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郎君，潞州特产五叶参，山中出产，又称山参，以人形为最佳。从一品至十三品，十品以上为极品称作上党紫团。”

崔书生淡然说道，“可是，我生平从不食山参，一根参须也不沾，你道为何？”

“潞州百姓衣食所系，皆在一根山参上，多少血泪人命牵扯。”

“从朝廷到官府，从官员到猎参人，利益千丝万缕，大罗金仙来了也理不清。”

“我平日审理的案情十成中有九成还多，都是源自山参。”

“靠着这行业吃饭的人太多了，猎参人、药商、采买官等等。”

崔书生掰着手指计算，“从前朝至今，本地官府已多次没收农田，开辟参场。”

上好人参，必须在山林间生长，有个说法，人气沾染太多，容易污染灵性，折损药力。

所以，人迹繁多之处，生不出极品好参。

滁州之地多山少田，务农为生的百姓本就艰难，还要为人参让出空间。

“许多农户没收田产，沦为猎参人，在险恶山林寻找人参，死于毒虫猛兽口中。”

说到这里，崔书生摇头叹气，“都说仙人将参宝遗落山中，赐予潞州百姓。”

“参宝落地生根，繁衍出无数人参，遍布太行各处，任凭采撷。”

“我倒是希望有一日，参宝飞升，本地再无山参出场出产，再无人命因此折损。”

本地有神话传说，仙人赐予参宝，才有了本地冠绝天下的极品人参。

参宝，是传说中亿万人参的老祖，从天而降落入山中，才有了延绵繁衍的无数五叶参。

其中，更生出极品的上党紫团，皇家御用、道教青睐。

在当地，参宝是数一数二的神灵，许多百姓都在家中设神龛拜祭。

无数猎参人进山前，都要烧香拜祭参宝，祈祷能满载而归。

崔书生却说希望参宝离开本地，若是让外人听到，必定怒斥他狼心狗肺。

钟生点了点头，“猛虎死于毛皮、孔雀亡于翎羽，这是怀璧其罪的道理。”

“钟郎君说得对。”

崔书生叹了口气，又说道，“或许是我期盼成真，就在去年年底，山中参迹，同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起初有猎参人仓皇来报，众人皆不以为然，直到陆续传来消息。”

“山中参场，无论大小贫富，都再找不到半根参须了。”

“陆续有参户交不出抵税的山参，因而被抄破家，举家锒铛入狱。”

参户也是本地特产，不以务农为生，而是靠着上交山参抵税。

须知，种地的一年到头，收成微薄，但若是能找到一颗品相好的山参，就能抵消一两年的税。

本次异变，受灾最大的就是参户。

那些独来独往的猎参人，也随之受到影响，找不到参，吃不起饭，开始骚动起来。

猎参人，本质上不是采药客，而是猎人，为了在环境恶劣的山中找到人参，身上都携带猎弓、柴刀，便是遇到虎豹也有自保之力。

他们没饭吃，只好自己想办法，有些人开始劫掠山外百姓，有了堕落成山贼的趋势。

“山参来源断绝，市场上也一天一个价，打滚儿往上翻。”

“药商手头还有存货，也看准机会囤积居奇，比如曹大恩，将人参真货藏着不卖，却用其他药材根须以假乱真，赚黑心钱。”

“负责进贡上党紫团的官员，已有几十個丢了乌纱帽，剩下的个个叫苦不选。”

期间，甚至有本地军民大规模搜山，企图找到人参消失的原因

不分昼夜声势浩大，火把接天连地，如同横亘在山间的火龙，看不大到尽头。

然而，结果还是不乐观，没有搜遍所有参场，半片巴掌叶也找不到。

钟生总算知道事情严重了，连李唐皇家都吃不上人参了，楼观道自然也没办法。

“这种情况下，民间乱象纷呈，求神问巫、群魔乱舞。”

崔书生竖起连连叹气。

“已经有七八处靠山的镇子，听信谣言，私下血祭参宝，请求人参归来。”

凡是民间生乱，许多外道秘坛必然趁机作祟，鼓动百姓出钱出人，甚至举办血腥的祭祀。

过程很简单，挑一对童男童女做祭品，宰杀了取心头血祭祀神灵。

若非绝望到极点，平日连鸡都不敢杀的平民百姓，谁能忍心做这种事情。

“有道士过来看过吗？”

钟生询问道，这种情况，最急的是朝廷，第二是道教各家，都在等米下锅。

崔书生摇摇头，“真假道士来了一拨又一波，除了骗些钱财，什么忙也没帮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果然不假。

嗯，这是个虔诚的儒教徒，对道教也看不上眼。

钟生也是纳闷了，难道真有参宝，五叶参绝迹的原因是参宝搬家了？

他还记得后世，最大山参的出产地，是在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从没听过说山西出产人参。

上党紫团没听过，党参倒是听过，可两者也不是一个品种啊

想要解惑，唯有亲身入山去看，然而梦境中所见，终究不是事实。。

钟生骑着小毛驴，能穿梭梦境，但所见所闻，都是其他人梦境的碎片综合

但凡是梦境，都是对现实世界的二次加工，不能全信。

想找到答案，必须实地考察山中情况。

“崔书生，我改日再来拜会。”

聊了半天，钟生想打听的都不差多，便向崔书生告辞。

“钟郎君，来日再会，我请你喝酒。”

钟生拜别崔书生，骑着小毛驴拔地而起，穿梭在天空，忍不住看向山中。

仅仅是山参绝种的危机，就让无数神灵搬家出挑，这背后的秘密绝不简单。

“参宝？”

钟生突然听到，群山丛林间，无数窃窃私语随风传来。

“参宝老爷，保佑我进山猎到好参，我给你供奉金馒头。”

“我已三日没有吃喝了，再猎不到参只能饿死，参宝老爷救我。”

“……”

然而，雾气缭绕的山头，始终看不到疑似参宝的行踪，有的只是飘散扭曲的影子，那是梦中对参宝的想象，显然是从没人亲眼见过，难以构造出具体形象。

就在钟生回头的顺瞬间，突然一闪而过，某处山峰立着一尊道人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