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徽抓着蓝玉手臂:“这个不着急,老夫血很多,流一会问题不大,你先和老夫透露透露。”蓝玉有些佩服的看了一眼詹徽!血很多,流一会儿问题不大……这是多缺心眼啊!
他沉默了一下,道:“老爷子昨晚不在皇宫。咱只能说这些了,迟早你们会知道。”詹徽一窒,瞬间明白什么,眼睛瞪的很大,呼吸有些径直:“原来如此!”詹徽心中狂喜!
老爷子突然病危,最担忧的自然是淮西勋贵,毕竟那几个字还没被老爷子说出口。
如今听到蓝玉的话,詹徽瞬间就懂了。他激动的道:“好好好!老夫明白了!”“好!好啊!”说着,转头就走!
傅友文看着詹徽的模样,咂摸咂摸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礼部尚书李原呆怔的看着傅友文和詹徽,想了想,赶紧赶了上去。“老詹,老傅……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好像都知道点啥?啥意思?”
傅友文看了看詹徽,又看着李原,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看到了当初自己问张天身份的蠢样。
他哈哈大笑。
詹徽也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
然后两人结伴离去。
李原咂摸咂摸嘴巴,这两人……被打脑残了吧?
倏地,李原突然呆怔住了:“我滴天!不是去那里了吧?”张天的身份他是知道的,上次问过詹徽!
那么……蓝玉口中的什么神药……嘶!
李尚书使劲摇头,倒吸凉气!
皇宫。
郑和和陈洪如往常一样当值。
皇爷不在谨身殿,两人便负责清洁谨身殿的工作。“郑公公,有人找您。”门外,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
陈洪一愣,随即继续不动声色的继续开始擦拭桌椅。郑和点头:“好。”
说着,郑和便对陈洪示意一番,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陈洪冲郑和笑笑。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心里有些不安。
皇爷病重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去告诉了朱允炆母子。
他也知道,只有朱允炆登基,他才能扶摇直上。可是现在皇爷生死未卜,人也出了宫……一股莫名的担忧从心头浮起。
左思右想之后,陈洪又镇定了下来,毕竟疟疾这种瘟疫他也听过,基本上是没有活着的可能。
只要老爷子活不久,想来不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
谨身殿的大门被推开。
一缕阳光,缓缓的将大殿照耀的明亮起来。
外面的阳光照耀进来,有些刺眼。
而后,郑和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陈洪眯着眼看着。
没多时郑和走了进来。
“郑公公,出什么事了?”郑和摇头:“没什么事。”
陈洪再次问道:“是不是皇爷有消息了?”
郑和点头:“皇爷应当病愈了,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了。”
陈洪一愣,脸色有些不自然,随后道:“这样啊,那太好了,天可怜见,皇爷长命百岁。”郑和也开始弯腰拭擦桌椅。
大殿稍显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郑和冷不丁开口:“陈公公昨晚去哪儿了?”
陈洪动作有些停止,随后又恢复了自然,不解的道:“昨晚咱家回去之后就睡了,郑公公何处此言?”郑和噢了一声:“陈公公觉得,这深宫中,咱们做奴婢的,能伺候两個主子么?”历朝历代的帝王最恨的就是背叛,朱元璋自然也不例外。
陈洪一愣:“郑公公这话什么意思?咱们都是皇爷身旁的人,当然只伺候皇爷啦。”郑和点头:“是啊!”
沉默了一会儿,郑和再次问道:“你认识张天朱公子吗?”陈洪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在朱元璋身旁伺候了那么久,自然也听到了不少话。
关于张天,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很多情报,也是他透露给朱允炆和吕氏的。
陈洪有种不祥的预感,忙不迭道:“郑公公,这些话可不要乱问,皇爷最憎恨我们私下里乱嚼舌根。”郑和冷笑:“原来你也知道。”
“咱们当值不容易,都是少了命根的人。”
“陈公公,有时候你陷害我,其实我也都看在眼里。”
陈洪立刻尖锐的就叫了起来:“姓郑的,你这话什么意思?咱家什么时候陷害过你啦?”郑和怔怔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陈公公,你先回去吧。”陈洪冷哼道:“那恕咱家不奉陪了!”他将毛巾朝桌子上一甩,冷着脸离去。
出了谨身殿。
陈洪冷汗顿时从额头上升起,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左右看看,然后小跑至通往东宫的回廊。
幽深宽敞的巷子内,空无一人,陈洪急促走着。
刚到拐弯处,陈洪冷不丁的撞到了何广义的胸膛。
陈洪抬头。
当看到飞鱼服的那一刻,他彻底懵了。“三位锦衣卫的爷,这是去办差~~?”
