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好家自从在那一日见过了自己的岳父危太师之后，整个人便陷入了无限的自责……

自己虽成家，却并未立业不说，连带着家务却也是一塌糊涂……

他心下知晓，无论是否能够出去，整顿内宅之事，已然是必须而为……

但他尽管知晓那潘小娘有千错万错，终究因为那所谓的“爱情”，实在是狠不下心来，直到在他出狱前的那一夜，他恍惚梦到了多年前的友人慧德大师之后……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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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县虽然经济落后，交通闭塞，但胜在民风朴实，风景优美，是一处文人骚客颇为喜爱的去处。

故而，正当而立之年被调任兖县的谢好家，并未有什么类似于而立之年却还没有功成名就的怅然若失，反倒是自己先行出发，在就任的三个月之前，就抵达了兖县，又在妻子儿女们尚未举家搬迁来之前，悠闲地在兖县禅恩寺的山脚下租了一处宅子。

这处宅子不过是一个僻静的一进一出的小院子，闲来本就很少有邻居来，甚至就连那些官员同僚，也鲜少有人登门拜访，只因着要来此，甚至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可以通向这一处荒芜小园。

不过，这却恰恰合了谢好家的心，他自认是一个有宏图大志渴望入仕，却又是一个渴望出仕纵情山水之间和光秋色的矛盾的人。

所以，仕途尽管未像父兄一样一帆风顺，但他倒也并不抱怨，流落外地，倒也算是全了他这复杂的矛盾心理。

就如同此刻，皎洁的月光下，鸟儿自由地栖息在池边的树上，他陪着一位晚归的僧人，一起行在这月色朦胧，景色原野迷人，云雾层层，让人觉得云脚在飘动，山石也好像在移动的山中。

“阿弥陀佛，谢施主，今日真是多谢你了，贫僧今日去了钱员外家中替他那父亲超度，未曾想，回来途中，竟然遇到了大雨，耽误了时间，被雨水拦在了山下，幸得谢施主你收留，现下，雨停了，还劳烦谢施主你陪我一同上山了。”

“小师父，这些都只是小事而已，毕竟，谁能想到白天好好的晴空万里，却会突然的下起了漂泊大雨呢，何况，我明日本就想上山来，替我家中亲人求几支好签，今夜，送了小师父你回山，你大抵是要留我宿一夜的，这我可是求之不得呢。”谢好家提着一盏用萤火虫制作而成的灯笼，笑着对那名僧人说道。

“阿弥陀佛，这是自然，夜深露重，谢施主送贫僧回寺庙，贫僧感激不尽，请施主你留宿一夜，正是贫僧的荣幸。”

话尽于此，二人忽而不知道在山间该说些什么好了，便一起沉默的继续向山上出发。直到一股山风吹来，谢好家才开口说道：

“这晚上的山风也太过寒冷了些，若慧德师父你以后，回来晚了，可以直接留宿在我那边的，我那边的屋子虽然小了些，但宿下小师父你，也应该是可以的。”

“阿弥陀佛，多谢谢施主好意了，寺中有规定，若是能赶回寺内，就必须赶回去，不可叨扰群众，况且，谢施主，你虽如今是一人居住，但你不是与我说，你家夫人等人已然加快了步伐，不日，就要赶来兖县，一家团聚吗。”

“想来，到时候，施主你就要搬去官宅了，就算是依旧住在山下，也应是有诸多不便的。”慧德说道。

“……倒是多谢了小师父，思虑周全，确实，等我妻子孩子们都来了以后，我应该是就不能住在此处了。”谢好家顿了顿。这样说道。

慧德看了一眼笑容变得有些勉强的谢好家，口中连续念了几句“善哉”“善哉”，这才开口询问谢好家说：

“一家团圆，天伦之乐，这是最幸福美满之事，为何，谢施主，却是笑不达意，似有苦楚……”

“小师父看的可真是清楚……是啊……本是一家团聚的好事情，到我这儿……却是……”谢好家言尽于此，便开始长吁短叹。

“阿弥陀佛，贫僧虽为出家人，不动情一字，但若是谢施主您愿意，倒也可以与贫僧说一说，贫僧或许倒也能对施主说一些什么。”

“我家中有一妻一妾，妻子出身名门，是家父和家母亲自登门好不容易为我求娶而来的，她虽性子火爆，但心思单纯，对我、对我的父母，还有家中的所有兄弟姊妹，都是实打实的好，也为我生儿育女，我是最不好负她的……尽管，我心中，对她并没有什么情意……

但几年前，我纳了一房妾室，我那妾室原本也是出身名门大家，但命运多舛，凄惨无比，我与她是一见钟情……她性子温顺，长相娇美，为了我，也不惜做了一个妾室……

可这两个人……好似天生不对付似的……一见面便火药味十足，她们待在一起不过小两年，却是将家里吵的天翻地覆，我那妻子脾气火爆，常常责罚于我这个妾室……但到底是我的错，我便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是私下给妾室置办了财产，又将她的孩子，留在了她自己的身边，作为补偿……

前些时候，却被我娘子知道了……更是家宅无宁日……连带着孩子们都跟着一起受了罪……所以……我只得将孩子们暂且都托付给了与同在一处任职的妹妹一家……留下了我妻子和妾室……独自一人……先行跑到了兖县……”

“不日，她们便要都来了……但我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能去责怪妻子，但若是不责罚……那妾室我是无言面对……”

谢好家说话支支吾吾，也自个儿掩盖去了许多事情，但慧德却是旁观者清，即使谢好家只说了这么一些，却也明白了其中深意，故而，慧德摇了摇头说道：“谢施主……贫僧以为，你实在是大错特错……若非谢施主你当日过错……今日……便不必自寻苦恼……”

