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下午,陈嬷嬷换了自己的官服准备迎接,转眼看见身旁汪以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到后面小房间等着,不必跟我一起见客。”
汪以芙猜测大约又是因为她这长相问题,她躬身退下躲到北面厨祖伊尹后的小房间,陈嬷嬷整了整身上官服,静待客人的到来。
“恩旨到——”
随着一声传唤,陈嬷嬷跪下听旨意,穿着红黑衣裳,戴着高帽的仇公公举着大红卷轴入得厅堂来,身后跟着两列小太监,端着官印,官服,珍珠,珊瑚等物件鱼贯而入,分列两旁。
仇公公宣旨,宣的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即日晋封陈初禾为尚食局尚食女官,三日后上任。
宣完旨,仇公公便弯下腰来,笑眯眯地说道:“陈大人,其实这旨意是圣上的旨意,只是宫闱内事,圣上不好亲自指点,便点了杂家,让杂家来宣皇后娘娘的旨,以表圣意。”
陈嬷嬷双手接过恩旨,喊了谢主隆恩,随后起身,拍了拍裙上尘土,也不拿正眼看仇公公,说道:“仇公公,咱们也好多年没见过了吧。”
仇公公眼珠子直乱转,他速来与这位大姐不对付,她也不好打交道,只好笑道:“陈大人,是好些年了。”
“想当年仇公公还是池娘娘身边的服侍太监,转眼竟然成了宫里的大统领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呐。”
“陈大人,那位娘娘已经过去了,咱们就不提了,您现在又当回了尚食女官,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仇公公还怕提池娘娘?仇公公现在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谁敢为难仇公公,能让仇公公到我这陋室宣旨的,估计也只有圣上了。”
“您哪儿的话,宫里主子娘娘哪个不能使唤我这个小太监。圣上遣杂家来,是心里记挂着您,心心念念都是您做的菜,还望您早日上任呢。”
“圣恩浩荡,下官自然铭感五内。仇公公,以后还得托您多照应。”
“不敢当,不敢当。陈大人,那下官就……告退了?”
“汀兰,送送仇公公。”
周嬷嬷出来送仇公公,捧上了一个钱袋子,仇公公见了,横眼瞟了瞟陈嬷嬷,心道这老家伙以前可是不懂这套的,怎么如今变了,嘴里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陈嬷嬷直言:“一点小心意,仇公公就拿上吧,不过一点儿喝酒钱,仇公公别嫌弃就好。”
仇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杂家就不客气了。”
周嬷嬷送走了仇公公一行人,陈嬷嬷等他们走远,才喊道:“出来吧。”
汪以芙从小房间走出来,陈嬷嬷便笑道:“机会,这不就是来了嘛。”
汪以芙方才听到嬷嬷说起池娘娘,早已内心翻涌成浪,千言万语恨不得脱口而出,情急跪下,说道:“谢谢嬷嬷。”
“谢便谢,跪什么。”
“嬷嬷,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进宫,也不怕我闹出事来,牵连到你么。”
陈嬷嬷坐上了北面正坐,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怕,三年前就将你赶出去了。至于你为什么要进宫,等你想说了,自然会说的。”
“嬷嬷,您既然知道池娘娘,必然也知道言司膳……您是……什么都知道么?”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年言司膳什么都没告诉我,就凭空消失了。我也想知道真相,等着你告诉我真相。”
“嬷嬷。”说起家事,汪以芙的心才有悸动,娘亲的满腔委屈,终于有人能说一说了。
“池娘娘死了,言司膳也死了。池娘娘当年是被冤枉的,如果池娘娘是假孕,那以芙是哪里来的呢?
李娘娘害人不说,还追杀了我们好多年,我娘为了保护我,把我交给了言司膳,自己却被乱箭射死。言司膳把我带到老家,虽然安全了,可落下一身病痛,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陈嬷嬷终于一口气放松下来,三年了,这孩子终于能在她面前说些真话。
“你既然愿意说真话,那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嬷嬷,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当年内务监软禁了你娘和言姝,她们是怎么逃出去的?”
“是被人放出去的。”
“放出去的?怎么放出去的?”
“言妈妈说,当时太后娘娘要回宫亲自审问,李娘娘大约是怕了,若我娘没死,太后钦点太医诊脉,怎么可能污得了我娘的清白,李娘娘于是教唆人把我娘和言妈妈放跑,好坐实畏罪潜逃。
宫里初四、十四都会放人进各宫收恭桶,我娘和言妈妈被人放走以后,跟着收恭桶的人逃出去了。
不过言妈妈多留了一个心眼,言妈妈除了尚食局,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内教坊,她们特意在内教坊躲了一个月才出去,不然出了宫,也不过是李娘娘刀下冤魂罢了。”
“你知不知道,是谁放她们走的?”
“是……”说到此处,汪以芙又支支吾吾起来。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好说?”
“是……”
“你既然不信我,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言妈妈,是我的徒弟,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我不会害她,或许,这世上只有我会帮她。”
汪以芙突然忆起,当年言妈妈弥留之际,眼望虚空,泪水从眼角划过,嘴里念叨着的就是师父。
“是……邱尚食。”
陈嬷嬷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都是言姝的脸,有淘气的时候,笑嘻嘻地说宫里那棵老柿子树结果了,要摘两个给师父尝尝;有认真的时候,总是教训小宫女不可以用弹弓打宫里的猫儿。
那样的人,却当了李娘娘的司膳,只能说命运太可惜了。
“难怪了,也只有同门姐妹,才能让言姝信得过。”
汪以芙也楞了,问道:“邱尚食……也是……”
“不错,她们两个人,都是我亲自教导出来的。”
“嬷嬷……”
“她们两个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没想到一个命丧黄泉,一个却成了尚食局的最高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