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说得有道理,只是不知许心言,熬不熬得过今晚……”
陈嬷嬷摇摇头,续道:“既然要将事情闹大,便难以全身而退,她服毒的模样太惨烈,只怕是熬不过去了。”
她们话刚说到这,宫正便推门而入,说道:“汪以芙,出来受审。”
汪以芙只好起身,大半夜跟着宫正到了宫正司审讯的屋子,这屋子没有窗,逼仄的小小的一间,一边是老虎椅,老虎椅左右两盏立式高烛灯,另一边是宫正的大桌案,只有案上一盏烛灯,叫人看不清审讯人的模样。
这地方比起马房那间,显得朴素许多,温柔许多。
“今日本应该是你做那五谷粥的,材料从哪儿来,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说清楚!”
汪以芙如实交代:“五谷是月初光禄寺着人送来的,一直在库房存着,还有余粮可查,这粥我是从未时过半开始熬的,后来被顺嫔娘娘叫走,回来就告诉我五谷粥变成邱南雪做了,我不用做了。”
“邱南雪的那粥,是从你这里拿的?”
“这我不知道,我没见到她拿,不过我听膳房的女史宫女们说,邱南雪当着他们的面尝过我做的粥,现在邱南雪不是好好的么。”
宫正听着,冷着一张脸,问道:“顺嫔娘娘找你做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汪以芙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想到了那年春天,暖风吹过的夜,练习场门脚下蹲着哭泣的许心言。
“大人,我说得很清楚,娘娘让我替她送东西回家。那东西还在我屋里柜子里面,您可以去查看。”
如今大小事宜都有茉析做主,陈嬷嬷乐得清闲,还有时间散步了。
延祺宫挂了不少白幡,与冬雪覆盖的屋顶浑然一色,正殿停了棺材,阖宫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跪着哭灵,瞧这阵势,必定是皇上下了命令,才有这样大的排场。
那宫女满脸严肃,点了点头。
“顺嫔娘娘的惨状,您是看到了的,若是我下的毒,她邱南雪又是怎么活得好好的呢?”
宫正盯着汪以芙,似乎想从她这里大开口子探知全部的真相,太医验出来的东西,明明不足以让顺嫔那样吐血,顺嫔当着皇上的面形状惨烈,背后必定有隐情。
宫正凝重点头,续道:“今日先审到这。”
“就只是这事?”
汪以芙继续把手里的纸钱扔进去,续道:“我也认识。”
“这就是本官想问你的问题,顺嫔娘娘刚好在你熬粥的时候叫你,是叫你做什么?”
那宫女哭得眼肿鼻红,用力吸了吸鼻子,只道:“娘娘走时,神志不清的,嘴里只唤着什么哥哥,什么哥哥的。”
汪以芙浅笑道:“宫正大人,您若是怀疑我,好歹得有证据,若无证据,光靠揣测来定我的罪,是不是太冤枉我了。”
宫正没有折磨她,必定是她提起皇后娘娘起了作用。
宫正眉眼间有一丝闪动,提及皇后娘娘,此事又变得不一样了。
她一夜没睡,回到房间本想补一觉,谁知六局一司的隔壁就是延祺宫,里面嚎哭的声音这边听得清清楚楚,根本让人无法入睡。
汪以芙也跟着上了鼓楼,上次到这地方,天地一片黑,还是来看落难的冯小宝,如今才发现这地方在高处,俯瞰下去能看到京城的模样。
“仅此而已。”
汪以芙没有立马回答宫正的话,她没想到宫正会问到这里,想了想没什么好隐瞒的,把实话全盘托出,道:“顺嫔娘娘托我把她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首饰,带回给她母亲。”
“邱南雪咬定是你下的毒,那粥里的毒太医验过,下得并不多。”
延祺宫的白色看得人有些晃眼,汪以芙回去的时候,就想去陈嬷嬷身边待一小会儿,找回一些安定,去陈嬷嬷屋里问周嬷嬷她哪儿去了,周嬷嬷说她从宫正司回来,便去了鼓楼散步。
“……对,你,你怎么知道。”
“大人,要说的我都说清楚了,我是清白的,粥里的毒与我无关。”
“我愿意。所以我想告诉宫正,今日所审的录案,必得交由皇后娘娘过眼才是。”
“你与顺嫔交往多年,她服毒自戕,你却不愿意帮帮她?”
宫正似乎不太相信,转而又问道:“邱南雪抢了你的五谷粥,你就这么算了?”
“你少糊弄我,顺嫔与你到底如何勾连的?你们在五谷粥里下毒,是不是想嫁祸德妃?”
她心里凄凄,遂走到那宫女身边,拿着纸钱烧了烧,小声问道:“顺嫔娘娘走时,可有什么交代?”
汪以芙扔纸钱的手一顿,问道:“京墨哥哥?”
汪以芙猜测今日一大早,宫正必是去回复过皇后娘娘了。
汪以芙进屋惦念了一番,见在火盆子旁边烧纸钱的宫女,正是经常跟在许心言身边的。
汪以芙干脆换了一身白衣,前去悼念一番。
那年她才十三岁,个头不高,穿着豆汁黄的衣裳,委屈地诉说着宫女姐姐不让她吃饭,肚子饿得受不了,尝到沈慈教她做的鸡蛋粑粑,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笑着说好吃。
陈嬷嬷捧着一个小手炉,迎着风眺望远方。
宫正以为汪以芙嘴硬,汪以芙明白宫正是以为她和许心言配合着嫁祸德妃,正僵持不下,突然有个宫女进门来在宫正耳边细语了两句,宫正抬头不敢相信似的,问道:“薨了?”
明明有那么多开心的过去,转瞬间就形同陌路了,她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亮。午饭的点刚过,宫正便来她和陈嬷嬷的小房间,说她们可以回去了。
汪以芙走到她身边,问道:“这么冷的天,嬷嬷在看哪儿?”
陈嬷嬷伸出手指向右前方,那手已经只剩皮包骨,那骨节像竹子一样,她微微笑道:“我在看我的家乡,在那边。”
“嬷嬷,想家了?”
“无时不刻不在想,我已经快五十年没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