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陆泽深切体会到多种愉悦。
可以不给理由,打回去别人辛苦填报的表格,哎,就是不告诉你哪里错了。
能一语否定学生数月辛苦攒起来的论文,无视临近毕业的钟声已经敲响。
揪住一点错误重写错题一百遍,就问你以后还涨不涨记性。
不服?你反抗一个试试看。
陆泽嘴角勾起不良的微笑,近来贴身伺候的阿朱阿碧齐齐心中忐忑,暗自为慕容复担心。
慕容公子果然经不起刺激,干脆不接那册子,双目喷火,瞪着他喝道:“要么你直接打死我,想要以此等手段羞辱某家,痴心妄想!”
他紧握双拳,已经做好再次承受“生死符”折磨的痛苦。
陆泽面色一沉,就要勾动禁制,给他来点小小的惩戒。
邓百川闪身上前拦住,拱手俯身:“不教而诛谓之虐,还请先生示下,我家公子所做文章,究竟哪里有问题。”
他把道理说得冠冕堂皇,果然拿住了陆真人好面子的短板。
陆泽冷哼一声,摆动下拂尘,直视邓百川道:“邓先生,你参与经营慕容氏商铺买卖,是否会向掌柜店伙说明,每年的规模扩大几许,银钱收益增长几何,对某一行产出控制物价几成,达成目标后,奖励多寡?”
邓百川掌管燕子坞商贸事务,对此当然无比熟稔,当即点头。
但这与慕容复的作业有什么关系吗?
陆泽又道:“你家慕容公子世代寻求兴复大燕,那么,我来问你,前后南北西五个燕国,你要兴复哪一個?若是北燕,你该去燕云十六州;若是南燕,你该去京东东路;若是西燕,你该去河东;前后燕,须得去河北。”
“又或者,只需要一个燕国名头,地方选在西北边塞又或海外孤岛,也无所谓。”
听到这里,慕容复眼睛一瞪,又要发言,被邓百川按住。
陆泽呵呵轻笑:“还是说,你看上了大宋故地,要取而代之?又甚至,想学汉唐盛景,混一寰宇,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当然是要混一天下,远迈汉唐!”
慕容复迫不及待的叫起来。
他把胸膛高高挺起,下巴上扬,满脸狂热,好似刚学会打鸣儿的小公鸡。
邓百川却听出陆泽话中之意,眉头紧锁,迟迟难以做答。
陆泽冷嗤一声:“你慕容家几百年十几代人,连个完整的兴复计划都没有,你连篇基本的记述性文章都不会做,空有一身还算凑合的武功,却没能收拢几个像样的山头势力。”
“你年过三十,没有婚配,没有子嗣,如何能让人放心跟着你抛头颅洒热血,拼着死全家的风险去造反?”
大宋朝满地都是山头匪贼,各种规模的起义层出不穷,若是真有反心,凭着慕容氏百余年积累,招募降服一部分,暗藏几万杂兵在山水绿林,根本不是问题。
可他们倒好,除了四大家将,竟是一个旁系下层势力都没有。
复国?复个屁!
陆泽一句句大实话,好似匕首反复在慕容复心脏里抽插,捅的他浑身难受,不啻于“生死符”发作。
他涨红了脸庞,身体剧烈颤抖,指着陆泽“你你”数声,偏偏一个辩驳的字眼也说不出来。
邓百川迅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冲陆泽深施一礼,捡起那册子,拽着慕容复转身离开还施水阁。
他是跟着慕容博成长起来的,对这家少主人相当于半个长辈,关键时刻帮忙拿主意,避免引起更大的冲突。
走远之后,邓百川冲慕容复叉手道:“公子爷,那道人说得有道理,咱们得多想一想了。”
慕容复羞恼难耐,却又不好对他发作,冷哼一声,怒冲冲拂袖而去。
后边,送他们出来的二女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她们位卑力弱,这等颠覆天下的大事,着实插不上嘴。
陆泽却看出来,那邓百川等四大家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们都很清楚,慕容家所谓的兴复大燕,就是一场笑话。
可囿于身份和多年来的主仆情谊,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这爷俩儿玩过家家的戏码。
若无意外,会稀里糊涂的糊弄完这一生,后代如何,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今天,陆泽一语戳破所有泡影,真不知那志大才疏的慕容公子会如何做法。
那种人,是做得越多,错的越厉害。
却是有热闹可瞧了。
咳咳。
二女生怕他找茬折磨慕容复,接下来几天伺候的越发用心。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她们忙活,只是陆泽想起来要炼丹,便让人去整治丹炉药材,又将还施水阁变作临时丹房,越发显得与寻常武林人士格格不入。
二女也是好奇,但除了帮忙打下手,一概看不懂。
而陆泽炼出几炉常用丹药,也会分一两粒让她俩试试火候,无形中受益良多,那修为层层狂涨。
……
且说慕容复,还是听从了邓百川的劝告,耐着性子重新做了文章,中间又修改数次,总算勉强过了第一关。
但痛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陆泽随后又布置下一系列的作业,包括但不限于“如何看待胡汉分治政策的利弊得失”、“读《谏逐客令》的感悟分析”,“论项羽在鸿门宴的错误决策”,“垓下悲歌可以避免吗”,“八王之乱与五胡乱华”,“隋文帝的成功之道”,“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与文贵武贱之弊”……
这些题目,别说慕容复这文理不通的半桶水,整个燕子坞系统也无人能答得出。
慕容公子有心撂挑子不干,却被四大家将再三劝住,并花大价钱匿名向外散开题目,广泛求援。
还别说,大宋朝文事鼎盛,江南多才子高士,七拼八凑下,还真就勉强敷衍了一些文章出来。
陆泽其实也没指望他们能做好,纯粹是给这帮人找事情忙活,省的来打扰他清修。
当然,若慕容氏上下真能借此改变思路和作风,认真准备造反相关工作,他也只会乐见其成,甚至可以帮一手。
这文弱腐朽的大宋朝已经没救,百余年都没能一统天下,国破家亡是早晚的事,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痛快点。
便在陆真人一手策划的题海战术打击下,燕子坞迎来罕见的忙碌,甚至顾不上算计如何弄死他。
临近年底,江湖中传出消息,川西青城派掌门被杀,死在其拿手武功“破月锥”之下,传闻是姑苏慕容下的毒手。
慕容复听闻,气的掀翻了桌案。
他连续两个多月不停做题,头发都揪掉了好些,眼瞅着额头更加宽广,人也成熟(老相)了不少,哪里有空去杀什么司马卫!
