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泽看来，这位大师是个讲究人。

人家想来天龙寺拿“六脉神剑”，便光明正大的下帖子、约日期。

时间到了，当真一个人带队前来，并没有邀请任何助拳的帮衬，也并无暗中下黑手、用阴招，一切都摆在明处，可谓堂堂正正。

陆泽对此人颇有兴趣，故意等到他前来，而后早早在天龙寺中做壁上观。

鸠摩智见到他一個道人夹在里头，还有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在现场，虽然摸不透来路，细看也没觉得有多厉害，便不放在心上。

这番僧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皮肤是特有的高原红，但额头饱满、目光明亮，卖相极好，只是没有得道高僧的智慧内蕴，反而锋芒毕露。

一见此人形象，天龙寺众僧皆皱起眉头。

再听其说辞，更是满心不悦。

你把抢夺段氏秘传绝学的行为，渲染成为达成与慕容博的昔日之约，慷他人之慨，问过原主人的意见没有啊？

口说无凭，手底下见真章。

鸠摩智一连演示了“拈花指”、“多罗叶指”、和“无相劫指”，功力精湛，理法皆备，直接证明其带来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为真。

本因大师起了贪念，多亏枯荣大师一语喝破迷障。

陆泽从旁看清了鸠摩智的手段，其根基乃是逍遥派的“小无相功”。

这功法不纯是道家，另有佛门的一丝“诸相非相”的道理在里头，也不知是原版如此，还是这番僧修炼时自行加入。

总之，对陆泽的参考意义不大。

鸠摩智令人以线香为凭依，施展“火焰刀”将其点燃后，再展露精湛武功技艺，以犀利劲气催动烟雾，演练其中绝大威能，与众僧的“六脉神剑”战做一处。

陆泽由衷赞叹，这剑法堪称天下第一，是有道理的。

那不只是从手上诸穴逼出剑气，而是剑气脱体后还要演练为剑招，只以自身经络窍穴控制变化，令射出之剑气纵横来去、变幻无方。

虽然放出去便无法收回，乃是后天剑诀之顶峰，但世间又有几人能防备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剑气？

更兼这剑气犀利有之，驽钝有之，浑泊有之，醇和有之，迟速疾缓、大小曲直，无不是一念之间而成之，可谓心剑之道的绝巅之作。

陆泽以先天剑气遥控发招，与其道理不同，仗着境界高出一筹而已。

今番见了实战效果，才知道人体奥妙之无穷，却能将经络穴位玩出这许多的花样。

所以说，修炼不能闭门造车。

探索人体大秘，得集合无数人的智慧之果，虚心好学，博采众长。

双方战的你来我往，渐渐由一道剑气对攻，提高到一掌数道真气，乃至枯荣大师的双掌化四、四变十六，整个牟尼堂中劲气纵横，呼啸如雷，堪称武学盛景。

便在交手之中，天龙寺众人皆已知道，单打独斗干不过鸠摩智，枯荣大师果断引燃了六幅画轴，令这位大轮明王惊怒不已。

他借着告辞之机，突然下手擒拿保定帝本尘，便要拖着这活剑谱回去交差，被段誉一记“少商剑”打乱阵脚，再扑过去抓住人往回拖，“北冥神功”发动，连本尘带鸠摩智的真气一起吞噬。

鸠摩智吓了一跳，赶紧放开本尘，跳到数丈之外，指着段誉喝问：“你与星宿海的那位老仙是什么关系？！”

他的“小无相功”是从星宿老怪那边偷学来的，最怕被债主找上门来，忽然见段誉如此年轻，却能使出两种不同绝艺，登时以为自己落入了算计内。

这大轮明王满脑子都是争强好胜，所谓佛法精深，更多的只是博闻强记，能言善辩，其实骨子里都没浸淫几分真髓，此时更是以江湖人的思维主导行为。

疑心一起，立即改了比武切磋的做法，狠戾外露，连续发出几招凛冽狠辣的“火焰刀”，将扑上来救援的本参三人相继打退，各自吐血。

“哼哼，大理段氏名声卓著，原来竟勾结了‘星宿海’，设下埋伏，暗算伤人，卑鄙！”

鸠摩智丢下一句批语，就要抽身闪人。

天龙寺上下无人是他对手，眼见要扬长而去，此后竟然四处宣扬段氏不讲江湖规矩，大损大力段氏名声。

忽然见陆泽站起来，朗声说道：“大轮明王且慢，先让贫道说一句公道话。”

鸠摩智认定他是一丘之貉，所谓“公道话”不过是缓兵之计，想要拖住自己脚步，让段氏众人趁机包围，发动群殴。

当即毫不客气的一记火焰刀劈过去。

这刀气发出无声无息，中则犀利绝伦，堪称少有绝艺。

陆泽一脸无奈的抬手一道“少冲剑”，却是肉眼可见的煌煌剑气，足有三尺来长，当空一斩，便将那刀气摧毁于无形，劲气呼啦啦四散，吹得厅堂内外烟气翻腾，恍若仙境。

“你也会‘六脉神剑’？不对，这是什么武功？！”

