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陆泽一向讲究公平交易,不给自己留麻烦。
他费心点醒鸠摩智和枯荣大师,自然是有事情要用到他们去做。
此时,便趁着众人虔心感悟的空档,从容翻阅完了三册少林秘籍。
果然不出他之所料,里面看似详尽记载了七十二绝技,其实关键的心传部分半点也无,无论是谁练了,最终都将成为少林的傀儡。
而慕容博所谓的破解,在他这位大宗师看来,跟笑话没区别。
人家少林和尚千百年精心打磨的武功,每一门都是不破的绝顶法门,只要融会贯通,出手即是意气贯通、招式圆熟,根本无破绽可寻。
不过那厮武功堪称当世一流,有宗师修为,练过千百种功法,眼界见识在那里摆着,说出的话很有迷惑性,难怪连鸠摩智也上了当。
现在想来,慕容博蛊惑“四大恶人”抢夺大理皇位在前,策划大轮明王攻击天龙寺在后,杀玄悲大师灭口为临时策略,不得以暴露出他还活着的真相,却与“少林发现其造反图谋”云云,毫无干系。
只要那帮大和尚想维护天下安危,三十年前便已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却始终没有动作,这里头隐藏的内情,可堪玩味。
陆泽看罢秘籍,随手丢给段誉。
段公子好似接到了烧红的烙铁一般,赶紧丢开。
他本就不喜欢武功,更何况这东西遍布缺陷,暗藏杀机,避之唯恐不及。
过了一会儿,只听枯荣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
枯荣大师口中禅唱,四字一句,从开始的苍老嘶哑,到后来的清越醇和,整个人气质大变。
他双目清澈通透,犹如稚童,却充满了智慧光彩,冲着陆泽深施一礼,伸手将段誉抓到了身前。
“不要抵抗。”
他口中轻喝,双掌分别按住其头顶百会穴,胸口膻中穴,逆运神功,将毕生修来的精纯真气灌输进去。
段誉猝不及防,本能的挣扎了下,随即停止。
他深知大师不会伤害自己,但“北冥神功”却已自行发动,顺势将奔涌进来的真气尽数吞噬、转化,纳入窍穴。
随着真气的流失,枯荣大师的精气神直线衰弱,连另一半完好的面庞也消瘦干枯,整个人仿佛被榨干水分的树木,似乎随时要彻底腐朽。
就在众僧以为他要自杀,正打算出手阻止,陆泽挥袖一拂,将他们隔开。
“稍安勿躁。”
他心中暗赞,这老和尚不愧是一代高人,悟通道理的速度如此之快,心意这般果决。
几個呼吸之后,枯荣大师的精气彻底耗尽,再也站立不住,颤巍巍的缓缓坐下,双盘迦趺,合掌垂头,呼吸全无。
段誉被灌注数十年功力,撑得几乎要爆炸开来,忽见大师此等模样,以为他舍命成全自己,就要焦急的跳起来叫唤。
保定帝一把将他拖走,目光灼灼,紧盯这位师叔。
忽然,一道极微弱的气机波动传来,正是源自枯荣大师近乎寂灭的身体。
转眼间,勃勃生机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如嫩芽顶开了石块,向空中尽情舒展叶片与茎秆,很快茁壮拔起,长成参天大树。
就见其焦枯扭曲的脸面同时起了变化,先是有红晕流淌,继而肌肉充盈鼓胀,皮肤腾起,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填满了脸骨凹陷,变回丰满对称的模样。
只是一侧新生的皮肉过于白皙粉嫩,与另一侧的黑红苍老形成鲜明对照。
枯荣大师睁开眼睛,身体彻底恢复常态,看似老迈,但内里充满活力,似乎一个长着老朽模样的孩童,正要满是好奇的探寻世界。
“老衲悟了。”
他只说四个字,便撇下众人,甩着松松垮垮的僧袍,朝天龙寺外大步走去,扬长离开。
本因方丈等人齐声宣号,喜上眉梢。
接下来他们要将此事慎重包装,成为天龙寺一个重要事项来记载,以后也要作为良辰吉日来庆祝。
陆泽冲枯荣大师背影拱手赞道:“恭喜大和尚。”
回头问鸠摩智:“明王看了整个过程,可有心得?”
鸠摩智沉着脸哼道:“他倒是果断的可以,拼着舍弃一身修为,只要一个禅修之果。可惜,与小僧所执之道不合。”
枯荣大师之所以迟迟不能突破,便是将那一身武功当成了必要条件,却不知正是过于执着四大假合之身,反倒不能彻底的寂灭重生。
用道家的话说,“要想人不死,先要死个人”,你连死都没试过,谈何死中求活?
