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燕子坞的一员,阿朱是练过武的。
实力么,对付一般江湖毛贼还凑合,却远称不上高手。
在邓百川这等功夫大成的人看来,那跟小孩子把戏也没多大区别。
可眼前所见,却直接推翻了他往日的观感,那个正在舞剑的小姑娘,似乎从头到脚的换了一个人。
气质精神,脱胎换骨!
慕容复面色沉郁,阴云密布。
数日前,阿朱偷偷拿剑谱给他看,想着能通过这些外露典籍,推算陆泽的武功路数。
慕容复粗看说明,再看剑招,心中不免生出轻视。
这就是一门结合江湖杂耍的剑术,七分虚三分实,一旦对手不受其刻意卖弄的假象影响,直捣实处,破之也就是随手一剑的事情。
起码对于他这种高手而言,就是如此。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用自修内功试着演练,发现这剑法威力稀松,还不如表妹精心挑选的那些别派绝技。
可几日没见,阿朱初步练成剑法,表现出来的模样,堪称判若两人!
他俩都不清楚,这是一门剑气同修的武功。
先练剑招,则自行推动内功增进,继而生成独特的剑气。
后用内功催动剑招,则剑气自行响应,附着剑身,威力倍增。
若是能心悟意象,融入剑招,剑气自然进境为剑意,整套剑法立即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阿朱没见过衡山胜景,无从想象,便参考太湖上的烟波浩渺,雾气茫茫,以及水路纵横多变,荷花绿柳、菱角芦荡,如万花筒一般的复杂航路,也暗合剑法之中的意境。
以她的天资聪颖,加上多日在陆泽身旁,听道法经文,感先天之气,自然开悟,很快将剑法练的入了门槛。
此时,她心无旁骛的舞动细剑,不自觉间,倾泻而出的剑气扩散到水榭周边,引动湖水蒸腾雾化,随着剑招引领,呼吸涌动、聚散不定,尽得剑法中“虚实相间、变幻莫测”之要旨。
以她为中心,方圆三丈范围内,那淡淡的雾气中杀机暗藏。
凭慕容复二人的武功,一眼看出其中凶险。
若是莽撞的一头撞入,便是他俩的高深修为,轻则弄個手忙脚乱,重则挨上一剑,飙血受伤!
“那道人,当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耐?”
邓百川相信自己兄弟不会说谎,而慕容复的身体状况,他也粗粗诊疗,没有半点把握。
此时见到阿朱的变化,心思越发沉重。
二人停步观瞧没多久,阿朱也一路剑法用完,觉得这看似十三式的简短套路,其实内里有无穷变化可以推演。
实在是这剑法太符合她的性格,练入门之后便乐在其中,忘乎所以,甚至忽略了慕容复的到来。
她收剑、敛气,感觉内功又有进益,特别那道剑气越发的凝实,离着成为一流高手为时不远,心中颇为欢喜。
可一抬头,猛地看到慕容复二人,慌忙敛衽行礼:“公子爷,邓大哥,你们来啦?”
话才出口,便注意到二人面色不虞。
阿朱心思灵透,立即猜到与自己剑法有关,不免暗暗忐忑,却一时难以分说。
慕容复却不好对她发作,压下情绪,脸上露出宽和笑容,点点头,而后径直向里走。
阿朱快步跟在后面,落足无声,不自觉间露出轻功进益。
二人又是心头一凛,这剑法当真邪门,怎的之前没有看出来?
还是说,那道人又传了别的什么高妙武功,阿朱没有老实交代?
无形之中,慕容复又多了一份芥蒂。
三人沿着九曲回廊往里走了十几丈,越过一重月亮门,听到房中有幽幽琴声传出。
动静不大,节律舒缓,铮铮琴音似幽谷回声,却有一种直入心神的莫名效用,立即勾起了二人的情思。
慕容复被陆泽折腾出了心理阴影,本能认定这是一种音律攻击手段,赶紧运功封住耳廓周边穴位,对抗可能的影响。
邓百川内力深厚,也同样提起防范,脚步慢下来,双臂舒展,一副随时要开打的架势。
阿朱眼珠一转,咯咯笑道:“公子爷,这是阿碧在练琴呢,她最近也内功增长,琴艺有了不小的提升呢。”
阿碧练的《止息》一篇,慕容复也是看过的。
其中太多玄妙难解的词汇,都是道家清修术语,他一个半文盲根本读不懂。
不过听了阿碧转述的解释,以为不过是静心养神的法子而已,其中部分还与《道德经》和《南华经》内的打坐入门要诀相通。
那需要虚极静笃、静坐观照,静候真气发动,才得入门。
单论修炼效果,远比不上直入武道的各家内功心法。
现在听来,似乎、大概、可能,他慕容公子又看走了眼?
那琴音初听柔和,却能绕过他的内功封堵,直接影响脏腑与心神,想要彻底豁免干扰,须得精神修为更胜一筹,还要得法。
邓百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若这是阿碧弹的,那她短短数日也进境惊人——那道士究竟是何来历,这又是何等手段!
