给儿媳准备来着,刚才额驸叫他过来问问,公主有没有准备好的名字?若有,就用公主喜欢的。”
济兰知道,这一般是蒙古人家,为防新媳妇和婆家的女性长辈重名,想出来的主意。以后在婆家生活,新媳妇就叫这个新名字。
“长孙台吉真是心细,连这个都先问着你,不自己做主。赶快想一个好听的,告诉他吧。”
海枫没什么好主意,前世漠北所有人都叫她‘公主殿下’。
要说什么名字好,那自然是现在的,自己听着最顺耳。可惜,’海枫‘一听就知道是汉人的名。满语蒙语里,没有这么起名的。
“舅妈帮忙告诉舅舅,我想用’海蚌‘这个名字。”
大公主听见这个名字,连连称是。
“这是咱们满语里头,’参谋‘的意思。你是足智多谋,当得起它。”
海枫这随口定下的名字,将来会比康熙赐给她的封号还深入人心。海蚌公主的名号,多年后,响彻蒙古草原,甚至,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