生死轮转,本就是佛家要义,光明白还不行,得实证。
陆泽一语点化枯荣大师开悟,这人情越发的大了,当然以后也能成禅林一段佳话——假如他们肯传扬的话。
鸠摩智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他执假为真,打着修佛法的旗号,追求武功杀伐之道的极境,本就是南辕北辙,难免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他明白了道理,却不会照做。
我执,没那么容易破。
事已至此,鸠摩智再纠缠也无益处,他还算体面的告辞,连三本秘籍也弃之不顾,便成了陆泽的收藏。
此番插手搅合,收获颇丰,陆泽也翻阅完了段思平的手卷,仍没得到确切答案,倒是确定了此世界有降临者出现的猜想。
更多旁证,等着他去寻找。
无需继续在大理待下去,转过天来,陆泽婉拒段氏的盛情挽留,带着众女开始返程。
虽然明确了阿朱和王语嫣的身份,大理段氏也承认她们郡主身份,等段正淳登基,便是公主之尊。
可二人都无心逗留,更想着回去找人一问究竟。
段正淳虽然不舍,也只得放她们离开,便弄了一大堆珍奇玩物、金银财宝,装了足足十几辆车,亲自带军队护送到边境,依依不舍的告别。
段誉经过一夜用功,炼化了枯荣大师的真气,一跃而成当世绝顶,更能迅速练成另外五条经络,凑齐“六脉神剑”。
可惜,他还是毫无用功的心思。
看着一帮好妹妹要走,尤其是王语嫣要离开,他也坐不住,到底还是悄悄躲进车队之中,随着陆泽一同上路。
返程只走大路,经夔州、湖南,从洞庭湖换船走水路,沿江直下,速度快了不少。
主要是他们一群高手,陆泽有无穷真气可用,便驱动大船昼夜兼程,以常人数倍速度横越大半疆土,在二月中旬即赶回了两浙路,沿运河转折南下杭州。
王语嫣和阿朱都没急着中途下船,回转燕子坞。
她俩都没想好如何面对昔日亲友,特别是慕容复。
虽然陆泽没有过多言说,以两女的聪明敏锐,也知道慕容家在做不好的事情,以后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因此,她们宁可多等一点时间,届时随陆泽一同前往。
西湖梅庄已经建成,马大元尽其所能,也没办法把里面都填满上档次的东西,毕竟他现在还是个黑户,也不好老是去燕子坞敲竹杠。
陆泽运回的资财正好补充短板,加紧布置起来,转眼便有了笑傲世界相差仿佛的局面,勉强配得上他陆真人的尊贵身份。
段誉头一次远行千里,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也不顾劳累,先将杭州与西湖都游玩了个遍。
众女却毫无兴致,自去休息不提。
转过天来,陆泽正与马大元商议接下来的安排,忽见有人送来帖子,说是知州苏轼要来做客。
“还有这样的?”
陆泽对这位坡仙荒诞不经的做法颇感意外,马大元却笑道:“苏知州为人洒脱,不拘小节,人尽皆知。早先庄子初成,便有来访谈之意,只是真人不在家,小人不敢做主。”
明白了,据说这位马上要调回京城,估计要开始后半生的颠沛流离,临行前自然要纵情山水,遍访贤德,才能了无遗憾的上路。
“也罢,便以一场欢宴,为他送行。”
拜访之约只隔三日,梅庄上下加紧布置起来。
其实主要景致有遍布内外的梅花,庄内兰草竹菊参差掩映,错落安置,也已初具规模,勉强可入眼。
安排菜肴酒席,阿朱阿碧是个中好手,陆泽主要负责挥毫泼墨,写了一堆书画装点。
段誉别的帮不上忙,打下手张挂裱糊还是没问题,更有一手侍弄茶花的绝艺,将原先布置不妥的重新移栽安置。
待到宴客这天,由马大元去杭州亲迎车驾,一路开到梅庄前,却由段誉这位大理国小王子应门恭候。
大苏再是潇洒,也为庄主的嚣张很吃一惊,这人手段非同一般。
随即他又注意到,庄外梅林开的格外繁盛,不似下人回报的已过了观赏最佳时节。
随口问起,段誉笑道:“此乃真人些许手段,不值一提。”
大苏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好个不值一提。”
能令花草违背时节,这可算是有道真修的神仙手段了。
他兴致更增。
才进院落,便听到琴声悠扬而来,回荡在山水草木之间,偏又无法确定其来处。
这琴声动听,直入心扉,以大苏的精神修养,立即生出共鸣,情不自禁的摇头晃脑,吟咏相合。
他却能入能出,不忘问陪同前来的王朝云:“此人琴技与你相较如何?”
王朝云笑道:“老爷明知故问,吾不如也。”
“果是妙人,但不知酒量如何,有无佳肴可飨。”
大苏兴致勃勃,握着她的素手,大步流星,绕过曲水回廊,假山绿树,前方一位貌如天人的道德真修昂然而立。
整个庄园的山光水色,因他的存在,充满了灵动与生机。
大苏一时目现五彩,顿足雀跃道:“吾今日方知神仙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