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大雍的官场到底会因谢汝卿即将书写的一本奏疏而发生怎样的争端,那是暂且不知的。
能够知道的是,此刻京都郊外的天云山腰泠泠流淌着不知从何处山涧之中而来的泉水。
天上白云自在舒卷,清澈见底的泉水自流悠闲,在不经意之间,泉水奔流飞泻到山下去,给原本多事的人间再添波澜,卷起了白色的水雾……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了水雾朦胧的山腰,不知又过了几许时候,才依稀在几颗苍劲的银杏树后,看见到了一处临山而建,临水而居,临林而倚的古色古香,庄严肃穆,以不同于以往用黄红二色为主题,反是采用金白二色为主题的道观。
众人们一路舟车劳顿,难免的队伍行进速度变得有些疲乏,但此刻却因看到了那似乎近在咫尺的道观,纷纷变得精神抖擞,随即,又加快了速度。
最终,鄞王府和燕国公府的联合车队,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编钟之声的响起而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终点“云霄观”~
谢汝卿与鄞王二人不约而同的一块儿下了车,随即,又亲自扶下了自己的妻子,而后,才是一众孝子贤孙们依着自己的辈分下了马或是马车。
云霄观的人们一早儿便知道了鄞王和燕国公即将会到来的消息,于是,便十分友善的准备了六名有所资历的道士们等候在了门口。
等在门口的道士们看到了这个排场儿,心下便了然来人定然是鄞王和燕国公等人,于是,他们立刻小步来到了鄞王和谢汝卿的面前。
六名道士显然与谢汝卿和鄞王等人相熟悉,他们之间见了礼以后,便十分轻松的相互聊起了天,其内容并未涉及任何的朝廷要事或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八卦传闻。
只是,聊了些天文地理,又或是聊了些经书茶叶,稀松平常,但可氛围之和睦,气氛之轻松,让所见之人都不禁感到几分的羡慕……
不知是那名道士忽然说道:
“国公爷,王爷,你们来的可真是巧,闲云师叔前段时间刚刚从楚国游历山川而回,今日正在道场讲经,讲完经后,又会在其屋内参悟天地之道理,若是二位有了兴趣,倒是可以去寻师叔解缘儿……”
鄞王本人并不算是道家之信众,相较于鬼神只说,鄞王本人是更为信仰于拳头之力,故而,鄞王虽然对道士们礼遇有加,但却依然没有接受他们的提议,婉言便谢绝了他们的邀请。
而谢汝卿,本人虽然是一位虔诚的道家信徒,但却从来不寻人解缘,试图干预未知之事的发展,但此次,谢汝卿却丝毫不带犹豫的说道:
“好呀,既然闲云大师今日在,那就劳烦各位师傅们替我通传一声好了,我确实有所疑惑,需要闲云大师为我答疑解惑一番……”
鄞王与众道士们都感受到了一丝的惊讶,但并未出言多问些什么,道士们只是笑着应允了此事,而鄞王也只是说,让谢汝卿回头安心的去,自己定然会照料好众人的。
谢汝卿点头感激了他们,随即,就拉起了顾若素的手,劳烦了几位道士们给他们带路先去三清殿供奉香火……
云霄观虽满打满算只存在了不到百年,与皇家所尊崇的千年大寺大相国寺相比,似乎并不有何可比性,但是,所存立的时间显然并不能够成为考量其影响力的唯一标准。
云霄观成立不过百年,但其声名却早已在天下之间广为流传,可谓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云霄观百年来,能人异士频出,个个皆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己任,乱世时候,便应世而出,盛世之时,不为功名,只一心游历天下,救死扶伤。
历届以来的几位观主也是都在天下苍生之心中,被奉为了救世主……
故而,云霄观成立不过百年,便与大相国寺成对立之势,信徒教众之数,比之大相国寺,也是毫不逊色……
故而,即使云霄观建立在弯弯绕绕的山水田野之间,且今日并非什么节日佳节,但道观之内前来进奉香烛,或是手抒愿签的人们也可谓是人满为患。
谢汝卿等人好不容易才躲过了人山人海,齐齐的在道士们的引领之下,终于进入了三清殿内。
三清殿内,祥烟缭绕,雅乐轻鸣,道士们齐齐站在身侧,小声念诵着什么,神色庄严,让即使自小接受“无神论”思想教育的顾若素也不禁从内心升起了一丝肃穆之情。
顾若素在谢汝卿的搀扶在,跪在了“三清”面前的蒲团之上,又从谢汝卿手中接过了三炷香,有样学样的跟着众人“虔诚的”参拜,但却还是忍不住的想往周围看看,可,不知为何,明明已经闭上眼在念叨心中所愿的谢汝卿,忽然张嘴说道:
“顾顾,不要东张西望,好好的把你的香奉上去。”
顾若素被吓得一激灵,便也不敢在分神了,只是内心还在疑惑的直打鼓:[他莫不是二郎神转世的,怎么闭了眼睛,还能知道我在做什么?倒没想到,谢汝卿竟然是个如此虔诚的宗教信徒……]
顾若素还在这般想着,那边的谢汝卿却已经站起,将手中的香亲自插入了香炉之中,随即,一言不发的走到一边站好。
等到所有人都供奉了香火之后,谢汝卿先是走到了顾若素旁边,让她去随意玩耍,不必寻他。
而后,谢汝卿便走到正与齐珍宝说笑的鄞王身边,与之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说完之后,鄞王顿时脸色一变,便要与谢汝卿准备一块儿离去,但离去前,鄞王还是想起了什么,回头便说道:
“你们这些小辈们,既然奉完了香,便自去到处看看吧,求姻缘求学业都成,只记得回头到了进食的时候,去后院儿吃饭,再到天字号厢房休憩,记着,别惹事。”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等着谢汝卿和鄞王离去之后,便跟终于取得了自由的小鸟儿一样儿,四处散开了……
“小六,你爹今日怎么怪怪的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顾若素抓住了已经一只脚踏出了房门的谢好安问道。
谢好安收回了自己已经迈出门槛的脚,随即,迷惑的摇了摇头说:
“这……我也不知道啊……母亲……我爹这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那心情啊,犹如天上的云朵,时而白皙如雪,时而乌漆墨黑,母亲你都不知道了,我哪里能知道啊……”
顾若素听到谢好安的话,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说道:
“你说的倒是挺对,你爹那心情还有心思……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掌握的……
罢了~不管你爹了,你爹这么大个人了,肯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我还是给自己找些乐子吧~”
谢好安听到“找乐子”三字,不禁双眼发光,随即,小声地趴到顾若素的耳边说道:“母亲,你若是想要找乐子,儿子我倒是有一个绝佳的好乐子推荐,只要,母亲你胆子大些,敢参加,我保证~定然好玩的紧儿~”
顾若素听到谢好安这般说,不禁也有些莫名的心动,随即,小声地说道:“咳咳咳,我胆子当然大了,有什么我不敢的呀~只是……咳咳咳……事先说好了,别干什么违反法律和道德的事情啊……”
谢好安听到此话,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娘!我什么胆子你是知道的,哪里敢干那种事情啊……我还嫌活得不够长嘛……”
说完,谢好安便大着胆子拉着顾若素,“鬼鬼祟祟的”跑掉了……
徒留下一众奴仆和原本准备寸步不离守着顾若素但却一下马车便被齐珍宝缠住的顾姝在原地干着急……
“姝姐姐,你怎么这么着急呀,不要担心,顾奶奶身边肯定会有谢爷爷偷偷派去的暗卫保护的,不要担心~”齐珍宝看着顾姝那着急上火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慰道。
顾姝听到齐珍宝的话,私心里还是觉得有道理的,但还是担心的说道:“但是,这道观里人来人往那么多人,我还是怕姨母她……我还是跟去……这样我也……”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姝姐姐,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阻止,就能阻止的,凡是还是顺其自然来的好。”齐珍宝打断顾姝那即将说出的长篇大论,说道。
顾姝再三被齐珍宝所劝解,便也只得认同的点了点头,不再准备追去寻顾若素,反倒是饶有兴致的将注意力转到了齐珍宝的身上好奇的问道:
“先前你不是还给我来信说,功课难得很嘛,你常挨先生的骂,但珍宝,我怎么觉得,你今日说出来的话……不仅是十分有理,且还引经据典了呢?”
“莫不是先前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诓骗我的?”
