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拂过,吴朝南境地界一片雪白。
亦在今日夜晚。
梁城内。
刘大人正在书房中向神像敬香时,忽然看到香火不是寥寥升起,而是神异的偏转方向,向着房门外涌去。
走上前把门打开。
寒风夹杂着零星雪花吹来,亦是没有吹动这轻飘飘的烟云,反而使得烟云渐渐飘到了府院上方,又好似在上空中形成了一个轮廓。
刘大人借着院中的灰暗灯火仔细望去,看到这轮廓和吴朝地界的边境挺像。
但烟云随后又穿行其中,融化了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在轮廓内形成了纵横来往的一道道水线。
看到这一幕,刘大人看不懂了,但也没有觉得这一幕是巧合,反而感觉是某种隐晦预示。
因为他是清晰知晓神官存在,也知晓每逢梁城天气有大变后,心系百姓的河神大人,都会派来一名仙使,给他一些直白的明示。
可这次却是隐晦。
他真的不懂。
而与此同时。
在梁河底的河神府内。
回到梁城的宁郃与西周,正在河神这里做客。
且宁郃对这位好友也无隐瞒,说了之前去往皇宫和吴帝闲聊的一事。
目的就是让他稍微提点一下刘大人,告知他‘今后吴朝要修运河,国运有变数’,看看刘大人能不能乘上这股东风。
毕竟河神修得是国运,又看似这几年来与刘大人是互有利惠,可实则算是受了刘大人的恩情。
说到底,这是神官位的雨事中,夹杂了一些修炼私事,算是利用了刘大人,让刘大人作为国运引线。
其效果就是,刘大人如果没了官职,那河神一点事都没,最多就是再换一位大人。
但河神如若被撤了神封,那刘大人自身的气运却会受很大影响。
要知刘大人如今声望越来越高的原因,很大程度上都归结于‘刘大人认识一位懂天象的先生’。
如果河神位去了,没法像往常一样告知刘大人天象,让很多行商避免遇难。
那久而久之,刘大人怎么拥有的这些声望,就会怎么失去,甚至还不如以前。
这算是一段仙与尘缘,所缠上的一些小缘法。
凡尘得神官之缘,有得必有更大的承负缠身。
宁郃也明白这些,于此就说了一些运河之事,让好友适当的去还恩,去解这一缕凡尘之缘。
只要刘大人再移位,离开梁城,那这天地所划下的缘法就破了。
且刘大人也能更上一步,是两全之法。
可谁知自己这位好友喜欢打哑谜,给刘大人来了一式雾里看花,烟云中看雪,一切靠悟。
见此,宁郃也没说什么。
但实际上河神是有分寸的,觉得天数与缘法不能过多泄露,以免影响到宁道长。
于是他觉得稍微提示的报恩可以,但点明就算了。
至于另一边的刘大人能不能明白,那就是刘大人的事情了。
如果这次小缘法未还,那还有今后他日。
以至于此。
当一千息过去。
梁城刘府内。
刘大人搓了搓发冷的双手,又看了看彻底消失的烟云,还有失去术法后,落下的一些水滴。
说实话,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但只要知道梁城最近无大风雪就好了。
有大雪的话,河神大人一样会给明示。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
至于其他的,对于目前身在主簿位置的他来说,那都是些旁枝末节。
除非是在朝为官,且做更大的官,施展自己更大的抱负。
思索着。
刘大人看到天色还早,距离翌日午夜还有两个半时辰。
那便出去转一转。
等走到前厅,良文吏正在厅内等着。
“大人。”良文吏行礼,又看了看厅外的雪花,小心询问道:“如今就出府巡查,还是等雪停?”