鸠摩智大惊，说话间连出四刀，刀刀不同，忽快忽慢，甚至偏行绕后，诡秘难测。

陆泽的先天气场将其洞若观火，仍是那道“少冲剑气”，脱体而出，自行在空中夭矫飞腾，倏忽东西，左右盘旋，迅如闪电。

只一眨眼功夫，将所有刀气湮灭，跟着当空一凝，席卷所有散逸劲气，发出风雷之声，轰然射向大轮明王的胸膛。

“好厉害的剑气！”

鸠摩智双掌提聚真气，使一招大金刚掌力，凝成坚固气墙，正面迎击。

嘶啦！

气墙粉碎，剑气裹挟的杂气分散，独留那湛湛剑光完好无损，闪电般在其“膻中穴”一点，倏地收回，没入陆泽尾指。

“如何，现在可以停下来谈一谈了？”

鸠摩智手抚胸口，察觉到里面残留的一丝真气，若隐若现、去留无迹，显然中了阴招，若然继续顽抗，极可能下场不妙。

他也是有身份的人，阴沉着脸，用力挥舞下袍袖，冷然道：“你讲。”

陆泽礼貌周全的先通了姓名，微笑道：“方才听明王所言与姑苏慕容博之约，认定其已死，可贫道年前才拜访过燕子坞，他的坟中，并无其尸身。”

“嗯？！”

鸠摩智顿时一惊，还有这茬儿？

天龙寺众僧也是心中一凛，就在前几日，北少林的玄悲大师殒身身戒寺，死因正是其本身精修的“大韦陀杵”。

关键是，整个刺杀过程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一墙之隔的同行僧人。

当世间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姑苏慕容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另外还有“伏牛派”的掌门柯百岁死在其拿手的“千灵千裂”之下。

两厢对应，真相呼之欲出。

本尘当即将这两件事也说出来。

“莫非小僧被骗了？”

鸠摩智心头疑窦丛生，顿时有了去姑苏燕子坞一探究竟的念头。

陆泽转而指着那装有武功秘籍的箱子：“明王说这些武功乃是慕容博交于你的，且还有破解之法，明王自己也练了其中许多部，有无发现其中不妥？”

“这些武功俱是真迹，能有什么不妥？”

鸠摩智嘴上强硬，心中却暗暗打鼓，这道人看着邪门，武功深不可测，莫非当真发现了其中暗藏的问题？

陆泽信手一抓，将三本秘籍摄了过来，随意翻开书页，口中答道：“明王与诸位高僧当知，一门直通绝顶的武功，必须兼备意、理、法、技。”

众人纷纷点头，这是高手之中的常识，也是枯荣大师拒绝换秘籍的缘故。

鸠摩智面色再变，他也很清楚其中道理。

武功口诀、心法、招式都可以笔录口传，唯独拳理和立意最难，一般是心传，或者干脆没法传，只能以身教。

他拿到了“七十二绝技”，便缺了原有的立意与拳理。

鸠摩智自恃聪明过人，佛法深湛，自能补足其中缺失，再以“小无相功”模拟运用，并无不妥。

陆泽笑道：“立意与拳理，实则是对武功所代表理念的承认与实证。这少林七十二绝技，还有段氏的‘六脉神剑’，皆要相配的理念贯穿其中，外人如何能知？”

少林寺武功，都需要佛经之中某些段落、字句和典故为道理根基。

不得要领，光练招数，并运功法，时间久了，武技影响内力，内力扰动真气，真气催生意象，意象改变心境，必然与本源武功发生冲突。

最终结果，便是“吸星大法”相似的后果，只是爆发没那么酷烈。

鸠摩智聪明绝顶，立即想到这点，联系自身偶尔出现的不协，惊出一身冷汗。

天龙寺众僧齐诵佛号，感谢开示。

陆泽叹道：“明王虽然精通佛经，却将追求天下武学视作佛法正途，以为武功天下第一，便是修成正果，可谓大谬不然。”

撇下面色变成茄子样的鸠摩智，转而看向枯荣大师。

“大师多年面壁苦修，枯荣之法固然深合妙理，却也将四大假合之身的变化，视作佛法精进的佐证。”

枯荣大师合掌低头，承认他说的没错。

他似乎与鸠摩智一样，陷入了知见障，无意中偏离佛法本意。

“贫道曾听闻几句话，愿说与大师参详。”

陆泽说的轻巧，枯荣大师却知道绝不会那么简单，肃然道：“恳请真人开示。”

陆泽捻着须髯，悠然道：“既从一念生，还从一念灭。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生处伏杀机，杀中有生意。并行不相害，理与气即是。”

说话间，他潜运“龙虎真经”，将“复”卦的道理演练出来，在先天气场笼罩范围内，做短促的复现。

枯荣大师等人齐齐一震，心神陷入奇妙感悟，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