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冒名顶替,平白诬赖慕容家的名声?
加上马大元那一起,已经是第二次了。
莫非,江湖中有人要对南慕容不利?
所谓疑心生暗鬼,慕容复连日来都在思考“兴复大燕”/造反的事情,不免暗自揣测,莫非走露了风声?
四大家将立即忙活起来,燕子坞侦骑四出,到处打探消息,避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陆泽却除了偶尔批改作业,主要是阅读还施水阁书籍,与阿碧合奏初步成型的《笑傲江湖》曲。
这一日,他们一主二仆正自乐哉,忽然有客到访。
阿朱迎了出去,听到一个清澈悦耳的女声道:“表哥有好久没去我家琅環玉洞看书了,最近可是去了外地公干?”
“公子爷没有出门,就是……被一些事务给绊住了,没得空闲。”
阿朱不好详细解释,也奇怪慕容复竟能将消息封锁的如此严密。
“哦,表哥还是这般勤勉,想必武功一定有所进益。”
少女不疑有他,随口说着,径直往还施水阁走来。
阿朱本待拦住,眼珠子一转,就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
陆泽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摇头:“这小丫头,本性不改,早晚要捅娄子。”
新来的少女到了院外,听见悠扬琴声,讶然叫道:“是表哥弹的新曲子吗?听来古雅清幽,肃杀隐现,有金戈铁马之韵……如此复杂。”
说话间到了里面,一看书房摆设面目全非,正中一个不认识的俊美道人盘膝端坐,却是阿碧在凝神抚琴,顿时目瞪口呆。
陆泽睁眼看他,见这极尽天地灵秀的绝美少女,应该就是王语嫣了。
“你是谁呀?为何会在我表哥家的禁地?”
王语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好奇的瞪大眼睛问道。
她却是忽略了,这地方往常也不允许阿朱阿碧随意闯入,眼前景象,分明是在此地安了家。
陆泽摆了下拂尘,俊面浮现一抹微笑,轻声道:“你就是王语嫣,那些武功秘籍上的批注,都是你心中推想所得,还是直觉应该如此?”
“看得多了,自然就懂得……哎呀,你还没有说是谁呢?”
这少女透着一点天然呆,下意识的回答了,又执拗的追问不放。
阿朱笑着代为解释:“这位是陆真人,参合庄的贵客,近来一直给公子爷出题目,逼着他读书做学问呢。”
“噢,小女子见过陆真人。”
王语嫣本能的把陆泽看做长辈高人,却没有见到陌生男子的那种窘迫,乖乖行礼,跟着又不自觉的跳了思维。
“哎呀,表哥向来不爱读书,要他做题目,可是要犯难……他没有冲撞真人吧?”
她倒是聪明伶俐,一下猜出这道人身份可疑,联系到母亲两月来数次嘀咕,说这参合庄古古怪怪,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故,显然与眼前之人有关。
王语嫣一颗心都系在表哥身上,能帮上忙的机会,半点也不肯放过。
赶紧又道,“真人是想了解哪些武功招式?我虽是纸上谈兵,也有几分心得,可以分说一二。”
她暗暗期盼,不是最糟糕的那种猜想。
陆泽却心中惋叹,这世界的老天何其偏心,将运气都给了段誉虚竹,却将无限灵慧赋予眼前的小姑娘。
她能见微知著,博通百家而自悟学理,还是不情愿学武的情况下,可知天分之高,毫无武学障的桎梏。
这等良才美质,既然教他陆真人遇到,自是不能坐观暴殄天物,须得尽其所长,才符合天道。
陆泽轻咳一声,温言问道:“王家姑娘,你想不想学上乘武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