或许是感应到听众有变,琴音淙淙数声后停下,随后听阿碧娇声道:“公子爷,邓大哥,道爷请你们进来啦。”
……这到底是谁家?!
慕容复按下不悦,大步走进还施水阁里面的书房。
见格局与往日大变样,撤出了大部分的家具花卉和书画装点,显得更加宽敞简约,原本挂在中间供奉的慕容氏先祖,也被请到了侧面墙壁,代之以三清画像,且在供桌上摆了香炉。
那静静燃烧的香,不知是何材质制成,味道清幽淡然,令人心神愉悦放松。
可若是刻意去闻,却又无迹可寻。
慕容复还注意到,那香头燃烧几无烟气,也基本没有香灰,甚是奇异。
陆泽端坐正中蒲团上,闭目凝神,气息不显,如画中人。
打横弹琴的阿碧此时站起来,喜滋滋的迎接三人。
慕容复才要交作业,邓百川却先行上前,拱手说道:“听闻先生武功超凡,令人惊叹,邓某不揣冒昧,想要请教一番。”
陆泽睁开眼,目光澄澈如水,在他身上扫过,微微颔首:“可以,来吧。”
“失礼了。”
邓百川轻喝一声,就着拱手姿势踏前半步,左手下捋,右掌外翻,轻轻一按,立即有一道凝练掌劲破空而去,直袭那道人的胸口。
“好内功。”
陆泽口中称赞,斜抱着的拂尘在身前一扫,便将那掌劲扑散,跟着马尾回摆,旁边桌上放着的茶盏凭空飞起,悬在二人正中。
这一手虚空摄物,用的不带丝毫烟火气。
邓百川内力深厚,却也未达到此等境界,立知二位兄弟没有夸大其实,甚至还有些保守。
以他的修为,竟完全看不出是如何做到的。
“两个丫头打理房间不易,别弄坏了东西。”
陆泽嘴上说得淡然,邓百川却知道这是警告,若他不管不顾放手乱来,怕是要跟慕容复一个下场。
他郑重答应一声,再次推掌发力。
这次控制的更加谨慎,掌劲多了一份绵柔之意,轻轻落在茶盏上,朝对面推去。
既要压向对方,还得保证杯盏完好,茶水不会泼洒出来,可谓难矣。
陆泽再次称赞。
这邓百川日常被兄弟吹捧为江南内力第二,修为也的确不俗,快赶上晋级之后的马大元了。
其所用绵柔内劲凝而不散,若是以劈空掌伤敌,远可达四五丈,当胸一击,杀人于无形。
已经深得刚柔之变的奥妙。
虽然如此,他不自觉的进了陆真人先天气场,底细泄露干净,毫无胜算。
陆泽再摆一下拂尘,又一道明显的劲气推动茶盏,柔中带刚,不但止住进势,更将对方掌力缠裹绞碎,大力逆推,凭空带起一股波澜。
后方的香炉,侧面的茶具,前方的琴桌,上面的梁柱,同时一跳。
慕容复和邓百川却好似被人提着后颈,拉扯离地,平地挪动。
虽只是一下,移动不过数分,却令二人震惊莫名,毛骨悚然!
又是一种他们完全看不懂的手段,若是想要取他们性命,刚才趁着足下无根,一击必中。
这一打岔,邓百川的掌劲形成断续,难以维持,眼瞅着茶盏朝着自己飞来,在三尺外停下。
“阿碧刚冲泡好的‘碧螺春’,尝一尝手艺如何,可有进境。”
陆泽嫌弃“吓煞人香”听着拗口,干脆给套用了后世名字,免得以后被某个鞑酋篡了命名权。
邓百川心情复杂的收了内力,双手接住茶盏,发现水温正好,且香味被无形气场封在三寸之间。
他进来时,明明茶水已经变凉,竟是那道人在交手的几息之间,以惊人真气重新加热所致!
利害!
邓百川再添挫败之感,随着气场散开,奇香冲入鼻孔,头脑心神登时为之一清,浑身竟也感觉轻快了少许。
这还是茶?灵丹妙药也就如此了。
他捧茶俯首,又向阿碧道谢。
阿碧满脸欢喜,侧身避过,连称都是道爷功劳。
慕容复这才得了空档,将作业拿出来,咬牙放低身段儿,双手奉上。
陆泽单手接过,薄薄的书册无风自动,唰唰唰翻页一过,他眼睛如电,扫描一样的全部记录。
闭目回想其中内容,忍不住幽幽一叹。
这家伙,还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他是一点也没领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
明明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要过程,要细节,要数据,要内容。
他倒好,基本还是文人写史那一套。
只说概略,夸大先祖功德,老天垂青、气运加身,振臂一呼、群雄景从,不费吹灰之力,攻城拔寨,打下大大的疆土……
陆泽将册子砸向对方怀中,没好气的呵斥道:“拿回去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