“咱们什么时候这般金贵了?”刘大人失笑摇头,又看向了厅外静待吩咐的管家,“准备衣物。”
“是。”管家应声,赶忙去往专门存放过冬衣物的小厢房。
不多时。
管家就带着四位护卫走来,怀里还抱着六顶绒帽。
这绒帽展开可以围着脖子,盖着耳朵。
冬日里带上这一顶帽子,别提多暖和了。
刘大人看到帽子拿来,也从管家手里接过。
其余众人也是各自开始佩戴。
等帽子带好,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眼睛。
再等换上寻常的衣着后,他们就一同出府,混入府外百姓中,准备瞧瞧城里的各店生意,再瞧瞧这过年期间,店里是否涨价宰来往的行商。
若是宰客,影响他们梁城的声望,这必要严查。
刘大人就喜欢这般微服出巡,让一些奸商们措手不及。
这般。
来来回回间,他们迎着夜空中落下的小雪,暗中去往了几条街上的多家店面。
这一趟下来,四家客栈和两家米行、布店、腊肉铺、年货行、与冬夜里摆摊卖炮竹的小贩,价格都公道。
只是等他们再来到一处客栈内时,却没有第一时间问价格,反而是望向了靠墙角的一桌。
如今。
这一桌有八人,为首的是一位公子哥,其中两人是他家护卫,另外五人是他好友。
但这五人明显是一副巴结公子哥的模样。
这使得公子哥喝多以后,又见得众人的追捧,却是心思上来,站起身子,一脚站在板凳上,一脚踩在桌子上,一副山里大当家要发话的架势。
同时,刘大人等人也是刚好看到这一幕,才停下了脚步。
同样,这一幕也让客栈内先后一静,目光纷纷望去。
两名护卫是赶忙虚扶着自家公子,以免摔着。
柜台处的掌柜与附近的伙计见了,以为这位公子哥要砸场子,也是带着讨好笑容的准备走过去。
可没等掌柜与小二点头哈腰的走来。
这公子一手拿着酒壶,一边一指四周,醉醺醺的高声喊道:
“今日!本——公子!有一诗!”
他喊了一声后,当看到众人接连望来时,也不由摇头晃脑道:
“今日喝了四两酒..迎新年!
客栈外的炮竹..还会..响一夜!”
一诗吟完。
公子又品了一小口酒后,一边回味着这诗,一边醉意阑珊的望着客栈众人。
客栈中更静了。
正准备劝说的小二和掌柜也沉默了,觉得这人莫不是傻子?
门口的刘大人与良文吏也是对视一眼,好奇这能叫诗吗?
而这桌的五人与两位护卫,当确定自家公子是吟完这句诗,没有其余后续后,才不由高声道:“好!”
“妙!妙啊!”
“此乃天人有!”
“金科状元,也莫不过如此!”
五人接连击掌赞叹。
可附近一桌的汉子,当听到这狗屁不通的诗词,却“噗嗤”笑出了声。
谁知公子听到笑声,是怒火心来,直接把手里的酒壶砸过去!
只是这喝多以后准头不够。
汉子下意识一闪,就轻易的躲了过去。
但随后听到酒壶“哗啦”碎一地的声响。
汉子回过神来后,就红着眼睛站起身子,没想到这人真敢为了一小事动手?
可他旁边的好友看到汉子要动手,却连忙拦着道:“老三..老三..他是何掌柜家的公子..更和张掌柜认识..咱们小商惹不起..”
‘开布店的何掌柜?张掌柜?’汉子一听是城里的大户与大人物,继而怒火一下熄灭,又在客栈内众人看戏的目光中放下面子,真坐回板凳上。
他好友也一边喊来掌柜结账,一边替汉子连连向公子抱拳道歉,只想早点离开这個是非之地。
公子看到汉子不敢言,又看到那汉子的好友道歉,是自得的又看向自己五位好友,“我这诗到底如何?”
“妙!”五人与那两护卫,当从这砸酒壶的一事中回过神后,又继续称赞。
“妙?”公子却面色阴沉下来,“到底如何妙?来,你说!”
“这..”护卫与五位好友愣住。
同时,被砸的汉子与他好友则是结完账后,悄悄溜走。
等路过门口的时候,经过刘大人旁边。
刘大人看了汉子二人一眼,也没说话,而是接着看那位公子。
想知道他同行之人,同行好友,若是回答不出来,说不出这狗屁不通的妙处后,是不是也会挨打?
