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队伍到达公主府,让喜宴又掀起一个小高潮。
六十桌宾客坐得满满当当,多布让巴林王纳木达克帮忙,搞来九十头最肥的好羊,招待来祝贺的蒙古王公、宗室王爷、满汉大臣。
金册、宝印等各自放在专用的案上,摆在正堂的门口,供来宾观看。这宅子确实如康熙嫌弃的那样,有点小了,连廊下都充分利用起来,摆上桌子加座位。
射花轿门、跨马鞍、跨火盆……所有仪式海枫都经历且复习过,优雅从容,半点不错,博得男宾女眷,好一番赞赏。
进入新房,送亲的福晋们接过海枫手中的宝瓶,摆在床上,又用如意压住床的四角,然后请新人坐帐。
多布和海枫面朝正南方天喜方位坐定,内务府女官捧上喜秤,多布揭下盖头,差点没乐出来。
“赶紧洗了吧,没有脂粉更好看。”
他这一句声音不高不低,夹杂在外头高亢的唢呐与笛声之间,没有几个人能听见,跟前的董嬷嬷却听见了,目瞪口呆。
这额驸,怎么胆子这样大?而且说话行事,如此轻浮?
在窗外,数对美满夫妇,用满语唱祝歌。董嬷嬷送上半生不熟的子孙饺子,海枫按套路说了“生的”,二人饮过青玉合卺杯中酒,盘腿相对坐在床上,吃合卺宴。金酒银酒,金膳银膳,意头好的全尝过一遍,多布谢了来送亲的女眷,送她们出去吃席。
阿香和舒泰本来都穿着女官的褂子,看人都走了,换上平时的宫女款式,仅换成红色而已,服侍海枫卸妆。
董嬷嬷本来要拦,觉得怎么也得等额驸回来再换。可有刚才多布那句话打底,她说也说不响嘴,索性一起帮忙。
舒泰弯腰捧着镀金龙凤纹双喜字面盆,海枫仔细地把脸上的脂粉全给洗掉,阿香递过双蝶纹镀金银粉盒,里面仅仅是茉莉花种研细后制成的粉末而已。海枫自己手持玳瑁边檀香木刻的小挂镜,极薄地敷上一层,护住皮肤。
“额涅呢?”
“回主子,静贵妃娘娘在外头接待女眷呢。”
“去看看,若是额涅得空,请到这里来。”
董嬷嬷答应着去了。海枫想让母亲看看自己坐在新房里的样子,钿子头和团龙褂子,都没有拆。舒泰拿了点心匣子进来,给海枫垫肚子。
“出来了就是好,膳房里都是自己人,还不用看眼色。从前咱们虽然有钱,可以随便加菜,却还要顾忌着,不能超过这位娘娘,不能超过那个宫里。”
赛纶嬷嬷手里清点明天海枫要用的首饰,嘴里打趣道:
“你可别习惯了。将来,还是要注意的。”
舒泰害羞要跑出去,正好和往门槛里迈的济兰撞上。
“给娘娘请安,奴才……”
“无妨,大喜的日子。”
所有仆妇立刻知情识趣地退出去了。济兰快步走到海枫面前,母女俩紧紧相拥。
“我的枫儿,可算看见你了。真漂亮,比在库伦还漂亮。都是大姑娘了。额涅真高兴。”
海枫哭得一塌糊涂,吐出几个字,连不成句子。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母亲在她眼里,是十全十美,但她已经四十三岁,再怎么精心保养,脸上处处可见岁月的痕迹。
如此,海枫又添几分把握。
康熙,会放手的。
“额涅在盛京住得怎样?”
“你总叫瑞香坊的伙计来看望,不知道吗?”
“那不一样啊,总得听额涅亲口说了,才安心。”
“很好。阿玛常让嫂子弟媳她们进来看望,我不大寂寞。那边宫里就我一个人,事事都能做主。还有周培公,恭敬得简直过分,弄得我心里过意不去。”
“不用。女儿帮他在京城办了多少事情,他对额涅恭敬,是应该的。”
母女俩说着,济兰帮海枫把簪子一根根卸下,用黄杨木梳子,将长发梳通。
“额涅,我头皮痛。”
“好,你把衣裳换了,额涅给你按一按。”
海枫只穿着贴身的细棉寝衣,头枕着母亲的大腿,享受着舒缓的按摩。
“枫儿,额涅想跟你说说话。”
“嗯,好。”
“这些年,辛苦你了。额涅,对不住你。”
济兰迅速把眼角渗出的泪珠拭去。
“我既不聪明,出身也不显赫,不该进宫的。皇上要纳我,当初要是死扛着,他或许会放我出去。但是,额涅不后悔。不留在宫里,我哪里能有你这么好的女儿。额涅只后悔,没能学会王菡的本事,笼络住皇上。叫你,小小年纪,就在太皇太后手底下办差,遭罪……”
海枫翻身起来,给母亲擦眼泪。
“没事。王菡她也是女儿调教出来的。额涅不过是没遇上个明白人教导而已。太后娘娘,她自己都不会呢。九天后进宫,额涅只要劝动汗阿玛,放你跟我一起住,咱们就苦尽甘来了呀。既然有快乐日子可以过,何必再想从前的苦日子?”
“是,你说的是。我一定说动皇上。对了,额涅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济兰早把一个紫檀木盒子放在新房的柜子中,急忙翻找出来。
“看看,喜欢吗?”
盒内是一整套的贴身衣服。柔软的红丝绸,摸上去,质感如水一般,抓都抓不住。济兰把玉兰、牡丹、海棠都绣得活灵活现,即便是久居禁宫,见惯了好东西的海枫,也没见过这么灵动的玉堂富贵。
“喜欢。不过,女儿以为,额涅会绣那些早生贵子的图样呢。”
“有没有孩子,都是命里注定,强求不来。我于生育上,吃尽苦头,哪里忍心再逼迫你。可是我的儿啊,世道如此。你不生子,皇上还有你婆家那边,实难交代。不过,你这么聪明,肯定有主意。你想怎么样,额涅都尽力帮你。不想生,我去跟多布说;你要想生,我帮你带孩子。”
几句话间,海枫已经把新寝衣换上了。
数处裸露在外的莹润皮肤,仿佛是今冬盛放的红梅上,积下的白雪。
“额涅,谢谢你,这样偏心我。”
“乖孩子,我是你额涅。不偏心你,还偏心谁。”
刚抽空跑出来,想看一眼老婆的多布,在窗外听见这一段对话,又默默走开了。
岳母多年不见女儿,她们不该被打断。
“傻枫儿,不止岳母,我也偏心你啊。”
偏心到,想把整个天下,都献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