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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招魂(二合一)

招魂,沈灵犀自然是招不来魂的。

向来都是亡魂找上她的门,即便是用转生灯,招来的魂魄,也都是一些有命定机缘之人。

更何况,如今已经过去六年,徐家二叔既是死在沙场上,尸身定也早已安葬,怕是就连转生灯,都招不来他的魂。

“时间过去太久,你二叔早已入土为安,我也无能为力。”沈灵犀叹声道。

徐梓瑶面上难掩失望。

沈灵犀忖度几息,看着她问:“你祖母与母亲之间的事,你爹就一点都不帮着劝和吗?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一个是发妻,他若肯从中劝和,也不至于到今日这种局面。我瞧着,你爹也没有要与你娘和离的意思。”

“爹爹他不管的……”

徐梓瑶提起这个,面上十分复杂,“这几年,爹爹一直都在云疆这边,便是回京,也只待三五天,统共与阿娘也说不了几句话……我和哥哥都去求过爹爹,爹爹只说,祖母年纪大了,有气撒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反而让我们劝阿娘,多加忍耐。”

沈灵犀蹙了蹙眉。

黑甲卫早年随楚琰在外征战,对于如此苦寒的天气,似早就习以为常。

他站起身,走到沈灵犀身侧,学着她的样子,也席地坐在车辕上,“以你的身份,从云边城跑到这里,想必也不容易。”

“我一直好奇,你为何会是笑的,因为阿娘临死之前,也是笑着的。后来我听人提起过你生前的许多事,隐隐约约明白,也许那是解脱的笑。便就想着,阿娘或许与你一样,当初也是想求个解脱。”

“殿下呢?”沈灵犀沉默几息,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殿下身患隐疾,见不得血,当初为何会替我收殓尸身?”

只是很快,这抹笑容,又隐没在他唇角。

楚琰原是不知道她要去哪,去做什么。

楚琰弯了弯唇,“说起来,也有些不可思议,从那以后,我那一见到人满身是血,就会梦魇缠身的恶疾,倒是被治好了几年。直到福安堂那次,再遇上你。”

还交代纯钧给所有随行的黑甲卫,备足御寒衣物,在马车上备上几条厚厚的被子,又请了苏显随行,这才赶在黄昏城门关闭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浩浩荡荡出了城。

“既然如此,就该劝夫人和离才是,大周民风开化,你先前那个季婶婶,和离以后,日子过得也十分不错,你娘嫁到国公府,为徐家生儿育女,打理中馈,你哥哥如今也这么有出息,倒也没必要非留在这府里。”

她想了想,还是应该说点什么,便道:“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重生以后,我替人殓尸,也是源于殿下当初对我的殓尸之恩,咱们也算是……互相帮助,互相成就。”

*

斩龙坡离云边城不算太远,只是中间隔着一道狭长的戈壁峡谷,路程崎岖,尤其是冬日尚还有积雪覆盖,绕道而行,也颇费了一些时辰。

在这夜幕低垂、繁星满布,又格外寒冷的旷野中,显得十分空灵动听。

这还是第一回,沈灵犀在楚琰面前,毫不避讳地坦然提及前世。

一时间,沈灵犀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眼见着沿路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总算有了几分恍然。

可这老祖宗偏生,舍近求远……

老祖宗纵是休了曹氏,内宅之事,曹家这支精兵也不会因着曹氏的委屈,反了徐桓而去。

待她离开,楚琰上了马车。

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徐梓瑶眼神微黯:“倘若和离,阿娘离了镇国公府,也无甚要紧,可若是被休弃……曹家如今也不剩什么人了,以阿娘的心性,留在京城被人戳脊梁骨,她定是活不下去的……我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她点头,“原本被推下城楼的时候,是觉得害怕,可是转念一想,反正已经这样了,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起码以后再也不用再做笼中的鸟儿,就忽然觉得开心,所以才会笑。”

“这些年,我时常会想起你,和你的笑……”

情理上说不通,她便只能从利益上来考量,“你说你爹娘成亲时,曹家还有支精兵,如今那些兵在何处?”