可谁曾想,这五人之中,其中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文人,却依旧高赞道:“公子此诗妙啊!”
他说着,亦是摇头晃脑道:“以在下粗略才学,来品读公子佳作。
其佳作中的第一句,‘今日喝了四两酒,迎新年’,看似是公子醉酒所致,才使得中间分割开来,但实则就该是分开解意,才能感知深意。
其中、今日喝了四两,是言今日距离翌日约有四..”
他说着,本来想说四个时辰,但四个时辰早就过翌日子时了。
所以用时辰不对。
四刻,也不对。
四盏茶,更不对。
最后想来想去,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符合的时间道:“前面一句,是指今日距离翌日约有四炷香的时间。
其,酒,则为水。
迎新年,是祭拜河神。
连起来变为,今日虽不是新年,来日亦不是新年,但正逢年关喜日,便在此向河神敬酒,求明年风调雨顺!”
文人说着,也不管客栈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而是接着道:“而‘客栈外的炮竹,还会,响一夜’,则是言指..”
他说到这里,看似是遗留悬念,引更多的人望来,实则是竭尽脑汁,还在想着怎么编。
不过片刻,他就心有腹稿,继续言道:“‘客栈外’是指任何人皆可来,皆会路过,是暗指梁城百姓。
炮竹为丰收、驱邪。
连起来便是百姓在年关中放炮驱邪。
‘还会’,是言指依然,依旧,与驱邪相连,言指驱邪依旧。
客栈,又是买卖,更是金银依旧,是日日依旧,年年依旧。
之后‘响一夜’,这响,也可念作‘想’。
所以,公子此诗,这一为敬神求丰收,二是想为城内百姓求金银,这一求便是一夜。
正符合年关之中求财、求神、求平安之意!
看似平仄不称,实则暗藏深意与公子想为百姓求财求寒冬一夜的用心良苦啊!
在下也是今日灵光忽显,才堪堪悟得此意!”
“正是!”旁边四人也称赞起来,但不是称赞公子的诗,而是由衷佩服这位文人。
这‘悟性’是太绝了。
公子听的这讲解,看到这文人这般才思敏捷,却不由说道:“来,既然你..今日也有灵闪,那你也吟一首诗,和我比一比!”
‘比..’文人听闻,是偷瞧了那早已离开的汉子,还有地上的酒壶碎渣子。
比?
瞧见那地上的酒壶了吗?
他像不像刚才那汉子躲过去的那个?
如果不像,那等会就像自己头上的。
至于跑?
估计那两位壮汉护卫会把自己打的吐血三升,然后再把那酒壶砸在自己头上,给自己开开灵光。
文人这般想着,便连连捧手,“不敢不敢!公子抬爱抬爱,在下才疏学浅,自然是比不得公子爷!
只是这般解析公子佳作,便让在下文思枯竭,心神萎靡。
若是作诗,在下怕是吐血三升,头开灵光,也是远远不如公子啊!”
“你知晓就好!”公子大笑一声,却没听出这文人最后的暗讽,反而一摆手,赏。
旁边的护卫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两银子,交到了这文人手里。
文人自然是感恩戴德,又感觉自己不该暗讽。
但在客栈门口。
刘大人是看的眉头紧皱,好一会才感叹道:“年关喜事多,又正逢年关,聚在一起喝酒闹事的也多。
就这吃饭的功夫,就能顺道帮衙门接一个伤人案子。”
刘大人说到这里,望向旁边的一名护卫,“去追上那离开之人,直接带他去府衙作证,再把李捕头唤醒,看看这公子是该杖罚,还是押入牢狱。”
“是!”护卫应声,出门去追了。
刘大人则是向着又乱作一团的公子一桌走去。
公子看到刘大人等人径直走来,是露出好奇之色。
这几个围绒帽的人陌生,但身影与走势看着又有点熟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谁知正在他回想的时候。
刘大人身后的护卫却直接上前,一把将公子扣在了桌子上,酒菜撒了一地。
和他当时砸那汉子一样,都没有二话多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时也不待客栈内惊呼,也不等公子的两位护卫与好友上前。
更不等公子怒骂出声。
良文吏就拿出了袖袋内的令牌,上刻‘金曹令’三字。
看到这令牌,护卫愣在了原地,那几位好友也是目光躲闪,准备想办法脱离助威帮凶罪责,找时机和公子划清界限。
只剩文人念着最后的暗讽,心里别扭之意,就向着反抗间也不看令牌的公子小声道:“公子..这位是金曹..”
