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战斗,从发起到结束,进行的太快太突然,主打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当年西夏军夺取了石堡寨,在下方扩展了低矮城垣,最广能有120亩大小,若换成宋军自己来攻,那是要费好大力气,死很多人,更得很长时间。
而今一鼓而下,建筑结构基本没有破坏,宋军直接入住,转眼又恢复数十年前的进攻桥头堡姿态。
吕惠卿带人进去,漫步堡寨当中,遥望远方起伏的山峦,口中吟出范仲淹当年在此做的那首“渔家傲·秋思”。
“将军白发征夫泪……嘿嘿,自今而后,当不再有汉儿流泪。这勒石燕然之功,老夫却是要争他一争!”
数年前,他被迫远离朝堂,如今已是六十耳顺,还能活几年?
当真要有志难伸,怀着满腔恨意,愤愤而终?
不甘心啊。
中枢那群人,把自己当贼一样防,生怕抢了他们的位子。
新政还没恢复旧观,新党内部却要先起内斗,简直不知所谓。
“想要老夫认输,绝无可能。说不得,这次要借一借那真人、神仙的虎威,便是有人说些闲话,却也顾不得那许多。”
吕惠卿握紧拳头,重重吐出一口郁气。
上方白云当中,陆泽看着这老倌儿在那里吟哦踱步,思绪翻滚、心潮澎湃,牵动情绪与气血波动,隐约能猜到些许想法,不由莞儿。
这大宋朝最后的群星闪耀,每一个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到死也不肯认输服软,偏偏只限于内斗,外争乏力,殊为可惜。
他陆真人既然来此,有足够力量和机会,伸一伸手,帮他们发挥下聪明才智,将大宋搞得红红火火,岂不妙哉?
一切,就从这石堡寨开始吧。
“走,且去下一站。”
拂尘一摆,云头往西飘去。
吕惠卿似有所觉,抬头望去,见天上一片孤零零的白云飘走,速度快的有些不大正常。
他悚然一惊,猛地想起来,似乎这云朵一早便出现,始终徘徊在周围,高度大小都少有变化。
“那真人就在云中?他真是神仙!”
除此之外,再无更合理的解释。
可惜可惜,到底自己肉眼凡胎,差了一丝机缘。
若是能早些看破……
吕惠卿在那里嗟叹,他却是忘了,陆泽能飞天遁地,又岂会随意显露行藏?
他的真人、神仙之名,注定会成为大宋朝的传说,却一定不给他们朝面的机会。
……
云头飞天,速度快慢由心。
陆泽并不着急赶路,飘出数里之后,彻底隐匿行迹,便降低高度,沿着蜿蜒起伏的山岭,俯瞰附近的丹霞地貌。
距离产生美,换一個角度观察苍茫大地,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陆泽此时道基已成,心境澄澈,能时时勤拂拭,真常应物,每时每刻都有进益。
战争,杀戮,死亡,破坏,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意。
黑旗义军知道有神仙保佑,半点不担心前面会遇到强敌。
哪怕之前鏖战一场,见了血腥杀戮,依旧斗志昂扬,步伐稳健而有力。
在他们后方,另有一支数百人的西军随行,却是吕惠卿把心腹也派过来,负责为义军补足各种军需物资,随时准备支援作战。
既然下定决心要争一争,必须得先将这支能打、有靠山的军队笼络好,随手就能做到的支援,惠而不费。
军队之中,另有文书和朝廷监军跟随,要记录战况、战功,免得出现意外问题。
整个行军过程,是要在曲折狭窄的山地之间,前进四十里左右。
此时,龙州(石堡寨)发出的狼烟信号,已经传遍附近嘉宁军司,最近的人马也在赶来的路上,在二十里外的山谷中,前锋哨探狭路相逢,当即战做一团。
西夏军的游骑精擅神射,在远处开弓先发制人,把几个义军射成刺猬一般。
却不料,这几个人都身穿重甲,铜皮铁骨,兼且内力深厚,假装垂死,任由马匹带着溜溜达达的靠近。
当西夏探子进入三丈范围时,忽然暴起发难,以飞刀、投石将他们杀死。
另有数人在远处警戒,见状立即拨马奔逃,回去报告情况。
义军哨探也不追击,射了几箭便放弃,而后向后传递消息。
马大元立即喝令停止前进,飞奔上山头眺望远方,又听到陆泽传讯,便让先锋部队拉开阵势,更将仅有的二百骑兵做好准备。
没多久,西夏增援部队出现在视野之中。
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都没有退路,西夏军更是迫切要防止龙州被夺。
敌人还不知道,黑旗义军已经攻下那堡寨,只当他们是前出阻击的偏军。
双方照面,西夏军立即以数十甲骑具装为尖锋,悍然直冲过来。
隆隆蹄声震动山谷,那威势好似千军万马,看起来就令人心惊肉跳。
狭窄作战区域中,一旦让这种骑兵冲刺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好办法阻挡。
大宋朝缺乏优良战马,只能以步制骑。
拣选身强力壮的士兵,披挂重甲,专门训练砍劈马腿,用人命硬生生堆死对方,故而每次赢了也是惨胜。
这一次,看上去好像也不例外。
眼瞅着对方冲到数十丈外,黑旗义军后面一声喝令,嘭嘭弓弦崩弹声中,大片箭矢乌泱泱越空而去,其中不少是新缴获的神臂弓。
那些骑兵都将身子藏在马颈后,用头盔和坚甲硬抗箭矢,便是中了,也没有重伤。
连续三波箭雨,只让西夏骑兵减员数人。
对方战意高昂,嗷嗷怪叫着,挥舞马刀,就要冲撞盾阵,收割人头。
便在此时,云头上的陆泽挥动拂尘,口中呵斥一声。
那群具装战马正在冲刺,脚下地面忽然一沉,整片下陷了半尺。
便是这点儿距离的偏差,却让大多数战马一下踩空。
沉重的身躯和负载,加上冲击起来的高速,整个失去控制,嘁哩喀喳的马腿折断,痛苦的嘶鸣,以及骑兵们惊恐的叫声,混成一片。
那些正好避开的,落下时也有高度偏差,战马歪斜,猛然撞上前边的同伴,铿锵声响中,也跟着栽歪倒地,乱成一团。
马大元看的真切,用力一挥铁枪,发出狂热的呐喊。
“真人神技,无往不胜,随我杀贼,冲啊!”
