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梁城的一路上。
挑选相连的路段,一直顺着官道的方向走。
宁郃望着周围的景色,除了像是校对自己画的地图,也顺带把路上的花草景色都记于心底。
兴许等回去的时候,闲时还能把细景描绘进去。
和南关大侠的复刻府邸一样。
届时有人观看自己的绘制图录,也相当于走遍了这百里长的路途。
而在观察景色中,不知不觉两天时间过去。
在第三日的下午。
宁郃也来到了梁城的城外。
眼前是宽厚的城墙。
四周还有值守的官兵,来往的百姓、行商,谱写出一副闹热的景象。
前些日子来往旬城和坪城的路上,宁郃倒也在天空中见过梁城的繁华。
但在天上粗略望去的感受,却远远没有走在地上的感触。
宁郃也忽然发现自己自从修炼开始,好像就没有这般脚踏实地,安安稳稳的走过这么长的路程。
又想到修炼一事,一时心念回拢。
宁郃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灵识,觉察到自己从洞府出关到如今,半月时间过去,在顺其自然的悠闲生活之中,灵识却更加广远了。
如果说之前是笼罩方圆十里,那么现在则是十二里。
灵识的壮大,也让自己在灵气的掌握上更加精深,施展术法时汇聚的灵气也更多。
而河神所言,寻常的金丹圆满,也只是三里方圆左右。
这是云鹤真人周游五洲,和众多修士所探讨总结的。
老城隍同样知晓,也在几年前回来时告诉了河神。
继而宁郃从河神那里得知了不少修炼者的事。
也知晓自己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的金丹。
思索着。
宁郃也渐渐来到了城边,把目光望向了前方城下的位置。
大约在下方六百米处,那里有一团被黑雾包裹的阴森大门,两边的门框是漆黑的柱子,但上头的牌匾却很大,其高六米,宽三米。
若是站在门下抬头望去,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并且黑雾与大门都介于虚幻之间,肉眼不可见。
寻常人就算是挖到这地底六百米,也只会感到此地阴寒,不会发现眼前的大门。
大门的位置也飘忽不定。
介于虚幻的它,随时可以迁移。
但用灵识扫过。
宁郃却清晰的透过黑雾,看到门上的牌匾处书写‘阴司’二字。
更知晓门后还存在着一个广阔的‘小世界’。
那个小世界就是梁城阴司。
只是这個神异的小世界,不是城隍开辟的,也不是大法力者开辟的。
宁郃通过之前河神闲聊的话语,知晓阴司的诞生和天地善封的神官一样,同样是天地所开。
其内的面积,还会随着魂魄的增多,慢慢增长。
如今存在两千二百年的梁城阴司,已经堪比梁城的面积。
但在才开辟时,却只有梁城的四分之一大小。
同时,宁郃一边回想着河神所聊的事,一边也没有贸然闯入。
先是用灵识探入门内。
一是看看虚实。
二是也未隐瞒自身的踪迹,向城隍示意自己来做客了。
且随着灵识深入。
门后的视野也豁然开朗。
宁郃就这般站在城外,左边视野内是人间红尘,远处还有闲逛城外的百姓,秋末还未枯萎的许些城边花草。
右边视野是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黑夜永驻,落在无比沉重的苍茫大地。
再用灵识探查环境。
宁郃感知到这里没有丝毫灵气,而是到处充斥着浓郁的阴煞。
这种阴煞对于常人来说,只要吸上一口,就会胸闷犯冷。
但只要下一口是空气,且在阳光底下站着,那么很快就会回过来气。
可若是长久待在这阴煞之地,那附近不时巡逻的阴差们,便是就地有活了。
而相比较常人,拥有筑基法体的阳间神官,或是筑基术法修士,若是不小心吸上一口,或者短时间内待着,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长时间待着的话,就可能会影响自身体内的灵气运转,更会伤及到灵识气海。
不由得,宁郃也想起来河神之前所说过的一件事。
他说过‘很多修为不高的神官,只要无事,也不会特意去往阴司。’
此刻当亲眼见到这般场景。
宁郃也知晓了答案。
这好比城隍也不会在烈日之下,故意站着一样。
阴阳相隔的界限,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就像是平日里阴差拘魂,也是多在晚上出去。
就算是非得白日。
一些道行不高的阴差在出行时,也会向城隍、或文武判官们借法。
让拥有法令的神官,为他们凝聚一把遮阳的黑伞。
这一是防备自身被太阳灼烧,二是保护逝去生人的脆弱魂魄。
同样的,比起一人管一河的河神,阴司内的小神官们也是比较多的。
除了有城隍以外,还有多位文武判官。
而更多的阴差、阴使,则没有神位。
他们多是生前有些功德之人,逝后被城隍等人赐了修炼功法,又续了一些阴寿,继而在阴司内当职了。
也像是河神用法令点化一些水族,赐他们一个修炼的机会。
属于‘借香火之法’的它法筑基,是最容易踏入修炼之道的,也是相对来说上限不太高的,法力最低的。
筑基可能达到,但金丹基本无望。
但要是自身有过人的悟性与资质,也可以借此法探索更上的境界。
并且也在宁郃通过亲眼观测,验证平日里了解到的信息时。
阴司内,距离阴司入口二百里的雄伟正殿中。
梁城隍通过法令,当感受一股平和的气息在阴司入口盘旋时,也慌忙从阴司正殿内走出,未带任何阴差阴神,便向着阴司入口这里赶来。
以免多余的章程,让道长不喜。
不如独自拜见。
等现身出了阴司。
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宁郃。
平和气息正是从宁郃身上散发。
甚至在这股气息的影响下,他后知后觉中也发现自己五日来的多虑与心焦都消失了。
他发现这个情况,第一个想法是,兴许道长气质随和,让他放下了担忧的心?
