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诊所,方圆带着楚楚走到街尾的一家小药店,买了西瓜霜喷雾和两盒消炎药。
喷雾是给楚楚的,消炎药他自己吃。
小妮子一直脸红红的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尾巴。
回到车上,方圆拆开药盒,自己先吃了一片,然后把西瓜霜递给楚楚。
“自己能喷么?”
楚楚说能,在副驾驶对着化妆镜,抻开红润的嘴唇,一点点对准,一按。
“哎呀。”
苦着脸、挤着眼,小妮子到底是喷歪了。
一大片药粉糊到旁边,只有一点点覆上了溃疡伤口。
方圆拿过翠绿色的药瓶,侧过身子。
“伸过来,我帮你涂。”
楚楚檀口微张,把自己的小脑瓜递到方圆面前。
几天没洗的头发依然香香的,疲惫的小脸依然清丽可爱。
方圆伸手轻轻拈起她的嘴唇,编贝似的小白牙下面就是好大一块创口。
方圆心知这丫头近几天的确是着急坏了,一股急火涌上来才导致了溃疡。
挤了三下,褐色的药末才将将覆盖住溃疡面。
楚楚也抖了三下。
“疼?”
“苦。”
方圆让她忍一忍,不要舔。
楚楚问他:“你今天就要去蜀都么?”
方圆说:“指路吧,先送你回家。”
车内陷入沉寂。
楚楚不知道说什么,从么么茶五中店离开后,她就觉得自己和方圆之间的距离远了。
【听花开的声音,享受风轻云淡的浪漫;听鸟叫虫鸣,感受大自然的拥抱。
【放肆幻听,调频107.6,音乐之声就在城市上空陪伴你!】
音乐广播在哈曼卡顿的音响中唱响。
放的是2008年1月的实时榜单。
沈宁飞上个月已经在滨海大学首唱的《漫长的告白》未经发酵,直接杀入前五名。
方圆知道,今年不论个人单曲再怎么牛逼,也绝对干不过4月上线的《燕京欢迎你》。
哼着歌,方圆时不时看看昏昏欲睡、强睁眼皮的小妮子。
笑了笑,他说:“坚持坚持,我不认路,到家再睡。”
楚楚撩撩已经蓄长的头发,坐直了小腰板。
但没过多久,就又被空调的暖风吹得靠在椅子上直点头,眼瞧着就坚持不住。
悬了几天的心、绷了几天的情绪突然放松下来,在他身边,FLY集团总经办主任——楚楚姑娘,霎时变回22岁的弱女子。
方圆问她:“饿不饿?”
楚楚说还好,“大夫说三个小时内你不能吃东西,如果不着急走,晚上我给你做饭吃。”
方圆没搭腔,他也在犹豫。
鼻子青肿,牙龈也肿,这造型去蜀都难免让人担心。
一是梓涵妈如果发起怒来迁怪楚楚,不利于以后家庭和睦。
二来是他原本想去那边露个脸给陈婉的慈善基金站站台,顺便逗逗媒体说自己吃嘛嘛香,别一天老瞎惦记。
但眼下这造型,显然是吃啥啥不香啊。
出了镇子没多远就开始盘山路。
二人一车穿行在被阳光打碎的林间小路上,路是崎岖狭窄的土路,可以并排通行两辆车,但必须得是一辆汽车一辆摩托。
转过山坳,可见远处山腰有幢幢青砖黑瓦连绵而成的小村落。
山木溪以前叫杉木溪,顾名思义,溪边盛产杉木,溪水蜿蜒流淌,穿林而过。
方圆边开车边看风景,人烟罕至,有山有树有溪流。
村口的小溪上还架着一个石拱桥。
楚楚支吾着说:“村里条件有些简陋……不然,你还是去镇子上住吧。”
说话的语气软糯,她有些不好意思。
方圆乐了,逗她说:“你不欢迎我?”
“没,”楚楚连连摆手,“当然没。那你就住我家好了,我给你炒腊肉,但你不能吃辣的,辣椒酱今天吃不了。”
絮絮叨叨,小嘴巴嘟囔个不停,说她妈妈腌的辣椒酱更好吃一些,说稻花鱼方圆也吃不了……
“那能吃什么呢,好像除了肉都吃不了。”
说着说着竟然惆怅起来。
“我又不贪吃。”方圆看的有趣,知道她在紧张,冷不丁问:“有多余的房间给我住么?”