“什么金曹金掌柜?我还认识张掌..”正在反抗的公子本来想抬出张护卫。
他和张护卫一同喝过不少酒!
但当他随后忽然反应过来是‘金曹’后,一时也住口了,且酒也醒了,嚣张的样子亦是没了。
更知晓自己为何看这几人时觉得熟悉了,原来是主簿刘大人,和曾经金曹府内的人!
因为自己家里就是做买卖的,也经常和金曹府接触,虽然没和金曹里的大人说过话,但跟着自己父亲的时候,也远远见过刘大人与良大人几次。
只是如今这两位大人一同乔装打扮,遮拦了容貌,这一时却没能认出来。
再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在这位大人手里,还是当着面的犯事,这小事也能成大事。
他如今心里只剩自己闯大祸的恐惧。
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的父亲。
至于张掌柜?
公子如今酒意被吓醒了七八分以后,脑子也聪明了一些,知道等此事一出,那做事圆滑的张掌柜绝对会给他撇清关系。
也正如他所想。
在翌日的上午。
当这位公子的父亲,得知自己孩子是在刘大人与良大人面前伤人,且更是被两位大人亲自送进府衙之后,也专门去米行寻了寻张掌柜。
张护卫好似也听说了昨晚这事,于是只给通报的下人说了一句,“告诉何掌柜,年关正是事务繁忙之际,一切等来年再言。”
如今,张护卫是越发懂得自保之道,也能下了这狠心,直接拒绝了多年酒友的求助。
毕竟这事可大可小。
小了可能就是一句话,大了可能就连累自己。
但圆滑之道,他依然精通。
再加上何掌柜往年来也给他送了不少礼品,是位大户。
于是当过了七日,在初五这天上午。
张护卫感觉风头过了一些,或许大人气消了一些,就先去了金曹府,准备找对自己不错的良文吏,先稍微打听打听。
如果风声不对,那就直接与何掌柜断了联系。
如果还能挽救,那自然是顺水推舟的人情。
这般想着。
张护卫大腹便便的也来到了金曹府内。
因为经常来至,护卫也没有拦。
最后张护卫一问府中下人,就在小偏厅里看到了正在审查账目的良文吏。
“见过良大人!”张护卫刚笑呵呵的进门行礼。
良文吏就摆摆手道:“张掌柜若是说何家少爷一事,就莫要提了。”
良文吏说着,又继续看账本,“也不会让你为难,你回去告诉何掌柜,先让他家小子静一些时日再谈。
就..先定开春,关满两月。”
“好..”张护卫不敢多言,只能怎么来,又怎么回去。
但心里也是有底了。
这单单一句话,哪怕人救不出来,也能在何掌柜那里值上五十两的心安钱。
谁让他孩子是被良大人扣着。
张护卫这般想着,等坐着马车赶到城南何家后,也让门前的守卫通报一声。
守卫看到张掌柜来至,那是直接虚引。
等何掌柜知道他来,更是亲切的出门相迎。
再等坐到府里。
张护卫也没卖关子,就把此事说了,让何掌柜放心。
何掌柜略微一盘算,一边道谢,一边去了偏厅。
不多时就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一打开,里面是一颗上好的玉石,最少得值六十两!
