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辈子，方圆第一次进ICU，很震撼。

震撼的是生命到了这里，连最基础的呼吸都没法自主做到。

充斥耳中的只有嘀嘀哔哔各种冰冷的机器声。

正巧隔壁床的护士在给一个危重症病人下管。

方圆穿着无菌服，透过护目镜看到了那么粗那么长的一根管子生生就插进喉咙里。

病患只能下意识地惨叫和呜咽。

没有空床位，每张病床都是同样的景象，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

铺天盖地的压抑和无力感。

楚楚眯着眼睛，脸蛋卡白，小嘴里也含着呼吸器，她说不了话，但能看到方圆。

方圆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嘛，想握握她的手，但发现她毫无血色的手背上插着两根针头，连着输液管。

楚楚轻轻眨眼，露出一个很像笑容的表情，动了动小指头。

方圆隔着手套握住了。

“疼不？”

楚楚的手指点了他一下。

方圆明白，她在说不疼。

“不疼就好。”

楚楚挤挤眼睛，又碰了他一下。

“哦哦，一下是肯定，两下是否定。疼？就知道很疼的。”

楚楚想笑。

“没事儿，你这么牛叉，再坚持两天，过阵子就活蹦乱跳了。”

楚楚点点他。

方圆叹道：“你是真猛啊，我也说过狠起来连自己都打，但那只是吹牛，你却真敢呀，真敢呀。”

楚楚颤颤发抖，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苗”字。

“嗯嗯，你牛你牛，苗妹纸最牛。”

方圆想问她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只说：“只能呆五分钟，我跟你说些事情，然后你就安心养伤，大夫说你胸脯厚，一点问题都没有，兴许明天就去普通病房躺着了。”

楚楚点他两下。

“咳，首先你家里人可能会过来，这不是我的本意，是警察联系的，但你放心，我会安排刘菁菁安抚他们，不叫他们担心，然后呢，住院的费用你不用担心，你有医保，这些都能报销……”

听他吁叨了两分钟，楚楚眼皮一沉竟然睡了过去，方圆知道这些药液里肯定有安定成份。

看了看虚弱无比、苍白无比，已近枯萎的小苹果，方圆起身离开。

走到外面，方圆冲所有人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带着邹安逃离医院。

回家的路上他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还是不说一句话。

收到条短信，发信人是金笑笑：听说你得奖了，恭喜呀，下次见面请你吃饭。

方圆看了看，没回。

“你杀过人么？”

邹安说：“很多。”

“什么感觉？”

红灯变绿，汽车重新动了起来。

邹安推推金边眼镜，斟酌了一下，说：“在丛林那种极端环境里，人就不能叫做人了。非要说，我觉得和打猎差不多，死掉的是兽，活着的也是，出来就又变成人了。”

方圆没再问，生命结束的时候都很单薄，过程却很厚重。

隔了几分钟，他又按亮手机：3Q，见面我请你。

——

时间还早，但他没有返回学校，不能反复羞辱老师。

回到家，陈婉正在和蓝雨下饺子。

见方圆进屋，蓝雨点点头离开了，没拿伞，冒雨跑进车里。

陈婉问：“为什么不留人吃饭？”

方圆说：“他们会自己觅食的。”

饺子是牛肉馅的，陈婉知道方圆喜欢吃酸菜馅的饺子，但她不会剁馅，蓝雨也不会。

“所以，你就把牛肉丸子整颗包了进去？”

陈婉嚼着饺子，腮帮子鼓鼓的，问：“挺好吃的呀，不都一样么。”

“好家伙，还是撒尿牛丸……”

这玩意很烫，但方圆忍着没说，心急吃不了撒尿牛丸馅的饺子。

他上牙膛子被烫了两个泡，舔舔就破皮了，沙沙的蛰痛感，没办法，他要求罪魁祸首帮助治疗。

“怎么治？”

“口水止痛。”

陈婉的舌头软软的，确实很止痛。

方圆跟她说了楚楚的情况，陈婉也一阵唏嘘。

她表示过几天自己也去探望那枚小苹果。

方圆说行。

不行也得行，虽然飞越餐饮陈婉代持的股份已经转到维京群岛的FLY控股了，可好歹……好歹不出来。

啥身份？五中店大会员去探望前店长？

母狮子想要巡视领地的时候，公狮子也不能插嘴，不然会挨揍。

陈婉握住他的手，问：“你心疼她么？”

方圆讷讷…陈婉说：“不许撒谎。”

这个谎方圆的确不知道怎么撒，如实说：“确实心疼，但应该是畏惧生命凋零那种心疼。”

陈婉叹了口气：“如果我死了……”

“别胡说！”

“我是说如果我死了也能重活一次，我希望能当武则天，把不听话乱搞的小男生都咔嚓了。”

“？？？”

——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东山不靠海，其实是个挺干燥的城市，但入秋后就多雨，本来秋天就很萧瑟，雨一多，就更显得悲悲戚戚了。

这场雨很大，下到晚上都没停。

雨一大，城市交通就瘫痪，其实这个岁月还好，车不算太多，马路杀手也不多，可没有叫车软件，打车只能靠招手。

沈宁飞还要去兼职客服，四点半放学，五点半到岗，打不到车就很容易迟到。

她不想迟到，迟到扣二十块钱。

撑伞焦急的在雨中站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空车。

她正想冒雨腿儿着去，身后突兀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

“你是沈宁飞吗？”

回过头，沈宁飞看见一个和自己个头差不多高，穿着校服，长相非常清纯漂亮的女同学，高马尾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笑起来很甜很暖。

“秦婉瑜学姐？”

秦婉瑜把七色雨伞扛在肩膀的书包背带上，笑着说：“你认识我啊？”

沈宁飞点点头，也笑了：“在贴吧里见过学姐的照片，你本人更漂亮。”

“你也是呀，本人好看多了。”秦婉瑜说：“我见你很着急的样子，打不到车吗？我们一起走吧，今天高三不上晚课。”

沈宁飞多少对秦婉瑜的家庭条件有些了解，帖子里爆料的群众很多。

她踌躇道：“我确实需要去兼职，但…方便吗？”

秦婉瑜上前拉住她的手，领着她走向大奔驰，说：“当然方便，我家住在郊区，你去哪我都顺路，平时我都负责送另外两个朋友的，但她们一个中午就去画班了，一个晚上有事。今天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