何广义冷冷看着陈洪:“陈公公去哪儿?东宫?通风报信?”陈洪脸色唰的就白了。
顿时心如激雷:“哎哟!这是什么话!咱家怎么都听不明白,咱家是皇爷身旁的人,私自去东宫做什么?这不是大逆不道么?”何广义点头:“嗯。”
“原来你知道是大逆不道。”
陈洪缓缓后退两步:“这位爷,你莫吓我,究竟咋了么?”何广义挥手:“动手吧。”
陈洪眼中越来越惊骇,身子猛地靠在红色宫墙之上:“你们,你们……”旋即,一名锦衣卫拿出了手帕。
另一名锦衣卫将陈洪四肢固定。
手帕捂住陈洪的口鼻。
陈洪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可锦衣卫两名小旗显然是害命的老手,他们也没少做过这等事,手法十分娴熟,任凭陈洪怎么挣扎,他们岿然不动。
没一会儿,陈洪便断了气。“何爷,扔哪儿?”
何广义瞥了瞥嘴道:“找个乱葬岗扔了去喂狗吧。”“好!”
东宫。
刚才郑和来过。
现在才走没多久。
然而郑和走后,一股子无形的威压,顿时充斥在东宫之内。
恐怖的氛围顿时弥散开来。
朱允炆和吕氏不时打着寒颤。
陈洪死了!
刚才郑和来说了这件事。
为什么死了,郑和没说。
但陈洪是朱元璋身旁的太监,他如果死了,那只有是老爷子做的。
可是为什么又要郑和来东宫通知一遍?
这背后的意义不言而喻。
朱允炆和吕氏对视了许久。
朱允炆嘴角有些哆嗦:“娘……爷爷,爷爷是不是……好了?”
吕氏眼神晦暗不明,她沉默了许久,才对朱允炆道:“去!找姜抹在眼睛上,快些,还有辣椒水,都抹在眼睛上!”朱允炆一怔:“啊这……娘?我何故折磨自己?再说,这很疼啊!”吕氏道:“昨晚你回来了,还睡的那么踏实!”
“咱都以为老爷子必死无疑,可老爷子现在既然还有力气关注在陈洪这种小鱼小虾身上,这只能说明……老爷子恐怕无大碍了!”“趁着时间还早,你就说你连夜回来跪在你祖母的灵位前给你他老人家尽孝,去,将自己弄疲惫点!”“眼眶要红,膝盖也要见红,快些!”
朱允炆心里一惊,有些震惊的道:“这……这怎么可能啊!”“大哥,大哥真用树皮给皇爷爷治好了?!”
吕氏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你现在还关心这些干什么?时间不多了,趁现在还能留下好印象,快些去!”“好!”
朱允炆不敢迟疑,去找了生姜和辣椒水……然后咬牙朝眼眶抹去,没一会儿眼睛就红了。
一时间,他有些踟躇。
眼睛容易处理,膝盖呢?
不管了!
朱允炆猛地跪在石块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一切做好,朱允炆便央人抬起轿子,焦急朝张天府邸而去。
日上三竿。
张天其实也没睡多久,便强撑着疲倦睁开眼。
出去又用冷水洗了脸,便朝书房走去。
老爷子坐在床上,随手在翻着张天的一些治理交趾的想法文书。
张天推门而入。
见老爷子聚精会神的捧着册子再看,笑着道:“老爷子,不再睡一会儿?”朱元璋摇头:“睡了一夜了,不能再睡了。”
张天点头:“是这么个理,外面天气不错,去轮椅上躺一会儿晒晒太阳?”朱元璋道:“中!”
张天要背朱元璋过去,老爷子死活不乐意:“你累了一整晚,咱自己还没弱到那种地步。”张天拗不过朱元璋,只能搀扶着老爷子走到院落的摇椅上。
春日的风,带着一丝丝暖气,温度适中,晒起太阳十分舒适。
老爷子躺在大槐树的摇椅下。
张天道:“您先等会儿,我去让府里郎中来给您老把个脉。”朱元璋笑着道:“成!”