张护卫经常把玩这些玉石珍宝,这一眼就能瞧出这石头的大致价格,就像是他之前一眼就能瞧出米粮的好坏。
七年前还跑商时,还在为张员外干活时,都是他从各地粮农手里收米粮的。
这一双眼睛是练出来了。
而在张护卫之后笑呵呵的带着玉石,回往自家米行的时候。
在刘大人的府内。
那位悟性奇高的文人,却成为了刘大人身旁的一位跑腿小厮,无任何官职。
且刘大人收他,也是想解那日的‘指引云图’。
他已经按照隐约的记忆,用一张吴朝的地图,把那云图临摹了七八。
可他也知晓这是河神赐下的迷图,最好不能让外人解析。
于是他前几日还特意先去往了河神庙,求问了庙祝。
当知晓半年之后,他就可以寻其余人帮他解惑时,他才特意把这文人留在了身边。
一切都为半年之后的夏末,看看这像是挺聪明的文人是否能解。
而也在刘大人琢磨着这事时。
年十二的上午。
东境地界。
天空大雪纷飞。
又在吴城皇宫内。
今日下朝之后。
吴帝也早早来到了御书房,又唤来了几位大臣,一起商论运河之事。
只是几位大臣是时不时的看看陛下的两侧鬓角。
他们隐约记得,圣上两侧鬓角已经发白,且脸上还有一些皱纹,但如今都有没了。
吴帝见此,却是未言其他,而是依旧聊运河。
并且关于宁仙一事,吴帝亦是没有和他人言说,以免泄露世上有仙的传闻,让仙不喜。
但时常跟着吴帝的太监、侍卫、还有皇后、大臣等等,却是长时间的观察下,发现圣上好像真的忽然之间变年轻了一些?
于是,吴帝虽然有意隐瞒。
可是其余人相互之间聊起此事之后,这传着传着,几则关于圣上食长生不老丹的消息,还有被仙人与城隍续寿的消息也随之传开。
民间听到,亦是当成茶前饭后的话题。
毕竟事关圣上的消息,那都是津津乐道的大事。
甚至一些胆大些的说书先生,也根据这些传闻,编造出了几则关于圣上遇仙人的故事。
但这些话,这些故事,也只是一时劲头。
之后再让百姓听闻,也只是当成一时谈资。
这谈资也和几年前的神仙笔一样,聊上一段就忘了。
也只有路过吴朝的修士听闻,才会琢磨几下,觉得空穴来风必有因。
兴许就和传闻中一样,这位吴帝就是被同道之人赐寿了。
只不过这事在他们想来,也只是平常事,说来说去,不就是一颗延寿丹而已?
他们遇见有缘法的人,能聊得来的人,无论是帝王世家,还是寻常百姓,都会施这般缘法。
且在他们看来,皇帝与农夫,两者身份无任何区别。
又在他们想来,自己和两者也无丝毫区别。
同为人族,性命未有贵贱之分。
只是在一些事情与观念上的认知不同而已。
就像是寻常人喜欢猜他们修士喜欢漫步云端,呼风唤雨。
但他们也只是平常的柴米油盐。
平常也有喜怒哀乐,世上也有在乎的人,有在乎的事,亦是喜欢无事找好友闲聊喝酒,有事就繁琐半天。
他们始终觉得自己先是人,随后才是传闻中所言的仙。
也在他们想来,或许只有宁仙与云鹤等仙者,才是真正的呼风唤雨,高坐云端,俯视大地苍茫,神游世间。
可实际上。
在年十五的这日上午。
宁郃正在茶摊里和西周下棋,旁边看棋的还有梁府君、梁河神,以及三位喝茶的行客。
碰到宁郃走得妙的棋,这三位行客还会高喊一声“好!”
他们是这里的熟客,自然希望摊主赢这位陌生大汉的。
河神见得旁边的行客叫好,虽然心里也为宁道长暗暗叫好,希望道长赢西周仙者。
但明面上是笑着虚手压一压,示意莫要打扰摊主与这位江湖好汉的对弈。
不得不提,西周一身千年前粗犷厚棉衣的装束,还真像是如今的江湖中人。
可是宁郃下着下着,却看向了旁边的三位茶客,又指了指日上三竿的天色,“三位,时候不早了。”
“唉?”三人一看这天色,才发现自己三人不知不觉看了半个时辰。
手里的茶碗也早已凉透了,如今在大冬天里还有些冰手。
但在他们看来,自己三人也只是站了三十息?或是二十息,亦或是刚走来瞧上一眼?