他一马当先冲下山坡,运起“打狗棒”法,发挥惊人的神力,将数名骑兵脑袋敲碎,随后直奔跟在后面的普通西夏骑兵而去。
他的身后,持盾步兵往两侧分开,一帮子赤膊壮汉蜂拥而出,两两搭伙,将重伤的具装甲骑抬起来,往路边一丢。
紧接着,准备就绪的义军骑兵冲出本阵,擦着他们身边呼啸而去,紧追马大元,悍然硬冲西夏兵马。
整个战局变化太快,那帮西夏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马大元带着一帮高手杀到跟前。
铁枪长矛、斧头骨朵,清一色的重型长兵,一个照面,扫倒大片。
他们几乎没有停歇,一鼓作气杀穿了敌阵,随即掉头倒卷,两面截杀。
等后面的西军簇拥着官员赶上来,这边已经在开始打扫战场,且前锋正继续向前赶路。
“这般民壮竟能如此悍勇,那可是西夏铁骑,堪比铁鹞子的甲骑!”
监军和官员咋舌不已。
问清楚作战过程,竟又是有真人显灵,他们越发的忌惮和上心。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按照常理,是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严格来说,这时代就不该如此急行军,起码要休整半天,来日早晨再继续赶路才对。
可黑旗义军有神仙保佑,竟大咧咧的点燃火把,沿着山道继续奔行,也不见哪个显出疲惫之色,反而将跟随的西军累个半死。
待到二更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但见紧挨着芦河之畔的一座山丘,正好卡住北面南下横山的隘口。
此地在唐代曾有筑城,叫做乌延。
如今,昔日城郭早已废弃,只有险峻山体巍然耸立。
黑旗义军在山下平地停住,临河列阵,不再行进。
后方西军跟来,监军和几个文武见状,心中疑惑,令人前去询问,很快得到回报。
“帮主说了,待会儿真人要施法造城,令咱们稍安勿躁。”
啥?
一帮人两眼瞪圆,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边平地起龙卷,谁也没见陆泽施法,说是巧合、运气,那也能解释的通。
但要平地起城郭,那是开什么玩笑啊!
不过,此时宁可信其有,反正暂时没有敌军,稍微缓一缓,瞧一瞧。
云端中,陆泽缓缓降落在山头,冲四方天地拱手顶礼,赞颂几声“福生无量天尊”,再念了一遍八大神咒,跟本地可能存在的神仙老爷们打好了招呼。
而后,撮土为炉,敬献三炷香。
祭告完毕,他披了大氅,取出桃木法剑,手捏法诀,当空舞蹈周旋,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后口中呵斥,真言发动,元神沟通天地力量。
轰隆隆!
方圆数里的山地微微震动,半空中掀起狂风,呼啦啦打着旋儿绕山盘旋。
两部军兵猝不及防,顿时发出一阵骚动。
马大元提起真气,高声喝令:“真人施法,无需害怕。”
恰在此时,阿碧也弹响了瑶琴,一曲轻柔妙音灌入所有人耳廓,抚慰他们躁动的气血,打消惊惧之念。
人群牲口全都恢复安静,所有人瞪大眼睛,仔细瞧着。
大地震动越来越猛烈,忽然,从河岸近处轰然炸开一片土石,跟着掀起条高达数丈的土龙,呼隆隆向前奔涌,速度不紧不慢,后面开出一条足有三丈宽、两丈深的沟渠。
那飞腾起来的土石,都抛向内侧,堆积成耸立的土岭。
虽然还没有夯实,高度也有三丈余,绵延开去,很快与后方山体连成一片。
“这是……平地起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