冬夜的戈壁,是出奇的空旷寒冷。

楚琰被她这话给逗笑了。

沈灵犀决定来斩龙坡之前,特地回一趟云疆王府,拿了她随身带来云疆的小箱笼。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她顿了顿,“更何况,我看夫人衣着朴素,也并非是贪图富贵之人,何必要如此自苦?”

“你以前过的并不快乐,所以……在最后才会有那样的神色,是吗?”他忖度着问。

沈灵犀说到此,想到那次偷跑以后,灵犀宫上下的近侍,皆因她而受了鞭笞,唇角的笑容微僵,眸子也黯了下来,“回去以后,还连累了不少人……”

“没想到,前阵子祖母在京城,晕倒一回以后,太医查出她老人家命不久矣,祖母便就开始对阿娘变本加厉,非要将她撵出府去才肯罢休。如今更是不顾身子,巴巴赶到云疆来,逼爹爹与阿娘和离,今早我还听祖母身边的秋妈妈说,若阿娘再不允,祖母便要让爹爹写下休书……”

徐梓瑶知道沈灵犀说的是实情,苦笑:“娘娘说的是,是我强人所难了……近两年,为了躲开不看,我找了许多借口,赖在爹爹这里,不愿回京。想着时间长了,祖母能放下心结,或许阿娘就能好过些。”

她唇角带着一丝浅笑,唏嘘地道:“我以前曾混在大周商队里,偷偷跑出来过一次。都没发现,从这里能看见云边城。”

徐梓瑶不敢耽误,与她拜别,赶忙跳下马车,寻她哥哥去了。

更没想到,当初在福安堂遇到刺客后,第一次从慕怀安那里听闻楚琰有隐疾,治好是因她,复发也是因为她……

沈灵犀笑了笑。

她所说的“以前”,是指云曦那世。

楚琰倚着车厢,慵懒的目光落在她纯净的侧脸上,“大抵就是因为那抹笑吧。”

可老祖宗非但没这么做,还顶着随时会殒命在路上的危险,千里迢迢跑来云疆,只让两人和离。

寒风刮在脸上,就像是在被划刀子一样,整个脸颊都在生疼。

沈灵犀听到这里,眉心微动,隐隐觉得有几分怪异。

徐梓瑶的面上,第一次露出窘然之色。

楚琰让人将马车停在斩龙坡最西面。

徐梓瑶闻言,瞬间茅塞顿开。

毕竟,这话题是源于她前世的死。

说到最后,徐梓瑶掩面,无助地啜泣出声。

“所以,你也很清楚,根源在你娘身上。她若想离,早就离了。她不想离,便是被你祖母打骂,被你父亲漠视,也是她心甘情愿。”

笑自己终于可以解脱,终于自由了。

车帘卷起,无需下车,便能看见极远处,燃着明亮火把和灯笼的,云边城的城楼。

车厢的方向,正对着那个城楼,也是沈灵犀先前不曾料想到的。

那样的神色……

沈灵犀怔愣一瞬,随即便意识到,他所指的是什么。

楚琰转眸看向远处,低沉的嗓音,在风铃声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空寂。

兵在徐桓手上,徐桓这个做儿子的,是管不到镇国公这个当爹头上去的。

沈灵犀青葱的指尖拢着一只手炉,悬空坐在车辕处,往远处看去。

她还能说什么。

马车宽大舒适,把马解下,支起车辕,便就成了一个架在野外的厚实房子。

那就更没什么顾忌了。

说罢,她命车夫将马车停下。

她激动地站起身,欲朝沈灵犀拜谢——

“你既想到去查你二叔的死因,借此解开老夫人的心结,与其找我来问鬼求神,倒不如去求镇国公。”

却被沈灵犀伸手托住手臂,“快去吧,今日我瞧着老祖宗的气色已然是不大好,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马车停下以后,就在纯钧的安排下,极有秩序地扎起营帐,点燃了篝火。

沈灵犀挑眉。

“如今,你作为儿女,能做的无非就是在旁帮衬着些,让你阿娘少受点磋磨,除此以外,也没有旁的办法。”沈灵犀温声对她道。

楚琰见状,略一思索,便猜出是什么样的结果。

徐梓瑶哽咽地抬头,“可若是爹爹还和以前一样……”

楚琰原是以手支颐,静静看着她倒腾东西,闻言,凤眸微挑,眼底尽是诧异。

她临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究竟是为何?