或者是这棋法太高了,让他们不知不觉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们捉摸不透,觉得应该是着了迷,就像是小时候玩着玩着,感觉还没玩上一会,天色就黑了。
但如今不是小时候的无忧无虑,又经得店家提醒,他们想起自己等人还要回城备考之后,便抱拳一礼,结了茶钱,不舍离去。
宁郃看到他们离开,才接着下棋。
只是西周看了看离去的三人,听到三人行走间还聊着刚才的棋步,却不由说道:“若是道友不提醒,这三位小兄弟就不知要站多久了。
兴许会站到半年后的科举结束,看你我下上一盘又一盘的棋。”
“你我下棋时虽无法。”宁郃望着手中的黑子,“但道友的此棋已有灵韵,自有法在侧,能影响他人心神。”
“这是我从棋道人那里拿来的一幅棋。”西周一笑,“但棋道人哪怕不用法棋,单用寻常棋子,其棋术也已有灵韵。”
西周说到这里,还讲起一个趣事,“曾经棋道人云游南州,在一山下自演棋法。
有一位路过的行商行至,观他下棋,这一观便是百日。
要不是棋道人时刻维持他的生机,他早就没了性命。”
“仙者妙法。”坐在一旁的河神感叹,“但那位行商遇棋仙者棋局,亦是一番机缘。”
“正是如此。”西周点头,“棋道友的棋术中自有灵韵,听说那人之后弃商学棋,好似还成了他朝内的棋术大家。
寿末时,棋艺有六成,在五洲千朝内,也能排入六百之数。”
‘六成?’谈起棋艺,河神和城隍也不说话了。
他们只有四成棋艺,说出来就是丢人现眼。
还不如聊聊刚才的术法。
同样,西周当觉察到两人的窘迫,又看了看宁道友,当经得宁道友同意后,也把这局未下完的棋局一收,不聊棋了。
随后,西周又聊起了宁道友之前所说的阴司与界主一事,想大致和梁河神二人谈一谈,看看他们的意思。
等界主一事话刚说完,两人也陷入沉思。
西周看到两人思索后,也补了一句‘是宁道友的想法’,以免显得是自己的功劳。
只是当‘宁道友’三字刚落。
西周就看到梁城隍二人十分赞同的点头了。
完全不问缘由,也不说他言,更不沉思了,就是单纯的信任宁道长。
宁道长让他们当界主,他们就当。
宁郃看到两位好友想都不想的样子,则是已经习惯了。
西周看到这两位道友不去思考的样子,却是心中大赞,感觉自己找到了同道之人!
看来,这两位也是悟了,且悟得比自己还早,难怪跟随宁道友七年,就能从筑基小成修到筑基圆满!
原来是早已悟通了此道!
亦是想到此处,西周再次放空思绪之后,略有感悟,修为不由又精进了一些。
这惹得河神两人相继望来。
宁郃则是静静品茶,没去看他。
但河神没忍住,最后问道:“仙者感悟到了什么?修得是何种法门?此等气息我未曾见闻..”