顾姝与齐珍宝这些时日,虽然都未能够相见,但还是另辟蹊径的采取了书信的方式互通有无,二人这些时日,可谓是对方的了解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且友情也得到了一定的升华。
齐珍宝颇为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随后,吐了个舌头,说道:
“我哪里敢骗你呀,姝姐姐……这些道理,我确确实实都是不懂得……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是些什么呀?”顾姝看着齐珍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奇的继续问道。
“只不过是,前些天,我家的教书先生要让我们交个经义给他……我实在是不会……于是,就让我哥哥代替我写了一篇交给先生,为了不露馅,我还特意背了下来……所以嘛……咳咳咳……”
“我懂了,你个小丫头,倒是古灵精怪的很~你哥哥对你倒还是真不错,竟然这都肯帮你写~”顾姝看着齐珍宝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虽然我哥哥这个人吧,瘦了点,看着没有什么男子气概,而且吧,没什么情趣,也不会说话讨女孩子的喜欢,但对我~那可真是没话说呢!我要什么,我哥哥就给我什么!从来都不会拒绝我的!”齐珍宝十分骄傲的说道。
“姝姐姐,你家里有哥哥吗?你的哥哥是不是也跟我的哥哥一样疼爱你啊?”齐珍宝忽然好奇的问道。
“我……原先是有哥哥的,他们也对我很好,不过……后来,他们都死了,是被狼和狗吃了心肺死的……”顾姝忽然淡下了脸上的笑意,轻声说道。
齐珍宝听到此话,立刻震惊的睁大了双眼,随即,便十分愧疚的拉了拉顾姝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说道:
“对不起……姝姐姐……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的哥哥们会……对不起……”
“没事的,时也命也,我现在不是也过得很好吗,真的没事的……”顾姝毫不介意的拍了拍齐珍宝的手背,示意她不要难过,随即笑了笑说道。
“可是……姝姐姐……我真的?好心疼你……为什么好人都没有好报呢……这世道,也实在是太坏了吧……”
“不过,没关系的,姝姐姐,你没了哥哥,可我还有哥哥,我愿意把我哥哥分一半儿给你,日后,你就也能有哥哥了!”齐珍宝到底年少不懂事,并不知道,哥哥这个东西,并不是说给就给的……也不知道,有的时候,比亲人去世更痛苦的是,亲人的背叛……
齐珍宝说完后,也不等顾姝反应,直接将顾姝拉到了自己哥哥齐昭阳的面前,随即对齐昭阳说道:“哥哥!我给你找了个妹妹,给我自己找了一个姐姐!”
顾姝被拉到了齐昭阳的面前,用余光打量着他——鄞王独子齐昭阳。
传闻之中的齐昭阳,自幼体弱多病,无法习武,多年来都深居简出,且体质特殊,对诸多花粉皆过敏,常年出行,大多戴着斗笠,唯恐花粉入鼻。
传闻到底有几分真假,顾姝并不知道,但至少,目前看来,传闻并非完全不可信。
齐昭阳一如传闻所说,身材瘦削,并不孔武有力,身上的草药味几乎充斥了她的鼻子,且今日虽晴天,但齐昭阳确确实实的戴了一个厚厚的斗笠,几乎漏不出什么缝隙。
虽故而,当齐昭阳说话时,并无人能够看到他的面容表情,只能从其声音,听出他的无奈:
“你个小丫头,又心血来潮,倒真是什么事情都敢答应……也不怕被母亲知道了,打你板子的……”
“我没有心血来潮无理取闹,哥哥!哥哥!我是认真的!”齐珍宝气鼓鼓的说道。
“是嘛,那是哪家大小姐让我们家小郡主想要认来当姐姐的……”齐昭阳的语气平缓,似乎并未有任何的不高兴,但不知为何,顾姝却觉得隐藏在斗笠之下的齐昭阳好似在带着“气意”审视着她……
“珍宝,不闹了,我有姨母已经够了,不需要什么哥哥的。”顾姝赶忙开口对齐珍宝说道。
“可是我……我心疼你呀……姝姐姐……”
“我没什么好心疼的,你看,我有一副好皮囊,还有一个好姨母好身份,自己还腰缠万贯,未来就是招婿也可以的……哪里有什么好心疼的呢?”
“那好吧……姝姐姐你可真厉害……自己都能安慰自己……”齐珍宝听到顾姝的话,思虑再三,这才点了点头,不再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
而也就是在齐珍宝的话说完后,顾姝也才觉得一直审视着她的那一道视线消失了……
“顾小姐豁达通透,倒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先前,小妹遭遇意外,还要多谢顾小姐你仗义相救。”齐昭阳开口说道。
“不必得……我只是略尽绵力而已,我想,那日换了谁,都会舍身相救的吧。”顾姝并未揽功,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
“顾小姐好气性,若是现下有空,不若与我一块儿去后头讨杯茶喝?我听母亲说顾小姐你崇尚道教,我想,墨悬大师的茶,你定然会赏脸的吧。”齐昭阳忽然说道。
“好呀好呀!去吧去吧!”齐珍宝还不等顾姝反应,便开心的说道。
“你别去了,你去跟着母亲去求个平安符,最近太过倒霉了,快去转转运。”
“可是我……”齐珍宝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齐昭阳便又说道:
“若你不乖乖的去,那下回,我便让你一个人写经义,不帮你了。”
齐珍宝好似被戳破气的皮球,认命般的点了点头,随即,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顾姝和齐昭阳的视线……
而顾姝,最终怀抱着自己的私心,而在齐昭阳的“热情邀请下”,心甘情愿的向后头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