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南雪不解释还好,解释还要搬出她姑姑,越发引得陈嬷嬷更加高声呵斥起来,“还没进宫,就想着取巧怎么行呢?你在这里学习的东西都白学了么?”
邱南雪被骂得说不出一个字,她自认厨艺也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好手,真做一碗面怎么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只是好奇姑姑这高汤冻到底有什么妙处才用的,没想到反而被骂。
她也明白,搬出姑姑来骂得更厉害,那此时说什么都只能被骂,不如乖乖跪着,埋头生生挨着。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进了尚食局,该用手艺说话,只想着投机取巧,若让主子贵人们知道你们偷懒,必定没有你们好果子吃!”
一番训话,整个练习场的空气都冷了下来,无人敢吱一句声。
陈嬷嬷鲜有历声历色的时候,因此发起火来更让人害怕,三年来陈嬷嬷在她们面前发的火,五个手指头都能掰扯清楚,此时如此严厉,实属扯到陈嬷嬷的逆鳞了。
她冷静下来,察觉女孩子们都不敢随意动弹,还有些畏畏缩缩的,亦觉得教育到位了,方说道:“你起来吧。”
邱南雪站起身,委屈唧唧地退到一旁去。
“我给你们煮面吃。”
陈嬷嬷命人准备了三十几个碗,每一个碗都调了一样的底儿,又煎了三十几个荷包蛋,起一口大锅将面条和青菜放到锅里。
就用这锅里的水作面汤,告诉大家原汤化原食,随后用笊篱捞出面条和青菜,用筷子将面条卷起放入汤中,摆上青菜和荷包蛋。
“吃吧。”
汪以芙尝了一口面,面煮的刚刚好,还很香。
不知怎么的,仅用一点猪油,一点酱油,一点盐,再加上几根青菜,一个荷包蛋,这碗面却简单得很圆满,这种圆满引诱得她一口一口停不下来,居然把面吃光了。
她们烧菜总是程序繁琐,步骤复杂,恨不得百般技巧都灌注在自己手下的食材上,有时候食材的本味是什么都尝不出来了。
这一碗普通的素面,简单如此,只怕她们当中,也没几个人知道怎么煮。
陈嬷嬷看着众人表情,有的不屑一顾,有的细细思考,有的懵懵懂懂,不解其意。
这三年,该说的她都说明白了,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她们以后造化如何,全凭她们自己了。
“半个月以后,三月二十一,便是你们进宫考核的日子。那日的考官,内教坊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尚食局邱秀珍大人,尚膳监裴磊公公。
没有限定考题,你们需要什么食材,提前告诉周嬷嬷,她会替你们准备好。那日拿出看家本事来,能不能进宫,就看你们的手艺如何了。”
此时此刻,姑娘们才意识到,在内教坊学习的日子,已经要结束了。
互相看着平日不怎么爱搭理的脸,不知怎么的,此时竟有些舍不得了。
“人生聚散犹如浮萍,或许你们会一起进宫,或许你们就此分别,进了宫以后,过几年又是分别,天涯茫茫,也不知何时再见,一起学过这些日子,将来能记着彼此的脸,也算不错了。”
众人噤声,陈嬷嬷的话又实在又令人感伤,有感情深厚的,已经抽泣着哭出来了。
汪以芙垂眸,她似乎不受这些话牵绊,小时候东奔西跑,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在内教坊遇到沈慈和许心言,有这三年的感情也够了,不在时间长,也不在认识早,只在于够真诚,够纯净。
何况她与沈慈是一定会进宫的,如果她孤身一人也没关系,她也会在刀尖上替她娘和言妈妈讨回公道。
“今日就如此,你们回去好好想想,三月二十一该做什么吧。”
最后一次解散,三五成群各自离去,汪以芙和沈慈也是,她们回到了沈慈的屋里,这屋里只剩下沈慈和另一位尚食局的预备宫女,大约去别的好友院里了。
她们刚坐下没多久,许心言也来了,她已经是选拔成功的尚服局宫女,只等四月宫里新人换旧人,进宫即可。
许心言一进门就看见沈慈和汪以芙趴着窗边发呆,笑道:“今日倒奇怪,平日里只有沈慈爱发呆,如今你们二人怎么一起当上呆子了?”
她们二人是在苦恼,这三年在内教坊做了太多菜,为了进宫考核一时挑选起来,竟然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面点馃子五花八门,春季食鲜也很多,江鲜,海鲜,禽类,畜类,光食材就选不过来了,是做学过的东西,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做,又是两难选择。
“心言呐,你最喜欢吃什么东西?”汪以芙问道。
“啊?这怎么选得出来呢,好吃的东西太多了,这几年你们做的东西我每次都觉得很好吃,吃不够,这怎么选呢……”
“我们现在,就在想类似的问题。”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太难了。”
这问题她给不了答案,随即走到沈慈的抽屉那边,将里面的针线篓子拿出来,拿起绣绷,抽出上面的针线,接着绣上次未完的兰花,兰花栩栩如生,在她手下鲜活得不得了。
“不如我们问问别人做什么?”汪以芙趴着,头仰向沈慈,
“我不问了,我想再做一次琉璃鸡。”沈慈清亮的眼看着窗外,不知她在看什么地方,汪以芙却从她的话中隐隐感受到了她的倔强。
当年她因琉璃鸡进宫,受了邱尚宫的言语羞辱,今次考官有邱尚宫,也许邱尚宫尝过她的那道菜,就不会说出那种话?
汪以芙撑着手坐起来,此刻眼前的沈慈,让她肃穆。
她对沈慈的想法能够共鸣,也知道沈慈内心在期待,邱尚宫能因为尝了她做的菜而认可她,改变自己的想法,能够真正让“厨艺”战胜其他一切因素,成为尚食局唯一的标准。
沈慈纯洁而天真的想法,最终会不会给她第二次打击。
汪以芙不知道,她也想守护住沈慈的初心,可眼下四顾,只觉得势单力薄,不过仔细想来,她进宫也是蚍蜉撼大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这个同病相怜的好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