还是道长自身的法力道场,已经恐怖到可以随意扭转其余修士的心境?
只是等他抱着第二个想法,来到宁郃近前,再望向宁郃时,却有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有些想不明白,颇有种如鲠在喉的别扭。
“小神见过道长。”城隍不明白归不明白,还是先见礼拱手。
“城隍客气了。”宁郃也笑着回礼,又望向阴司。
还未言语。
城隍直接虚引道:“道长,请!”
话落,城隍带宁郃一同进入阴司后,趁着赶路时,又开始暗自琢磨那种感觉。
就这样一边向二百里外的阴司正殿行着,一边琢磨着。
在法令的御煞中,一步跨越百米的距离,使得他法袍震荡,四周的阴煞拥挤。
随后,他又看了看风淡云轻的宁道长,看到他周围并没有术法波动,但速度却与他一样,就知道这个不对劲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那就是他发现了一个和河神一样问题,那便是他丝毫看不透宁道长的境界,甚至是觉得宁道长就是一个普通人,最多气质上好些。
可越是这般,他越是心下惊异。
因为吴朝境内,两位境界最高的修道者,远游的老城隍和吴江江神,这两位大神官,他都见过。
其中八百年道行,筑基圆满,又想借用国运化蛟的江神。
其气势雄厚,单单站在江神面前,就能感到一股从心里散发的压抑。
老城隍则是威严中带着仁善,让人不敢轻易多言,却又不自觉的信服。
但今日看到像是普通人一样的宁道长。
他才发现最高的境界,应该是这种道法已经精妙到深不可测的地步,让他无从分辨,却又可以任意间影响到其余修士心境。
继而,他行走间也不敢乱言。
这般行着行着,就成了默默的跟着宁郃。
一时分不清他是阴司的主人,还是客人。
只是在宁郃偶尔驻步,或是观看什么时,他才会出言解释着这些,体现出东道主的身份。
就像是如今。
宁郃略微停步在一处空旷大地上的行刑架旁,望着一个被绑在钉木上的人,又看着手持刀具的阴差。
阴差看到忽然出现的陌生先生,又看到这位先生身旁的城隍大人,是连忙停下行刑,向先生和城隍大人躬身行礼。
城隍则是示意他继续行刑。
一时间伴随着利刃切割皮肉的声音响起,以及钉木上的人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城隍这才郑重的向着宁郃道:“此人生前名为孟衡荣,在三十五岁,因财害了三人性命。
三十九岁,钱财耗尽,便又持刀劫财,害了两位无辜之人。
四十二岁,病逝。
逝后被阴差拘拿,查到阴寿尚有十一载。
而苛文判掌管的此案赏罚,判此人受刀刑十载。”
城隍说着,也看向了这劫匪。
行刑的阴差,当看到城隍大人与大人都要敬重的先生在观礼,于是就拿出了这几年中磨炼的刀工,以及对于劫匪痛处的了解。
这一刀一刀划下来,手法更为精湛刁钻,割的也是更起劲。
每当山匪魂魄将要散去,他又会停下休息片刻,并把这些掉下来的肉,贴到这人不再流血的伤口处。
诡异的是,这些肉竟又长了上去。
再待得魂魄在四周内的阴气中凝实。
阴差会再次拿起刑具。
这般周而复始,直至十年的刑期结落。
如果未死,就可以在阴界内的阴宅享受余下的一年阴寿。
宁郃第一次见阴司行刑,倒是稍有兴致的看了一会。
发现这人只喊,也不叫骂。
灵识一扫,倒发现这人的舌头被法令割去了,使得只能发声,不能像常人一样言语。
再望了望周围的刑场,这样的人很多。
有时还能碰到杂谈里令百姓谈之色变的恐怖妖物,但此刻在阴司里皆是哭天喊地,一心只求速死。
