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普遍流传一桩公案，历代古籍均不见记载。”

“然而，各方大儒名家，均在闲谈手礼中，多有提及。”

“就像是一场没来由的春雨过后，万千笋尖同时破土而出，齐刷刷现踪。”

“你说奇不奇怪？”

青年僧人后脑镶嵌巴掌大的佛像，正慢条斯理，对着空中说道。

云层边缘，透出镶嵌金线的模样，隐约传来曼妙的歌喉声

他对着云霄喃喃自语，似乎在自说自话。

再往前看，辽阔的平原地带，就像陡然多出一条轨道，从地平线尽头延伸过来，笔直通往天边。

轨道地面灰暗，仿佛被吸走所有颜色，只留死气沉沉。

阴兵古道，无论在什么时候，以什么角度看来，都有种摄人心魄的奇异魔力。

凝视的时间久了，身心魂魄都被吸进去，永不超生。

脚步声响起，从轨道尽头，逐渐逼近黑压压的人群。

恶臭气息凝结成云，在上空缭绕不去。

一头头剥皮鬼手持叠钢刀，周身不停流尚粘液，留下焦黑的脚印。

叠钢刀，为军械上品，通过折叠锻打成形。

以品级分类，有十叠刀、百叠刀、千叠刀，乃至万叠刀的水准。

寻常军队中，队正级别的精锐能有一把十叠刀，已经是了不得，更别提百叠千叠的钢刀，是足以传家的宝刀，猛将得之都视为珍宝

可是这支剥皮鬼队伍中，普通剥皮鬼就已佩戴十叠刀，头目队正更是手持百叠刀。

还有骑着剥皮鬼马的校尉降临，高举着千叠刀，刀光寒光闪烁。

毫不夸张地说，迦楼罗王麾下的兵马精锐，都聚集到这支三千兵马中。

黑压压的大军沿着阴兵古道，就像是铁轨行的火车，整齐有序，严格得像是机器。

“这桩公案，名为……老子化胡。”

青年僧人，也就是弥勒使者，望着阴兵古道前方。

前方是一座大型城镇，约有数万人居住其中，竟也被笼罩其中。

镇中居民已经发现不对，阴风愁云笼罩四周，久久没有离开这片范围。

马背上的剥皮鬼将领，露出白牙，抬臂一挥。

队伍前列升起一条白线，剥皮鬼们亮出刀锋，默不作声往城镇走去。

“相传老子顿悟后，留下三千言，骑青牛出函谷关，一路西去。”

“西去路远，一直到了域外胡地，我佛教发源地。”

“老子以无上神通点化，才有了化胡为佛的千古传说。”

“此为……佛本是道。”

弥勒使者说到这里，前方哭喊声大作，火头升起，整个城镇笼罩在杀戮中。

剥皮鬼持刀就砍，躲闪不及的行人纷纷倒在血泊中，随即被分食一空。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吓得瑟瑟发抖。

但是，剥皮鬼们破门而入，不分青壮老弱，抓住就撕咬啃食。

烛火倒地，稻草枯燃，一座座民居笼罩在浓烟滚滚。

“明传僧人懦弱，总想着忍让一时，待机复兴。”

“却忘了世间的事，你退一步，人家就要进十步，直到你退无可退。”

“我佛门到今日，已经是如临深渊、退无可退。”

“前朝，前朝的前朝，一次次灭佛大劫，难道还点不醒他们么？”

弥勒使者，目光居高临下，看着血海和火海交织的城镇。

阴兵古道一路前来，屠灭的村镇何止百十，眼前一幕，不过缩影一角。

剥皮鬼一刀劈开妇人，一枪挑起婴儿，口中贪梦咀嚼血肉。

此情此景，便是当之无愧的人间地狱。

“老子是谁，道教共推的祖师。”

“以老子化佛的传说，贬抑佛门，推崇道家，这就是他们的阴谋。”

“今日说老子化佛，明日就敢说佛祖是老君手下道童转世，步步杀机啊！”

弥勒使者对着城镇跪下来，双目泪如雨下。

“苍生多难，身处苦海，无时无刻不在灾劫中挣扎。”

“为我佛门大业，请各位施主去死，安心上路。”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已燃烧到尽头。

这座原本繁华的城镇，终于化作一片焦土，再无半个活物。

剥皮鬼肆虐杀戮，就连鸡犬牲畜都被吞食殆尽。

头顶云层的曼妙歌声，一直唱响不绝，作为这场屠戮的背景音乐，格外神圣空灵。

“李唐王室，本胡人出身，却攀附前人，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是老子后人。”

“世人趋炎附势，争抢着捧臭脚，多如过江之鲫。”

“无稽之谈，却也流传得有模有样。”

“道家攀附皇权，打压我佛门，是可忍孰不可忍？”

弥勒使者起身，擦拭眼角泪水，表情恢复冷酷无情。

“我暗传浮屠、杀生护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既入地狱，则世间生灵，为何不能同入地狱？”

他拾头看天说道，“伽罗郡主，前面就是函谷关了，我先行一步。”

这位青年僧人，从袖口掏出一枚乌木鱼，边走边敲。

“请佛主降身。”

后脑镶嵌的漆黑佛像，当即睁开双眼，眼眸如藏着一片黑天。

经文响起，周围空气开始弥漫黑色纹路，似雾无形，飘飘荡荡，穿过树林草木。

弥勒使者一步步往前，黑色纹路如影随形，始终围绕身周。

这些黑色波纹，如水中浮萍，聚而复散，倒是没有太大杀伤。

此刻夜已深了，函谷关中灯火点点，许多值夜的士卒还没睡。

夜色中，黑纹潜藏无踪，一时间难以辨别。

顺着风传来念经声，以及大片大片黑纹潜入函谷关内。

城墙不仅是薄薄一层，内里还有夹道、烽堡，供士卒往来行走、休息驻囤。

白日热闹过后，函谷关陷入安静，偶尔传来几声夜猫子叫。

“叫什么叫，明儿把树砍了，让这帮夜猫子鬼叫。”

值夜的士卒拨弄火盆，突然眼睛一花，怎么火光裂开了。

揉了揉眼睛没看错，是火光裂开了。

橘黄色的火焰，表面浮现黑色的裂纹，仿佛摔裂的瓷器，手一碰就散架。

他心头鬼使神差，仲出手指头，一捅面前火光。

黑纹猛地膨胀，火光当场四分五裂，消散在火盆上空。

然而，随之一同破碎的，还有士卒的指头、手掌、胳膊，以及躯干。

眨眼间，火盆的地面，只剩下一地血水浸泡的碎块，仍散发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