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犀一梗。
九清散是当初云妄在药宫时,大司命为他专门配制,用来调理他心疾的。
沈灵犀跟着大司命学药理,后来云妄用的药,都是由她亲手所配。
这是只有云妄与她才知道的事。
他有备而来,又用九清散来诈,着实让沈灵犀防不胜防。
沈灵犀:“我不是……”
“好。”云妄截去她的话头,上前几步,在她面前站定。
干净清瘦的手指,像以前那样,轻扯住她的衣袖。
他漂亮的眼睛,又黑又亮。
清泉似的声音,有种熟悉的依赖,“你说不是就不是,我只要阿姊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什么都不问。”
方才离得远,沈灵犀还不曾察觉,如今站近了,才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头。
可即便如此,他对她的依赖,还和过去一样。
沈灵犀叹了口气,聪敏如他,既已到这种地步,自己再去否认,也是无用,“你父王给你的云卫都去哪了?怎会让你沦落到这种地步?”
“都死了。”云妄眼帘微垂,不愿多提,“如今在大周,便只剩我一人,倒也清静。”
沈灵犀蹙了蹙眉,云国王族的云卫,实力同大周皇族的暗卫不相上下。
怎会轻易死于他人之手。
她有心想问,可看见云妄这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又堪堪止住。
沈灵犀无端想起,前不久才往生的安王来。
记得当年云妄刚入药宫时,同安王当初一样,也才十岁,性子很是孤僻,不爱理人。
小姑姑和她,带着药宫上下的人,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他开朗起来。
云妄看着虽小,实际年龄却比安王还大两岁,现如今也已十七了。
现在又变得如此消沉,实在令人担心。
“你如今已经搬回特使府了吗?”沈灵犀目露关切之色。
云妄摇头,神情有些阴郁,“我伤势痊愈出宫后,便住在蛮夷坊的使馆中,那府邸……我不愿回去。”
沈灵犀想到从那府中荷塘里起出那么多尸身,还有那间让他差点死在里面的密室,想必这些都是云妄极痛苦的回忆。
“那府邸不愿回去便罢了,改日我再在蛮夷坊给你置办一间更大的宅子住,如今我有的是钱,你想要什么,阿姊都买给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壕气。那张清丽姣好的面容,好似在发光。
云妄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阿姊。
以前,她是云国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是受尽万民敬仰的圣女,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受宫规教条所缚。
不识人间疾苦,更枉论知道钱财为何物。
可现如今,她不仅会赚钱,会替人入殓送终,还要买宅子给他……
如此鲜活又有烟火气的阿姊,让云妄阴郁的眉眼,不觉染上几抹亮色。
“不如我搬来棺材铺,和阿姊一起住吧。”他脱口而出道。
“不行。”沈灵犀想也未想就拒绝,“现如今我所做之事,太过凶险,你若与我一起,万一事发,恐会连累你……”
云妄自嘲笑笑,“阿姊觉得,如今的我,除了这条命以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他漆黑的眸瞳看向沈灵犀,语气极认真地道:“这世上,唯有小姑姑和阿姊是真心待我好,阿姊方才提到小姑姑,定是想救她出来,我蛰伏在京城这么多年,一直想救小姑姑,却无从下手,阿姊既有了计划,当真不打算带上我吗?”
沈灵犀看着云妄没多少血色的脸庞,实在不忍他再继续飘零无依。
再想到当初在药宫,他们三人相依为命的时光,终是叹口气,应了下来。
*
云疆质子云妄,搬来望仙镇,与沈灵犀比邻而居的消息,很快经由纯钧的口,传入楚琰的耳中。
“殿下有所不知,这几日福安堂可热闹了,云疆那小质子,不知缘何入了沈姑娘的法眼,沈姑娘这几日对他简直是百依百顺,还跟属下打听,想给他在蛮夷坊买宅子呢!
“沈姑娘还忧心小质子身子虚弱,每日亲自给他煎药,亲手给他煲汤,说要把他养胖些,连巧杏都插不上手。慕少卿日日都跑去盯着,生怕那小质子仗着那点姿色,把沈姑娘的魂儿给勾去了。”
“偏生那小质子,瞧着身体孱弱,却是个脑子极好使的,但凡慕少卿想接近沈姑娘,他定会跑出来把他拦下,说话还绵里藏针,可把慕少卿给气坏了。”
楚琰听着这些话,英挺的眉峰深蹙。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隐月阁老巢,那间密室里,亲眼看见沈灵犀救治那少年的情景。
“那云妄,长得当真不错?”他目不斜视盯着手里的卷宗,状似不经意地问。
纯钧眨了眨眼,“何止不错,先前病殃殃的,瞧着也就是个清秀之姿。哪想到在福安堂养了几日,气色好起来,那可是真不得了了。把慕少卿都给生生比下去了。”
他说着,还啧了一声,“估计也就只有殿下您的姿容,能与他比上一比。”
楚琰抬起眼帘,狭长的凤目冷冽扫他一眼,带着不悦的威压。
“孤看你这几日,跟慕怀安学了不少能耐,竟敢将孤与以色侍人之人相提并论,你这脑袋若不想要,可以捐出去。”
纯钧自知失言,忙跪地请罪。
不怪他冒死说这种话,只因他在心里当真替自家殿下着急。
先前有个慕怀安,就够闹腾的了,还差点把沈姑娘给娶了。
现在又多个小质子。
那小质子长得好,又放得下身段,哪家姑娘能顶得住?
纯钧想了想,生怕自家殿下不上心,硬着头皮又道:“殿下,慕少卿私下跟属下说,他担心沈姑娘看上那小质子的皮囊,当真动了招赘的心思。只是,碍于小质子的身份,没有明说。万一小质子也对沈姑娘死心塌地,甘愿入赘,那可就真是两情相悦,他就再无可能了!”
楚琰眸色幽深,“啪”的一下,将手里的卷宗扔到桌案上。
他语气极淡地道:“孤想起来,先前的案子里,将玉竹抛尸的云疆杀手,还没查到。说不定与这云疆质子有关,你随孤走一趟,会会此人。”
纯钧松了口气,无声比了个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那小质子,这回怕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