也有的生人魂魄,经不起酷刑,在油锅中魂飞魄散。
负责行刑的阴差,正在被掌管此片刑区的阴神训斥。
再往前走。
还有一个公堂,里面刚逝去的生人,正在哭诉着自己被人杀害的遭遇,形容着凶手的样子。
负责记录的阴差,是根据他的描述,在一处镜子内用阴煞幻化出凶手的样子。
之后只要查证,证明逝去的生人所言不假,那么等这凶手逝去后,面对他的就是极刑。
记录生人的阴簿,也由此而来。
靠逝去生人的诉说,还有查证。
但真到了阴司,见到了传说中的鬼神真的存在,也极少有人敢当着神官的面说谎。
他们被阴差压来的一路上,可是见到了各种极刑。
又在阴差的诉说中。
还见到了传说中的妖怪,都难逃刑罚。
他们更是不敢说谎。
又继续向前走。
这里像是单独的刑地、重地。
宁郃还看到有两只带有神官气息的妖修。
走向不远处一只鱼头人身的精怪。
宁郃发现他境界不高,只有练气圆满。
受的是抽鱼鳞之刑。
“他生前是妖修。”城隍也在一旁解释,“更是吴江江神麾下的水族百夫长。
但十二年前偷炼邪法,害了二十八位生人。
十年前又潜逃到梁城作恶,被武判官发现后擒杀,将魂魄带回阴司。
我本念着是妖族,又是吴江水族,曾想要交于江神之手,由江神处置,但江神却让我等依法行事。
我便将他关在了这座刻有拘魂阵法的牢狱,每日受抽扒鱼鳞之苦,直至他一百二十一年的阴寿耗尽。
毕竟修士寿命悠长,灵魄强盛,若不是自然逝去,而是被外人擒杀,又未被他人毁去魂魄,阴寿也是比较长的。”
他说到这里,又感叹道:“吴江江神虽然是吴朝水族之首,妖族之首,如今更是吴朝众神官之首,但从不袒护麾下恶徒,而是对众族视如同亲。
否则这吴江水族一事,莫看小神是一界城隍,分管梁城阴司之事,但小神却不敢轻易处置。”
“听河神说起过。”宁郃赞同道:“吴江神是非分明,对麾下从恶者未有袒护。”
“宁道长也听河神聊起过吴江神?”城隍听到这些话,确实有些好奇。
因为在他想来,正常修道中人,当结识到了一位术法大修士以后,八成应该是请教修炼才对。
若是闲谈,倒是有些错失机缘的意味。
宁郃看到城隍询问,倒是随意道:“河神空闲时,偶尔会来我那小店中闲聊一番。
城隍若是空闲,不妨也去我店里坐坐。”
“这..”城隍猛然受到大修士的邀请,是不由顿了一下,才笑着抱拳道:“谢道长相邀!”
话落。
他心里也琢磨了一下,便准备每隔七八天的时间,去试着拜访一次。
否则真把人家的客气话当真,万一不小心打扰到道长清修,那就弄巧成拙了。
但他却不知道,宁郃修炼一途向来是顺其自然。
宁郃则是没管城隍多想,而是这般转了许久,当和自己的所闻全部印证之后,便动了离去的心思。
又在离别前。
宁郃路过之前的公堂,取来一个大碗,送于城隍半壶灵酒。
城隍望着酒碗,见到河神所说的这六年道行。
感受着酒水中浓郁的灵气,都隐隐把四周的阴煞荡开。
他通过河神一事,知道半壶即醉,继而强忍着冲动,没有即刻喝下去,而是真诚道谢,先送宁道长离去。
在城隍的相送下出了阴司。
一番道别。
宁郃看向茶摊的方向,没有选择回去,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走,目的地是五千里外的吴江。
也是听城隍和河神经常提起此地。
如今,梁城的两位神官也相识了,近来无事。
便闲逛一番,游历吴朝西北,补一下杂谈里的图录,顺道去看看那吴江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