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走那些俘虏时,任平率领的部队,距离甘泉宫已然不过四十里了。
方才他问过左右斥候,以俘虏的骑行估算,贰师将军李广利的部队应该就驻扎在甘泉宫外十五里,到二十里之间。
这个答案,和任平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越是临近目标,其越是不急,甚至于他还下令,全军原地休息。
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任平要给那些放走的俘虏,一个回营的时间。
人心不定,这些俘虏未必都会回营,但只要有人回营,任平的攻心策略便可有成效。
当然其也不会太拖拉,拖得太久,别的变故不说,极有可能给贰师将军李广利留下斩杀归来俘虏的时间。
任平既要给这些俘虏留时间回营,还要用麾下大军逼迫贰师将军李广利疲于应对,无暇顾及其他,这样才有那些俘虏展现价值的机会。
这只是一步任平的闲棋,能成自然好,不成也无伤大雅。
这一次贰师将军李广利,派出少量骑兵袭扰自己,其自身暴露出来的问题太多,已足够任平受用的了。
收了北军部队后,任平就一直在看长安及其周边郡县的布防图。
其中北军分两部分,少部分在长安城内,主城防,大部分驻扎在骊山附近,围绕着骊山,有霸陵,新丰,南陵三個大县。
汉武帝派去调遣这三县兵马的使者已经被任平拦截砍了,没有皇帝召令,太子符节,这三县兵马是不敢妄动的。
除却那三县外,长安外还有鄂县,槐裹两县,这两县靠近宣曲宫,上林苑,当初任平收宣曲宫,上林苑之兵,立足不稳,没功夫搭理他们,但其一直没有收到两县之兵,向甘泉宫进发的消息,估计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和贰师将军李广利的部队合兵。
纵然是他们合兵,在兵力上,也是大不如任平这边的。
通过和太子密谈,以及问询多名麾下将领,任平可以大致判断出,贰师将军李广利所率领的部队士卒数量,最多不过一万五,纵然已经合两县之兵,也不可能超过二万。
按照任平前世的史书记载,汉武帝为了平叛,还下令召集了长安附近泾水,渭水上的船夫水手。
泾水距离甘泉宫近,此时水手应该已经到了,渭水在骊山,长安附近,那边的传令使节都被任平咔嚓了,所以不用担心。
在计算战力的时候,任平没有把泾水的水手当人看。
他们再是精壮,也不过是水手,仓促之间,空有兵刃,没有甲胄,两军一旦碰上,无甲之兵如何跟有甲之军对阵?
不过甘泉宫位于山间,若是让这些水手配合贰师将军李广利的部队守山,却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战力。
但任平现在就赌贰师将军李广利不会守山,他会明知其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依旧主动进攻自己,与任平在甘泉宫山下平原,展开大规模,大兵团,堂堂正正的会战。
任平此时不行军,也是在等派出去的探马,回报自己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军下山的消息。
之所以任平敢赌,倒不是他小看贰师将军李广利。
虽说这家伙是个二流将军,生平战绩,除了带十来万人去欺负欺负西域大宛外,便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纵然是欺负大宛,他也一次没欺负下来,还是二次攻伐方才拿下的。
纵然如此,两厢对比,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带兵经验,也要大大胜过任平,其如何不知,连任平都能看出来,只要其带着兵马在甘泉宫附近山中据守,任平必然短时间内极难攻下,时间一被拖长,任平这边的军心,就会有所浮动。
毕竟甘泉宫那边是真有汉武帝坐镇的。
双方士兵,虽然一开始,人心不定,可随着时间推移,汉武帝只要稍微露露面,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军心就会被彻底稳住。
一旦他们的军心稳住,任平这边的军心就要完蛋了。
其前世的历史上,太子刘据也是这么输的。
论带兵经验,任平比不上贰师将军李广利,但是论识人,任平自信不输于他,甚至还自诩高其一筹。
透过事情看本质,他们双方在哪里会战,根本不是任平,贰师将军李广利能够决定的。
真正能决定的人,是稳坐甘泉宫的汉武帝。
一个能喊出“寇可往,吾亦可往!”的皇帝,会坐视自己像乌龟一样蹲在甘泉宫,等着自己儿子的手下将领率大军来攻打自己么?
从那些俘虏神情可得知,现在的汉武帝还未公开在军中露面,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到底年事已高,危机之秋,许多事难免要顾及一二。
“报!将军!逆贼李广利率军下山,已至我军二十里外!”
“好!”
任平闻讯当即拍地起身。
“传令各部,列阵行军,向逆贼之军,缓步推进!”
“诺!”