楚楚想了想说:“我跟妈妈住,爸爸跟弟弟住,你住弟弟的屋子。”
方圆好奇道:“那你自己回来时住在哪?”
楚楚神色略有些黯然。
小时候她是有自己的房间的,后来有了楚巡,她就跟弟弟住。
再后来,两年前离家,她的屋子就被楚巡继承了。
去年冬天闹雪灾时,她回来过,只能借住在邻居家。
因为那间屋子压塌了,父子俩住屋子,就连母亲都住柴房,更别说她了。
楚楚说:“我不怎么回来的。”
方圆在嘴里舔舔纱布,没再问。
这种我见犹怜的小姑娘,如果生在城市里,哪家父母不得捧在手心当宝贝?
重男轻女何至于此?
“工作还适应么?”
方圆只能唠点别的给小楚楚宽宽心。
楚楚这才露出一路上都没有过的笑容,重重点头。
没说别的,只是朝方圆笑:“谢谢你。”
方圆也笑,升起满腔自豪。
没什么比让想对她好就真的有能力做到,更让人自豪的事了。
伸出手,方圆冲着小妮子的左肩膀抓了一下。
楚楚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他。
方圆笑道:“没事儿,抓根线。”
楚楚歪头瞧瞧自己的胳膊,“蜘蛛网么?”
方圆摇头,不再说话。
他自己是清楚的,这根线从重生那晚,就已经绑着了。
任逍遥的奶茶小档口是楚楚做的。
或者说,么么茶本就是方圆想着让楚楚脱离任逍遥才做的。
除了那一刀,自己说什么她听什么。
她自己学自己看,只要方圆回头,就能看见紧赶紧追、惊慌失措的小尾巴。
她累坏了,方圆看的见。
今天更是,那一次次蹙眉,一次次纠结的神情,他也看的见。
再不说点啥,小尾巴就要被割掉了。
狗道士说不要牵连别人,胡闹,楚楚是别人么?
这是敢扎自己心窝子的女战士啊,骨子里有暴力倾向的怪力萝莉,可不敢放在社会上霍霍别人。
楚楚哪看得到什么线,拐进村口,她只看到了那颗柿子树。
看到了梦中的那条小土路。
从梳着双丫髻、还没有石磨盘高的小丫头,到离开村子去几千公里外打工,她一直生活在这条土路上。
当时当下,仿佛岁月真的倒流了,这两年的经历如梦一样,这里已经变得陌生。
柿子树上没有花,开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只有橙黄的小灯笼挂满枝头。
车停在树下,树旁的门内就是曾经的家。
进了年根儿,村子里比邻乡亲家的小孩儿听见声音,都静静站在远处看着大宝马。
楚楚隔着玻璃指向外面,“走吧,车就停在这,村里没别的车,不怕占路。”
侧过身,正要开门,方圆却突然拉住她的胳膊。
楚楚微张小嘴儿,回头看向他。
“你是村花吗?”
“?”
任楚楚再多三斤智慧,也绝对听不明白方圆在说什么。
方圆又问:“那你怎么介绍我?同事?领导?小弟弟?”
听见“小弟弟”,楚楚扑哧一乐,乐就嘴疼,罕见地白他一眼。
“楚巡回来肯定说了,而且学校门口我跟爸妈说你是我领导了。”
“不行,”方圆说:“你得重新介绍。”
“?”
方圆说:“我叫采花贼。”
说完自顾拉开车门下了车,嘻嘻哈哈绕过车头,迎上赶出来的楚爸楚妈和小楚巡。
楚楚泪光晶莹,难以置信地捂着嘴巴,眼神跟着他走,怔了又怔,懵了又懵。
整个这半天,她搞不清楚、想问“为什么”的事情太多了。
‘你是村花么?’
‘我叫采花贼。’
为什么呀?
就……好突然。
楚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可遏止地掐掐手背,许是困觉极了,竟不大痛。
狠下心来舔舔创口,是痛的,会痛就不是梦。
方圆在车外哈哈大笑着跟爸爸握手,拍着同样一边脸肿肿的弟弟,母亲立在一旁笑。
多少个夜里,她都会梦见这个场景。
唯独少了梦中天上的月亮。
向前伸出脑袋,楚楚隔着挡风玻璃望了望天空。
天上本应有明月,才会年年照相思。
如果是梦,她不想醒了。
但不是,她觉得,肯定是自己把那人打傻了。
反正不管怎样,楚楚就是一瞬间不困也不累了,满心欢愉,满身炫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