等张天走后,朱元璋继续看着张天关于治理交趾的一些想法。
很多想法都比较大胆,目前交趾的问题也比较突出。
不过这小子能在)短短三个月内,将那边的吏治给抓的如此清明,不得不说,这小子是有手段的!
上次放任解缙立威,看来起了很大的效果。
短短三个月,交趾的农业便趋于稳定,非但如此,还和占城达成了一笔贸易往来。朱元璋咂摸咂摸嘴巴,频频点头:“真不错!”没一会儿,张天带着郎中过来诊断。
虽然不是宫里的太医,但郎中基本的病情也能判断,把脉之后,郎中点头道:“老爷子好了许多,体内的气血也稳定了下来,加以休养就行,是药三分毒,老夫就不继续开药啦
张天喜上眉梢:“好!去领赏钱!”郎中感恩戴德离去。
老爷子不悦:“他又没干啥,还给啥赏钱?浪费!”
张天笑笑:“他们啊,昨晚也都没怎么睡,被孙儿逼着在外面待命,辛苦了这么久,该给的,再说了,听到老爷子你病情好转,我也开心,给点赏钱不为过纲!”
爷孙正说话间,外面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突然响起。“爷爷!”
张府的郎中虽然不是御医,但医术精湛至极。
给老爷子把了脉,诊断老爷子身子正在康复,已经没有大碍,张天心下一松。
朱允熥还在厢房睡觉。
张天也没打扰他。
老爷子躺在摇椅上有些微微不悦,不过听到张天说老郎中昨晚待命了一夜,心里那点不悦也就消除。
老人不想张天乱花钱,尤其看到张天的治理交趾书后,他知道张天已经将府上全部家当投入到交趾。
现在这小子正是穷的叮当响的时候。
张天知道老人心,既好气,又好笑。
老爷子一直抠抠搜搜,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拥有极大权柄的朝廷高官。
没一会儿功夫,张天端着一碗白米粥和两个水煮鸡蛋走来。
“再吃点早餐。”张天不容置喙。
老爷子道:“咱前不久才吃了一顿,又来呀。”
张天笑道:“您老身子薄,再吃点白米粥,对身体好,听孙儿的,喝,再喝点。”朱元璋无奈,感受到张天的浓浓关怀,也不好拒绝张天。“萝卜干呐?就白水粥?”老人蹙眉。
张天道:“刚才郎中不是说了么?记口辛辣,先好好调理身子,好了再吃。”朱元璋嘟囔着摇头:“不行不行,没有萝卜干蒜瓣咱吃不下去呀。”张天有些无奈,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和小孩没两样,也开始闹情绪了。
伺候老人就和伺候小孩一样,一样的小心翼翼,一样的磨人。
不过张天还是耐着性子道:“您老不是还要不要抱孙子啦?咸肉咸菜的确实有味儿,可对身子坏处也大,您不为自己考虑,也为您两个孙子考虑,您是他们的天。”朱元璋目光有些深沉,纠正道:“是两个半孙子!”张天噢了一声,笑着道:“那半个是我?”
朱元璋严肃的摇头:“不,你是咱实实在在的大孙子!咱说的那半个……是老二!”老爷子目光冰冷如水。
病时可看百态。
他在皇宫的时候,虽然没看到,但他都听着,哪些人对他好,哪些人忤逆他,哪些人算计他,朱元璋心里像明镜一般。
要不是血浓于水,要不是一家人,现在朱元璋的秋后算账就不止是陈洪一个!
归根结底朱允炆是他亲孙子,吕氏是他的儿媳,是朱标的媳妇儿!
张天对老二的印象也不是太好,不过毕竟是老爷子自己的家事,他也没多说什么,更不会说别人的坏话。
张天端着白水粥给老人喂过去。
朱元璋本就不是矫情的人,干脆自己端过白米粥,三下五除二喝干净,虽然饱饱的了,但还是将两个鸡蛋吃完。
老爷子心满意足的打个饱嗝。
张天想了想,轻声问朱元璋:“老爷子,昨夜您过来的时候,和我说了很多,我看你焦急的样子,还有很多话没和我说。”“你说对不起我,再瞒着我,瞒着啥了?”朱元璋一愣。
他看着至纯至孝的张天,问道:“大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最大的成就能做到什么地步?”