河神说着,能证明他还是思考的,和西周这般‘放空’的气息完全不一样。
两人不是同道。
同时,西周听到河神询问,又当发现河神和自己修得不一样后,便先是一愣,知道我道依旧独我一人。
于是西周先整理了一下言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毕竟自己身为前辈,又身为仙者。
这功法的名字还是要琢磨的。
起码‘不要脑子之法’是绝对不行的。
‘在宁道兄身旁,宁道兄说什么,自己只管点头’之法,更是不行的。
虽然这些都对,甚至更符合天地之道,但这说法未免太过直白了。
继而西周思考了几息,才言道:“此道,正是我如今所创。
而此道,是以他人之思,为自己之思。
以他人之想,为自己所想。
皆以他人之思长,补自身之思短,合天地无极平衡之阴阳。
自身则无忧无惑,心境一尘不染,修得一番神海清明,苦恼烦事皆忘。
于此,我称之为,借他法化元神自在之道。”
“他化自在?”河神和城隍惊奇的对视一眼,或许是自己二人的道境不够,所以他们如今听闻此道后,只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但绝对不是他们之道。
因为他们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不仅有阴司之事要做,亦有雨历要查,可不敢放空心神。
而西周是看向宁郃,郑重问道:“道友,此法能否成一法?”
“为何不可?”宁郃看向西周,“世间之法亦有万千,万千之法皆可入道修行。
以三千年之前而言,若无千山妖王开气血之初,那难道就能说这气血之法不能筑基?
只是未有前人开法而已,未发现此法而已。
而此法从天地之初,便存在于世。”
“我所想之道果然无错!”
看到道兄同意,西周不由大喜,“等年后夏初,见得云鹤道友等人,我也要和几位道友说一说此道玄妙!”
西周说到这里,越想越觉得此法神异,估计会引来几位好友的称赞话语。
宁郃听到西周还要和云鹤等人言,本来是想和西周说一句,此‘不要思考’之道,最好先不要告知他人,尤其不要和好友言提,以免招来无穷的打趣。
但看西周此刻高兴笑容的样子,甚是符合此道玄妙。
于是还是不说了吧,好友开心就行。
随后,四杯茶水摆上。
再品一杯茶。
闲聊一会。
城隍与河神也先后告辞,回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西周看到两人去忙正事后,继而也动了离去的心思。
小年也已过,该游东州、寻云烟。
宁郃看到西周要走,则是把开灵石交于了西周。
开灵石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取来。
至于那风林宗两位宗主想要点化弟子的事情,这桩缘法交于西周去办即可。
只是西周虽然听宁郃说过,也知晓那缘法的此事,但本来商量的是一同,此刻只剩他自己。
于是西周也没直接走,反而问道:“既然道友不去,那也给我交个底,让我知晓如何安排那位奇才。”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学堂方向,“等开灵之后,那位奇才是送于学堂?还是?”
“那两位道友收入门中即可。”宁郃推演之际,也清晰见得这缘法,“且那位道友,其实也不算奇才。
按五洲录中资质记载而言,修士为悟性、心性、灵根。
心性多数为后天,不予计算。
而难以改变的悟性与灵根,其中一项有九成,可为奇才,十成,为天地之才。
两项皆为十,称天地奇才。
再以我所观,他目前的心性也只是修到八成。
悟性则为七成,灵根为无。
有开灵之石,灵根也只是一成能入修行而已。
比之奇才之资,稍微差上一些。
且此刻尚无入修途。”
宁郃瞭望东州西北的望向,“风林中的两位宗主如今正在四十五万里外。
西周道友在五日后的傍晚到彭山西南,即可遇见这两位宗主。
到时言告,等练气圆满之后,再送这位小道友去往学堂不迟。”
“好。”西周点头,又看了看宁道友。
他觉得以宁道友这般十七年化神圆满,且精通天数之道,若是按照五洲录中的资质划分,那宁道友不得百成?
一人相当于十位天地奇才?
也或许,百成也记不完。
西周想到这里,心里又摇摇头,算了,不去想了,太费神海。
还是等年后夏初,和云鹤道友他们齐聚之后,再重新划分这资质一说。
西周思索着,看到宁道友没什么交代以后,便告辞离去。
宁郃看到西周离去后,则是悠闲的躺在了椅子上。
回到茶摊之后,宁郃又不想走动了。
就这般。
品一品茶,偶尔和熟客聊一聊趣事。
日落月升,人间如烟,山河岁月已是又一年的夏初傍晚。
今日是接学生下学的日子。
宁郃收起茶摊,向着山下学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