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关东街一路向北,拐入明湖街后调头朝西而行。
秦苓君坐在靠右窗的位置,凝神思索了一会,忽然道:“夫君,你是不是怀疑那封信是天完军高层派人去抢的?”
张阳泉目光透过车窗,望着繁华的大街,缓缓点了点头。
“可林海不是说了吗?那些人用的是鞑子军中的箭矢!”
张阳泉转过头来,说:“正因如此,才不可能是他们。这些人再蠢,也不会明着去刺杀董抟霄的人!”
秦苓君怔了一会,道:“有理,所以他们是假装成鞑子,故意误导他人!”
她自顾想了一会,又道:“这封信若是暴露,必定对倪文俊不利,所以信最有可能是他对头抢的。你说会不会是徐寿辉?”
张阳泉道:“徐寿辉虽然是嫌疑人之一,不过他目前被倪文俊控制,嫌隙反而最小!”
秦苓君眸光一闪,道:“徐寿辉虽然被控制,手下还有很多忠于他的将领,莫非是那些人干的?”
张阳泉笑道:“你说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证实倪文俊勾结鞑子!只要把此事捅破,倪文俊在天完军声望必然大跌,徐寿辉就有机会反客为主,制住他!”
张阳泉又道:“那我问你,倪文俊明知勾结元廷会让自己声望扫地,为何还要做这种蠢事?”
秦苓君双眉皱紧:“这一点确实令人费解。”
张阳泉道:“所以我猜这件事一定不是他自个的主意。定是有人分说厉害,说服他与元廷勾结!”
秦苓君睫毛微闪:“那只可能是他身边的人了!”
张阳泉默然半晌,缓缓说道:“不错,我若是没猜错,那人就是倪文俊的手下,陈友谅!”
……
“啪!”
倪文俊重重一巴掌打在陈友谅脸上。
“都是你!非要劝我与元廷勾结,现在董抟霄派人过来,说根本没有收到我的回信,你说,那封信去哪了?”
陈友谅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名将领劝道:“主公,董抟霄的人不是说了吗?遇袭现场有元军箭矢,袭击那名暗使的人应该是鞑子那边的人,信丢了也不打紧吧?”
倪文俊怒视着那名将领,那将领面色微变,顿时不敢吱声了。
另一名将领又道:“主公,陈大帅提议的也没错啊,咱们再不与元廷联手的话,刘福通很快就会坐大,到时天下必定落入他的手中!”
倪文俊瞪了他一眼,喝道:“你给我出去!”转头朝先那名将领道:“你也出去!”
两名将领拱了拱手,齐声告退。
倪文俊转过头,紧紧盯着陈友谅,森然道:“陈大帅,你是不是也觉得袭击暗使的是元军中人?”
陈友谅低着头,恭敬地道:“不,如果是鞑子,他们不会故意使用蒙古军中的箭矢!”
倪文俊哼了一声,道:“那你说是谁?”
“很可能是徐寿辉或者他的手下派人干的!”陈友谅单膝跪地,拱手道:“是属下考虑不周,请主公降罪!”
倪文俊冷着脸看了他一会,道:“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友谅抬起头,果决道:“先下手为强,趁着徐寿辉还没有利用那封信发难,逼迫他禅位!”
倪文俊迟疑了一下,道:“你觉得成功的机会大吗?”
陈友谅道:“要逼迫徐寿辉禅位不难,不过徐寿辉底下那些将领,势必会领兵来犯,不打一场硬仗,恐怕是不行的了!”
倪文俊伸手把陈友谅扶了起来,道:“你这番话与我所想一致。明玉珍和丁普郎都离汉阳很远,我并不担心,唯一可虑的是欧普祥和赵普胜!”
陈友谅拱手道:“这两支人马都刚刚受创,末将愿领兵镇守黄州,绝不让他们靠近汉阳!”
倪文俊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肩膀,道:“很好,刚才是我一时心急,你不要见怪。只要我登基为帝,你就是我的丞相!”
陈友谅赶忙道‘不敢’,随即提醒道:“主公,别忘了还有个皱普胜,虽然他表面投靠了咱们,但属下总觉得他鬼鬼祟祟,不大可靠!”
倪文俊其实也一直怀疑皱普胜,听了此话,更加觉得陈友谅可靠。
“此人是彭莹玉最看重的弟子,我当然不会小看他,你领兵去守黄州吧,只要把欧普祥、赵普胜挡在外头,咱们就胜券在握了!”