张天也是一愣,沉默片刻,小心翼翼的道:“官居一品?执宰天下?”朱元璋笑笑:“还不够。”“阿?”
张天讪讪一笑:“总不会登基为帝……额,再说下去要进去了。”朱元璋笑着将海碗递给张天:“交趾今年能给咱治理出成绩吗?”
“虽然咱让你自己放手去干,但咱看了一个早晨你的治理文书和治理思想,很好,很贴合一个主宰者该有的胸襟和格局。”张天不解:“老爷子说的成绩,是什么样子的成绩?”
朱元璋看着张天道:“百姓安居乐业,税收稳定,少有饿殍,少有反叛。”
张天摇头:“老爷子的期望不在这,如果是这,现在交趾已经大抵快要实现了。”朱元璋疑惑的看着张天:“那你觉得呢?”
张天道:“税收翻十倍,将交趾成为南疆最大的税收来源,足以比肩华亭、松江、苏州等府!”朱元璋瞪大眼睛:“你小子志向很高。”
他笑了笑:“在百官眼中,这是不可能的,咱当然也不相信,不过咱信你。你好好做,昨晚咱没说的话,等你交趾出成绩了,咱慢慢告诉你。”顿了顿,朱元璋又问张天道:“咱担心南疆已经出现疟疾源,你让铁铉将你的神药送过去了吗?”张天点头:“醒来第一件事就让铁铉给交趾送信了,老爷子放心。”
朱元璋嗯道:“做的好,你考虑的越来越周全了,昨晚忙了一夜,今天又没怎么睡,还能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老爷子眼中带着欣赏:“大孙,累了吧?不要在咱旁边斥候咱了,再去休息会。”张天摇头:“哪能一直睡呀!等中午的时候再休息。”
朱元璋嗯了一声,动情的看着张天:“今年咱一家子一起过团圆年!”张天不以为意,噢了一声道:“那感情好。”
爷孙真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悲天恸地的声音。
“爷爷!”
这一尖锐的叫声,将张天和朱元璋皆吓了一跳。
而后就见朱允炆双眼通红的跑进院子内。
他见朱元璋躺在摇椅上,安静的望着自己,忍不住一呆。
皇爷爷……真的好了!
朱允炆心里震惊,但面上不敢露出一丝丝表情,激动的道:“太好了!孙儿昨晚回去,跪在祖母灵位前哭了一夜!”“天可怜见!祖母显灵了,保佑爷爷平安呐!”
“吓死孙儿了,吓死孙儿了!谢谢祖母,谢谢上天!”
张天定睛望去,将朱允炆眼眶很红,只是红的有些不自然。
瞬间,张天想明白了。
这应当是掺着辣椒水和生姜的,所以眼睛才会这样,不然谁的泪腺能这么发达,一直流泪?
又不是喷泉!
虽然张天看明白了,但也不想拆穿什么,免得让老人再次寒心。朱元璋抿嘴看着朱允炆,皮笑肉不笑的道:“哦?跪了一夜?”
朱允炆止不住点头:“孙儿只是在做子孙该尽的孝,谢天谢地!爷爷好了,呜呜呜!”他只会哭。
也以为哭是孝的体现,会让朱元璋动情。
可是,张天明显从朱元璋眼底看到了失望。
人活的越明白,越会寒心。
古人常说难得糊涂,这话是有道理的。
可朱元璋不能糊涂,他是大明的帝王,是天下人的君父,他必须时时刻刻都要清醒着。“净扯淡!”
朱元璋道:“求天求地,不如求着自己,要没有你大哥昨晚的当机立断,咱怎么会好这么快?”朱允炆愣了愣,然后赶紧道:“对对!昨晚孙儿就说大哥有本事!谢谢大哥!”朱元璋气恼道:“你……混账!”
“昨晚你当咱死了是不是?咱是不是听不到?你大哥在救咱,你搁旁边净添乱!”朱允炆心下一僵,“爷爷,孙儿也是关心则乱。”“放屁!”