“小师父何出此言？”

“依你所言，您妻子身份尊贵，应是家中掌上明珠，故而，才会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子，而这样的姑娘，求娶之人定然趋之若鹜，你是借了你父亲和母亲的脸面，才能娶到了这样一位妻子。

你娶到了这样一位妻子，尽管不爱，但她始终做到了一位正妻所做到的一切职责，既如此，就算你如今遇到了真正让你动情的人，也就是谢施主你口中那个命运多舛，但对你掏心掏肺好的那位妾室，你也就应该是要始终如一的对你的妻子，以礼相待。”

“试问，哪位妻子知道自己的丈夫，纳了妾室，会是没有脾气的，刚开始为难妾室，也只不过是人之常情……但你的妻子乃是大家闺秀，凡事定然会有个度，所以……我想……

若是这个时候，施主你多哄着敬着这位妻子，那么这件事情轻轻揭过就是了……

可，既然施主你家中如今是这个局面，定然是因为当初，你担心自己的妾室受了委屈，多番的偏袒于这位妾室，而打了你妻子的脸面，所以才能让你的妻子三番两次的生气……”

那慧德说到此处，果不其然，谢好家实在是心虚的低下了头，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

“师父真是厉害……却是如此……当初，我只看到了妾室的不易……忘记了顾忌我妻子的感受，后来，发觉这个问题时，已然是为时已晚……”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然当初谢施主您知道了自己的错处，为何不改正，要一错再错呢……”

“你说你每每因为妾室受了气就给她置办财产拿来傍身，但，那到底只不过是一个妾室，妾室既然决定做了妾室，就应该牢记自己的本分，恭敬主母，敬重郎君，而不是与你诉说着主母的不是，让你心生怜悯，这般纵容于她，给了多少正头妻子才有的体面……”

“再说养育子女一事，我大雍有惯例，只要不是因为主母身体不好，或是主母自己膝下子女过多，照料不来，那么，府内所有的子女，都应该交给正头主母教养才是，正头妻子，有身份有眼界，定然也不会轻易亏待了那些庶子庶女。

但你却因为妾室的哭缠，擅自做主，将子女养在了妾室身边……这无异于，你在告诉众人，你的妻子品行不端，小肚鸡肠，而你那妾室，温柔贤淑，大度谦卑，所以，你才要不顾规矩，将妾室所生的子女，放在他们生母的身边教养……”

“你这是毁掉了你那妻子所有的脸面，和你们之间的夫妻情分，说的再过一些……妾室所养大的子女，男子还好，日后，到底还能够自己科举入仕，但妾室所生所养大的女儿……又有多少好人家愿意来相看呢……您这也是，对你子女的不负责任……”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谢施主你自己一念之差，立身不正，才会落的今日局面……”

谢好家没成想，一个和尚，竟然如此精通于内宅之事，当下就被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师父……我已然知错了……那我如今，该如何……才能够让家宅安宁呢……”

“爱一个人，不一定一定要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有时候，放手……倒也是一个选择……”

“但显然，谢施主，你是狠不下心，放那位妾室离去的……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的妾室，好好当她的妾室，让你的妻子好好当你的妻子，一切错了的，不对了的，都改回来，让所有人和所有职责，都各归其位，只要如此……当然能够还谢施主你的家宅一个安静……”慧德直言不讳，一针见血的就指出了唯一可以真正意义上彻底解决这些事情的方法。

而显然，这个时候的谢好家，尽管心中明白所有的道理，但却还是不能狠下那个心……

慧德一眼就看出了谢好家的心思，口中只得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即说道：

“时也命也……谢施主，如今应是还想多感化家中二位的，既然如今狠不下心来，便罢了……一切应都是冥冥之中所安排好的……一切劫难都是躲不过去的……想来……施主，应只有到了那一日……才能够真正的下定决心来吧……”

说完，慧德也不想听谢好家的狡辩，直接独自一人，摸着黑，继续走上了山，而谢好家也将自己准备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提着灯笼，就去追慧德……

直到慧德带着谢好家，在深夜之中，扣响了禅门，而寺庙内的小和尚们，打开寺门的那一刹那……谢好家……才终于从自己的睡梦之中，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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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大喜呀！大喜呀！”谢好家刚刚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几个蹲守许久的狱卒便立刻打开了牢门，兴高采烈的凑到了谢好家的面前开始道喜。

谢好家还不知道喜从何来，便又听那些狱卒们开口说道：

“杀害南蛮皇族的真凶已然认罪，还畏罪自杀了，想来，不日，谢大人你就可以出去啦!”

“恭喜恭喜啊！谢大人！出去了以后，可千万不要记恨我们哥几个啊，哥几个这态度……也是按规矩办事啊……”

“自然，几位狱卒大人，所作所为，都是在情理之中，我都是可以理解的，何来记恨之说啊。”谢好家也并未准备计较，初入牢狱之时，这些人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慷慨的说道。

“哎呦！谢大人就是明事理！既然都要出去了，总是不好穿着这脏衣服出去的，哥几个呀，已经让人将你常穿的外袍给拿走洗了，还张罗了一桌好饭菜，谢大人你好好等着啊！”狱卒们得到了谢好家的答复，也是眉开眼笑，立刻这么说道。

说完，便立刻跑了出去，要去将那些好酒好菜给拿进来，徒留下心情复杂的谢好家……

或许是这个梦最终促使谢好家下了决定……

谢好家在狱卒们将饭菜拿进来的那一刻，忽然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懂了，懂了……归回原位，归回原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