陈友谅拱手道:“属下这就领兵出发。”
离开倪文俊的书房后,陈友谅先去了后宅,站在垂花门外,朝着后宅行了一礼。
他每次来倪府,都会用这种方法向倪府的女主人请安,从无例外。
就连倪府的下人都觉得,倪文俊所有部下之中,无一人的忠心比得上陈友谅。
倪府门外停着一辆古怪的马车,这辆马车一片漆黑,没有任何装饰品,连车窗都没有,看起来就像口移动的棺材。
不过棺材也有棺材的好处,至少外面的人听不到棺材内的声音,也看不到棺材内的人。
陈友谅钻进马车内,车中的两名将领齐齐站起身,恭敬地道:“大帅。”
两人正是刚才被倪文俊逐出来的将领。
除他们之外,车中另一名面如僵尸的大汉,见陈友谅进来后,也不起身,只朝他点了点头。
此人皮肤很白,不过并非亮白色,而是一种厚重的灰白色,看起来就像坚硬的大理石一般。
他的肩膀又宽又厚,显得一颗脑袋有些小,五官线条坚硬,眼神黯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若是眼睛一闭,你很可能把他当做一具尸体。
陈友谅伸手压了压,待马车缓缓行驶后,才开口说道:“我马上就要去黄州了,你们一切按计划行事,如果遇到变故,就去找皱普胜,听他指挥!”
一名将领笑道:“倪文俊只怕做梦都想不到,皱普胜效忠的并非是他,而是大帅您!”
陈友谅冷冷道:“他效忠的并不是我。他只是单纯的想推翻元朝罢了,而天完军中只有我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另一名将领道:“大帅,您当初为何要让咱们的人假扮成鞑子,直接扮成欧普祥的人不好吗?”
陈友谅淡淡道:“此人生性多疑,你越是假扮成欧普祥的人,他越不会相信!现在这样,他反而认定是徐寿辉那边的人动手!”
两人齐声道:“大帅英明。”
一名将领突然道:“大帅,属下有一事不解。”
“问吧。”
“咱们继续暗中扩张实力不是更稳妥吗?眼下倪文俊亲信还很多,您为何要急着对他下手?”
陈友谅默然半晌,道:“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江都军已经打下江浙,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我必须尽快掌握天完军大权!”
那将领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那名僵尸脸汉子忽然道:“大帅,这次需要我做什么?”
陈友谅看了他一眼,笑道:“定边兄,你可知道倪文俊有一支暗卫?”
张定边摇了摇头。
“这些人是他从二十万大军中精挑细选的猛士,一共五十人,個个能以一当百,而且对他绝对忠心。”
张定边黯淡的目光瞬间亮了。
他和陈友谅一样,喜欢刺激和冒险,不过陈友谅喜欢权谋,而他更喜厮杀,尤其是与强者厮杀!
已不必陈友谅继续开口,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动手日子是什么时候?”他问。
陈友谅冷冷道:“这就要看倪文俊了,他什么时候动手,你们就什么时候动手!”
……
一骑快马由西往东而来,如同箭矢一般奔行在池州官道上。池州土地贫瘠,官道上黄沙漫天。
良久后,马上之人来到城门口,出示一块令牌后,直接上到了城楼,与一名将领见了面,低声汇报着什么。
将领听完之后,大步进入城楼大堂。
“咚咚咚!”
大堂中,傅友德正在踢鞠球,他酷爱踢球,而且球技相当精湛,一颗球在他脚尖上跳动着,始终不曾落地。
“是汉阳那边有消息吗?”
傅友德脚上一用力,鞠球径直飞入角落一个小木盒子中,转头朝那名斥候问道。
将领上前说道:“将军,刚刚收到汉阳消息,陈友谅离开了汉阳,领兵前往黄州!”
傅友德愣了一下,问道:“领兵多少?”
“十万!”
傅友德脸色微变,赶忙走到桌案前,上面平放着一张舆图。
傅友德盯着舆图看了一会,喃喃自语道:“黄州周边都是天完军的地盘,他驻军在此处做什么?莫非……”
抬头朝那将领道:“你立刻派人传消息到江都,告诉大王,就说倪文俊很可能要对徐寿辉动手了!”
“是!”将领转身就走。
“等会,回来!”
“将军,还有别的话要禀告大王吗?”
傅友德慢慢走到桌案后坐下,沉吟了一会,道:“你再转告汉阳的密探,让他们在大街上散播消息,就说倪文俊要弑君夺位!”
将领吃惊道:“将军,大王并无此命令,您这是擅作主张啊!”
傅友德摆手道:“你不必管,只管去做就是,大王那里我自会解释!”
将领应诺一声,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