朱元璋无情的拆穿他:“你是巴不得咱……”寒心的话朱元璋始终没说出口。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跪地的朱允炆:“你起来吧,真是有够孝顺的,膝盖都踏马快跪出血来了!”看着朱允炆膝盖衣衫上的片片红点,朱元璋气不打一处来,可只能憋着。
说话间,朱允熥也睡眼惺忪的走了过来。“爷爷。”
看到朱允熥,朱元璋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朱允炆心里猛地一咯噔!
昨晚朱允熥在这守夜,看来得了皇爷爷的欢心!“嗯,睡好了吗?”朱元璋轻声问朱允熥。朱允熥点头:“睡饱了。”
朱元璋笑着道:“好好,你陪着你二哥回去吧,咱在你大哥这休养两天再回去。”朱允熥急道:“可是。”
朱元璋柔声道:“没啥可是的,你不信你大哥?”朱允熥摇头:“信!我最信我大哥!”他看了张天一眼,眼中带着笃定。
这小子,奇奇怪怪的。
这才第二面,我人格魅力就这么大吗?
朱元璋挥手:“去吧,都回去,不要来打扰咱享福了。”朱允炆赶紧道:“爷爷,咱回去也是享福。”
朱元璋板着脸:“怎么享福?望洋兴叹?准备后事?躺棺材享福?”朱允炆急急道:“孙儿不敢。”“回去!”
朱元璋不想继续说下去,他怕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朱允炆无奈,只好垂头离去。
朱允熥和朱元璋、张天打了招呼,也乖巧的离去。
望着两个孙子离去的背影,朱元璋语重心长的对张天道:“一家子大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思都有。”张天劝朱元璋道:“老爷子莫揣测那么多。”
朱元璋摇头:“咱不是揣测,大孙,咱可以告诉你,老二在害你!”“他回去了,一定会对别人说你在用树皮救咱。”
“咱不出事万事大吉,咱要出事了,你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吗?”
张天沉默片刻,点头:“知道。”
三月的阳光有些温暖。
老槐树下光影斑驳。
朱元璋此时有些发愣的看着张天:“你知道?”张天点头:“嗯,知道。”朱元璋有些好奇:“不恨他?”
张天坦然道:“有点,但仔细想想也没有必要。”
“可能我的出现,夺走了他的曾经,承蒙时光洗礼,往事云淡风轻,看开了,也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朱元璋有些愣住:“人小鬼大,咋说话老气横秋的?”
张天深吸一口气,道:“好吧,只是不想让老~爷子你伤心。”
“我就算在生气又能咋样?他是您亲孙子,做了再多的错事,和您也血浓于水。随他吧,反正您现在好好的一,我也好好的。”
朱元璋忍不住咂摸咂摸嘴,竖起拇指:“胸怀坦荡!古人常说什么是大丈夫呀,咱以前很难定位,直到遇到你,了解你的点点滴滴,了解你的一-切。”“咱就在想,有些人的成就,从见的第一面,就能知道了。”“民间常说三岁看老,这话不假。”
老爷子微微闭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说话也有些慢吞吞的。“还记得咱第一次在哪里见面?”
张天不知老爷子为啥突然开始缅怀过去,闻言还是脱口而出道:“在永定河钓鱼胡同旁边。”
他脸色也有些缓和的笑了,回想到和老爷子第一次见面,道:“那时候我实在饿的不行啦,见到老爷子脑子啥也不想,就想求一口吃的。”朱元璋道:“是啊,眨眼一年多了,咱记得当时看你蓬头垢面的,那时候咱不待见你。”张天愣了愣,“阿?为啥啊?不待见我还给我一口吃的?”
朱元璋道:“是呀!不待见!咱那时候在想,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好,去乞讨?”“后面咱知道了,你没户籍,没鱼鳞黄册,啥玩意儿都没有,苦力都没人敢随便要。”
张天讪讪一笑,想到往事,也感觉缘分有些奇妙:“莪也不知道,咱大明生存会这么的艰难,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老爷子您是我命中的贵人,我一直不敢忘却。”
朱元璋目光深沉道:“人常言乳雁衔草,以报母恩;你是个懂恩的孩子,咱一直都很感动。”“咱不是你命中的贵人,你才是咱命中的贵人。”
“你让咱在最伤心,最艰难的时候,看到了咱的希望,知道了咱耄耋之年,生命还那么有意义。”张天有些听不懂。
老人时常会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让人似懂非懂。
他道:“当时我洗了脸,老爷子你沉默了好久,嘴巴里一直嘀咕着像,像,像……”“其实那时候我是有小心思的。”朱元璋愣了愣:“阿?啥个意思?”
