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谨的脑中,浮现出长公主生前的音容笑貌。
想到每次他在她面前提及国公府时,长公主脸上嫌弃的神色。
还记得前年,卫国公在京城北郊纵奴强占百姓田庄事发,被言官追着不放,央他劝说长公主去皇上面前求情。
长公主还以为他是受了国公府的逼迫,才会如此行事,亲自登门将卫国公痛斥一番,让他们收敛。
可事后担心他被卫国公针对,还是去皇上跟前替赵家求了情。
“长公主端敏正直,若她在天有灵,知道你们所做之事,定会恨你们欺她、瞒她……”
崔谨追悔莫及,伏地悲泣,“是我猪油蒙了心,错信你们,诓骗了她,有负她的信任,我真是该死……该死啊!”
在长公主死后的第七日,身为驸马的崔谨,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痛哭出声。
常公公自然不会就此放过他,也朝皇帝哭求:“皇上明鉴,崔驸马如此行径,定是受人指使,长公主之死恐也与他有关,请皇上彻查此事,以告慰长公主的在天之灵。”
赵贵妃已被方才驸马所言,狠狠惊到,闻言,也委屈地哭求,“皇上,臣妾当真是无妄之灾,还请圣上替长公主申冤,也为臣妾做主,还赵家清白。”
皇帝的目光在常公公和赵贵妃脸上扫了一圈,威严沉冷的面容,神色不明。
“哦?常公公觉得,胆敢在驸马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说来让朕听听。”
常公公深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低下头去,“其实,老奴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指使驸马,不过,长公主生前曾对老奴说过,驸马生性狡诈阴狠,上元节宫宴时,不慎被太后娘娘养的雪团,惊吓了一回,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四个月前伙同玉竹,将雪团杀了,尸身藏在了东宫。”
他口中提到雪团,又说东宫,虽未明说,意思已十分明显。
太后的神色瞬间一变,连皇帝的目光,都更加沉郁了几分。
众人脸上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如今京城谁人不知,东宫冰窖藏尸案,与楚琰和长公主府有莫大的关联。
倘若是驸马与皇太孙勾连,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你的意思,是说指使驸马攀诬赵家之人,是宁王?”皇帝寒声问道。
常公公声音颤颤:“奴不敢胡乱揣测,只是因了雪团一事,长公主每每提及,都觉得寒心。娘娘原话说‘连只猫儿都不放过,将来指不定哪天还会对本宫下手。’打从那以后,娘娘就一直存了要与驸马和离的心思。前几日安王府惊现玉竹尸身,娘娘更是心惊,才与宁王殿下起了冲突。恐怕正是如此,驸马此番才会联合外人,对娘娘下死手!”
“你无中生有,信口雌黄!”崔谨听到最后,目眦尽裂,恨不得生啖其肉,“明明是因为赵贵妃怕猫,那猫儿还曾惊过贵妃的胎,你才撺掇着让我给猫儿下毒,长公主又怎会知情……”
“皇上!”赵贵妃娇艳的小脸上,尽是荒谬之色,“太妃娘娘宫里的猫,就是臣妾送的,臣妾日日去请安,怎会怕猫?宫里的人,皆可作证,臣妾怀胎十月,何曾被猫惊过胎?您看,崔驸马果然是在胡说八道!”
在场之人,大多都是宫里人,赵太妃宫里也养猫,是人人皆知之事。
若是先前众人还对驸马所言,恐还会相信一两分,到了此刻,就是半分也不会再信了!
崔谨看着众人的神色,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疼,竟是生生呕出血来。
原来,从一开始,都是算计好的,巧言令色哄他卖命,到最后百口莫辩的是他,做替死鬼的也是他。
雪团,便是他们为他设计的最后一环!
用无中生有之事,让他对太后的猫儿下手。有朝一日,他若反水将此事宣之于口,便是他“胡说八道”的自证!
“常亮,你身为长公主最信任的近侍,却替赵栋卖命,信口捏造长公主生前从未说过的话,你就不怕长公主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吗?”崔谨恨道。
“驸马,您就别再狡辩了。”常公公伏身,言之凿凿地道:“老奴可以对天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若长公主在天有灵,知道老奴冒死指认你这个真凶,定会心中觉得欣慰……”
“常公公口中所说的长公主,是说的本宫吗?”正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女声,从角落里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身穿冠服,盛妆打扮,明丽威仪的长公主,单手扶着一个妙龄女子的手,从方才赵贵妃藏身那抬雕花隔扇后面,走了出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身穿紫金蟒袍,面容冷峻的皇太孙楚琰。
灵堂里,除了知情的太后、皇帝以外,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皆露出惊异之色。
谁人能想到,死去多日的长公主,竟会活生生出现在人前。
常公公在看见长公主的瞬间,心中骇然至极,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公、公主……”
长公主走到他跟前,停下脚步,明丽的面容,朝他低俯下来,那双威严的凤眼,带着凛冽的威势,压得他喘不过气。
“常亮,你方才说,本宫曾对你说过什么?再讲一遍,让本宫听听。”
常公公面如死灰,浑身哆嗦着,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不是很能说么?”长公主冷冷睇着他,“如何不说了?”
“长公主……”一旁的崔谨,看见长公主死而复生站在自己面前,喜极而泣,“太好了,你没死。”
他的卿卿还活着!
崔谨拼尽全力,朝长公主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长公主的裙摆……
只听见“咻”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一柄短匕从长公主身后飞来,煞气十足钉在了地砖上。
匕首锋利的寒刃,距离崔谨的指尖只差半寸,差点将他的手指削去。
楚琰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手不要的话,大可再动一下试试。”
崔谨瞳孔一缩,看着那柄匕首,立时便认出,是那夜他拿去灵堂,打算切开尸身面容时的匕首。
他想到那夜的情景,总算明白,从那时开始,长公主就已经洞悉了一切。
只可笑的是,他还如跳梁小丑一般,沾沾自喜。
现在还妄图,一切能回到从前。
崔谨脸上的惊喜,被深深的悔恨所取代。
可不管他如今是什么样的表情,都已无人在意。
长公主的目光,始终未曾落在他身上一丝半点。
她不关心,也不会在意崔谨怎么想。
长公主转身走到皇帝和太后面前,跪地恳请道:“常亮方才所言,平阳从未说过。他与崔谨勾结卫国公府,置平阳于死地,此番多亏宁王相救,平阳才得以保住性命。恳请皇兄着绣衣使彻查卫国公府,还平阳与宁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