徐梓瑶见沈灵犀又沉默下来,便知今日所求之事,连沈灵犀都无能为力。

前世她在云国皇宫里,腌臜之事见得多了,最见不得这个。

“若真如你娘所说,与你爹恩爱多年,不该因这种事分开。你爹当真怜惜你娘,以他如今在云疆的地位,由他出面彻查此事,岂非举手之劳?”

沈灵犀看着他一贯风淡云轻的面容,想到方才徐梓瑶所言,心下微动。

这是第一次,楚琰在另一个人面前,袒露自己过往的心事。

一行人抵达斩龙坡,已经是星幕低垂。

转生灯遇热,顶部银制的莲花冠开始缓慢转动,发出“叮铃”的响声。

她怔愣一瞬,从随身的箱笼里,拿出那只许久不曾用过的转生灯,将其挂在马车的厢檐处,用火折子点燃。

如今乍见她如此,心中也难免有些唏嘘。

只是很快,那抹诧异,便被喜悦所取代。

沈灵犀眉眼放平。

“最好再叫上你兄长一起,相信镇国公定会以为,是殿下和我的意思,想必他不会再拒绝。殿下与我能帮你们兄妹的,便只有这个了。”

她再次苦笑,“我原本想着,若能求娘娘帮忙查出二叔当年的真正死因,解开祖母心结,未尝不是解决此事的法子,没想到……”

沈灵犀当初初见徐梓瑶时,便觉得她是个利落爽快的性子,英姿飒爽,颇有将门虎女的风范。

尤其是曹氏这种,娘家没有倚仗的妇人,以老祖宗的身份,用些内宅手段,保管面子里子都让人挑不出错处去。

“阿娘当年在我面前跳下假山身死,一直是我的心结。我总以为,是我不够好,阿娘才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生命,离我而去。直到看见你那抹笑容……”

沈灵犀不解地转头,看着他的眼眸,面上尽是疑惑。

“你既当着你们府里下人的面,上了我的马车,再回去找你爹请他查这件事,便就不是你一人的事了。”

沈灵犀没想到,自己临死前的一个表情,会对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触动。

却没想到,被毫不相干的他,看在了眼里。

“阿娘不肯和离。”她放在膝头,紧攥的手,骨节都捏的有些发白:“阿娘说……她与爹爹恩爱多年,不该因这种事分开。纵然祖母因着二叔的死,对她有所不满,如今祖母身子不好,看在多年相互扶持的婆媳情分上,她也不该就这么丢下祖母不管。”

“只有那一次,很快就被云卫给捉了回去……”

哪怕是《大周律》有“妻无七出义绝之状不出”的律法,可做婆婆的,按头给儿媳一个不孝的罪名,再将其休弃出门,也不是什么难事。

“殿下,陪我去个地方吧……”她轻声道。

沈灵犀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原以为,没有人会在意这种小事。

以她这五年给人做白事的经历,但凡婆媳不合,尤其是这种——老太太把儿子的死,怪罪到儿媳头上的例子,那定是恨不得对方死了才解气。

“都在兄长麾下。”徐梓瑶不明白,沈灵犀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那些兵是哥哥十岁那年,爹爹亲自交到哥哥手里的,只忠于哥哥。”

“幸好,你又活过来了。”他喃喃地道。

沈灵犀没听清,询问:“殿下说什么?”

楚琰转眸,与她对视,搭在膝头的手指,微微绷紧,“我说,幸好你又活过来了,再次与我相遇。否则,这于我而言,岂非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我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姑娘产生好奇心,可当我一点点了解她时,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人世了,而我曾经亲眼目睹过她的死。”

“所以,你还活着,于我而言,是极幸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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