张天笑道:“其实那时候我就感觉老爷子您身份斐然,身上的气势也不是寻常富贾该有的模样。”
“您竟然说像了,我寻思着应该和您某位亲人很像吧?于是乎第二天我就在老位置继续等着老爷子。”“果不其然,老爷子您又来了。”
朱元璋有些回过味来:“臭小子!原来是你刻意制造的第二次相遇?”
张天点头:“老爷子您也别怪我瞒着您那么久,我已经在应天城流浪了九年了,我不想离开应天城,所以抓到机会了,我当然不甘心就放弃。”朱元璋乐了,“嗨!你这臭小子,当时就带了心机的呀!”
张天赧然道:“是啊!所以老爷子一直说像不像的,我一直都在装模作样,哈哈。”“话说回来了,老爷子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像谁了吗?”朱元璋微微有些沉默,思绪片刻道:“咱还有一个大孙子。”张天愣住了。朱元璋道:“他走的很早,也是咱最爱的大孙子。”
张天挠挠头:“那时候我已经成年了,您孙子走那么早,这都能看出来像?”朱元璋摇头:“是那股子劲,还有那股子神态。”张天了然,原来老人承受的痛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这几年内,居然一直在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样的遭遇,对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张天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您大孙子怎么突然就走了?”朱元璋道:“咱也不知道,找了许多医工,也查不出什么原因。”
张天无声叹口气,捏了捏老爷子的肩膀道:“成了,咱今天不缅怀那么多,偶尔的回味一下就成了,日后慢慢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朱元璋点头:“咱明天再和你说咱和大孙子的点点滴滴。”张天欣然点头:“成!没问题!”
朱元璋笑着道:“去睡个回笼觉!听咱的!”
张天确实有些困意,道:“有啥事叫人呼唤我。”
朱元璋气笑了:“你这孩子!府上这么多下人,用得着你瞎忙活吗?”张天道:“再多的下人也都是外人。”
朱元璋动容道:“咱懂了,对,咱爷孙是亲人。”张天洒然一笑:“知道就行!我先去躺一会儿。”
“去吧。”朱元璋挥挥手。
等张天回去休息,没多大一会儿功夫,蒋瓛如鬼魅般走来。
老人刚才脸上的柔情消散,面无表情的脸颊,渐渐恢复了帝王的冷漠和刚毅。“皇爷。”
朱元璋淡漠的道:“说!”
蒋瓛道:“齐泰在午门外闹事,欲冲入皇宫觐见皇爷。”
朱元璋面无表情,脸颊微微颤了颤,道:“朱允炆指使的?”蒋瓛沉默了一下,道:“是。”
“回皇爷,陈洪被清理了。”
朱元璋淡淡的道:“找到其家眷,让其给此阉狗陪葬。”“是!”
朱元璋想了想,道:“传咱手谕,封东宫朱允熥为大明淮王。”蒋瓛点头:“好!”
朱元璋挥手:“下去吧。”
等蒋蹴走了,老人眼睛缓缓闭上,晃动着身子下的摇椅,在槐树下渐渐昏昏欲睡了起来。
东宫。
朱允炆和朱允熥一前一后的走进东宫正门。
两人一路无言。
进入东宫之后,吕氏急急带着东宫太监宫女走上前。“儿子!”
看到站在朱允炆身后的朱允熥,吕氏脸色冰冷了下来。
“老三是聪明呐,守着皇爷一夜,倒是苦了我儿,跪在灵位前一夜。”
朱允熥也懒得和这对母子计较,抱拳道:“是吗?那娘娘和二哥辛苦了。”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睡觉了。”
吕氏哼道:“皇爷大病初愈,你还能睡得着觉?”朱允熥道:“娘娘怎么知道我皇爷爷大病初愈?”
吕氏有些慌乱,忙道:“皇爷吉人自有天相,当然会好!”
“倒是你,昨夜我儿跪在你祖母灵位一夜,今天也换做你尽一尽孝心了,快去吧。”朱允熥面色有些愠怒:“你!”吕氏道:“去吧,尽一片孝心。”朱允熥无奈,可也只能忍着。恰在这时。
东宫外来了一支队伍。
众人定睛望去,直见一群身穿蟒袍的太监走了过来。郑和环顾众人,道:“东宫,接圣旨吧。”
吕氏一愣,随后急忙让朱允炆召集东宫所有奴婢太监臣属来跪迎圣旨。郑和捏着黄绢,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明的圣旨,有几种格式,若是昭告天下,则称‘诏’;
若是封赏高等的官员,则称为‘诰’;倘若是封赏低级的人员,则名为‘敕’;若只是宣布某某事,则称为‘制’。除此之外,还有‘册’、‘书’、‘符’、‘檄’等格式,对应不同的情况。
皇帝这时候对东宫下的圣旨,明显是要昭告天下的。
吕氏和朱允炆皆有些发愣。
随后就听郑和继续道:“皇三孙朱允熥至纯至孝,封大明淮王,钦此。”奏疏很简单,也附和朱元璋雷厉风行的态度。
只是圣旨下完,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朱允熥身后的宝瓶等下人,已经激动的饱含泪花!
封王了呀!
小三爷封王了呀!
大明淮王呀!
天呐!
咱三爷太厉害了!
而此时,朱允炆母子,却有些反应不过来,吕氏竟脱口问郑和道:“还有呢?”
郑和轻飘飘的说完。
东宫上下,一片寂静。
好一些奴仆以及东宫属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素来没有存在感,不显山不漏水的朱允熥,被封淮王了!
淮王,这是多么敏感的称呼啊!
当时朱元璋在元末起兵之后,不正是以吴王自称么?
这里充斥着更多的底层官吏,底层奴婢,底层太监。
对于权贵的事,他们不清楚那么多,对于政zhi上的事,对于皇室高层的事,他们也不知道那么多。
他们是最底层的人,只知道见风使舵,着眼于当下。所以古往今来,判断不清楚政zhi风向,被玩弄而死,做了炮灰的,最多的都是这么一个群体。
他们只是知道,朱允熥被封大明淮王,现在已经跃居于朱允炆,成为东宫最尊贵之人!
吕氏跪在原地愣了好久,她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无数的冰冷猜忌的目光。她慌忙的问郑和:“郑公公!还有呐?我儿呐?”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
却“七八三”也是自取其辱的开口。
郑和笑容和煦,他在深宫混了很久,知道不能得罪任何人。“回娘娘,皇爷没有提到二爷,只说了三爷。”他冲着发愣的朱允炆母子点点头:“奴婢告退!”等郑和离去。
东宫再次陷入死一般沉寂。
朱允熥心潮澎湃,满心已经沸腾了!
对于东宫两名孙子,朱元璋一直态度晦暗不明,也从没有奖赏过什么。
现在陡然给予朱允熥这么大的封赏,朱允熥知道,这是他陪王伴驾一夜的结果。
只是和皇爷爷短短相处了一夜而已,仅仅只是这样!
他就被封为大明最尊贵的‘淮王’!
淮,对老朱家意义非凡,是朱元璋起家的地方,也是淮西勋贵扎根的地方。
这种封号,不可能这么随意被赏赐出来!
朱允熥心里一阵狂喜。
他知道自己对那个位置没一点希望,他也从不去奢求那个位置。
他心里一直知道,那个位置是属于大哥的!只有大哥那种魄力,那种刚毅的男人,才配拥有那个位置!
可他现在很满意!
最起码说明,皇爷爷还很关心自己,还很在乎自己!
他用一夜时间,赢的了朱元璋的所有爱。
他此时心里也在唏嘘,只是一夜而已,只是一夜的孝顺而已,可是大哥呢?大哥陪了皇爷爷多少个日夜呀!
这一次,大哥将他所有魄力和孝心都展露出来。
大哥对爷爷的孝,比他们至纯多了,大哥将会被赏赐什么?
皇太孙?皇明储君?!
虽然朱允熥心里早就认定了,但现在皇爷爷释放出了这个信号,朱允熥依旧心潮汹涌!
这比自己被封了淮王还要激动!
事实上,对于他来说也确实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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