一声令下,三军雷动。
任平与李广利,合计差不多有五万人,在甘泉宫山下三十里外的平原,于征和二年七月十三日上午,对垒会面。
此时李广利的部队和任平的部队相距不过二三里。
李广利到底是老奸巨猾,其虽然被迫和任平打平原遭遇战,但他却并不是没有准备。
他抢先一步下山,在时间上占据了主动权,为得就是能够让自己麾下的两万士卒,可以在即将交战的平原上彻底展开。
这一点任平早有预料,但却无法改变,不论自己怎么赶路,动静都不会小,逃不过李广利的耳目,其总会先自己一步,在预设战场上布置好兵力的。
对方先前派出几百骑兵,袭扰任平部队,也是为了打乱任平部队序列。
本就是以纵打横,如果任平的部队序列再被冲散,那仓促之间,就很难在李广利的面前,形成有效战斗力了。
只不过李广利做梦也没想到,任平这个“绣花枕头”,会下令全军着甲而行,使得其一记妙手,沦为空谈。
人到一万,无边无垠。
第一次面对上万敌军,对方的旌旗,任平都数不清,你要说他此时不害怕,不紧张,那纯属扯淡。
任平很清楚,若不是自己还端坐在马上,恐怕此时他已经被吓得,连走路都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了。
纵然心中万分惊惧,任平狠狠的咽了咽唾沫,面色竭力维持平静,前进的马蹄,不曾慢下半分。
在场所有人,他是为数不多,没有退路的。
李广利将部队平铺,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一个冲锋,以摧枯拉朽之势,压跨任平的部队。
虽然任平的部队多,但是展不开有啥用?
简单来说,就是双方现在一旦交战,一段时间内,任平要以先锋部队的五千人,应对李广利蜂拥而上的两万人。
只要他的五千人,稍微顶不住,漏出败退之势,其后面的两万五千人,立马便会兵败如山倒。
先锋部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任平决定亲自上。
太子殿下,此时已然被他安排在最安全的后军,一旦任平败了,太子也有时间,被人护送着退回长安城。
任平都自己上了,他的那二十名结义兄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这些人中,有似罗愣娃那般自告奋勇的,也有如王小利这样被点到名后,沉默不语,呲牙咧嘴的。
可不管他们内心做何想,他们的命运,早在几日前结拜时,就和任平绑定在一起,此时想退缩也来不及了。
任平的战术部署很简单,第一排放一千盾牌兵,由罗愣娃统帅,第二排是一千名长矛手,有他自己统帅,第三排是一千名弓箭手,由王小利,冯辉共掌之。
后面两排是刀斧手,由他剩余的结义兄弟率领。
再之后则是阿古柏率领的数千宣曲宫,长水两地的胡骑。
“杀!”
两军相见,格外眼红,贰师将军李广利,比任平想得要果决,其在目光中出现任平大部队的那一刻,便下令向其冲杀过来。
与任平的布置不同,李广利麾下冲在最前面的,是其最精锐的着甲骑兵。
把骑兵安排在最前面,李广利目的和任平想得一样,他就是要一举冲垮任平的部队。
不过与任平不同的是,贰师将军李广利可没胆子冲锋在前,或者说抢先布局的他,不用身先士卒,这是战争对于占了地利者的奖励。
“随我冲!”
任平的举动让李广利大吃一惊,其没有想到,任平率领五千步卒,不乖乖原地等着,反而主动冲锋,想要和骑兵来个对撞。
如此战术,在李广利看来,无异于自杀。
任平麾下五千步卒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们看见自家将军,都和他们一起冲锋,将军的大纛就在他们中间,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后退?
在这个世代,人和人的性命,生来便被赋予了不一样的价值。
在那些随同任平冲锋的步卒心中,任平的性命就是比他们高贵。
正是因为这种观念,才能让他们此时义无反顾的跟随着任平,向疯子一样,一同迎上奔驰而来的骑兵。
如果有人问,现在的任平是什么感受,他纵然再怎么冥思苦想,也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在史书,电视剧,电影上看,听别人讲,都没办法体会第一次上战场,还是直接面对万人搏杀大战役的当事人心情。
任平现在脑子里完全是蒙的,其手持自家大纛,骑着战马,被周遭己方士卒裹挟着唯有前进。
他这身装扮,可谓是把战场作死玩到了极限。
战场之上,主帅大纛就是一个标志,敌军会死命的往这里冲,只要毁了大纛,对方的士卒军心便会大乱,这仗就赢一半了。
今天任平还亲自持大纛,就等于大纛一倒,他本人估计也没命了,这对于己方士卒,又会是一个重大打击。
且他好死不死的,还在一众步卒里,骑着战马,宛如鹤立鸡群,明摆着告诉敌军,往他这边冲,只要冲过来,他们就能赢。
任平整出这些骚操作,并不是他脑子有病。
虽然这些骚操作,危险系数极高,但收益也非常大,他麾下士卒,此时个个悍不畏死,勇猛无比,气势如虹。
并且他手持大纛,也方便了指挥。
冲锋之前,他已经把大体计划,告知了一众将领。
但如何能够确保,他们会按照任平的计划来呢?
毕竟他此时人在前线,可没办法坐镇后方,传令指挥。
一切的困难,在任平手持大纛冲锋时,皆迎刃而解。
从现在开始,只要大纛不折断,他本人不死,后面的将领就会依计而行。
纵然他们有临阵脱逃之心,那些士卒,也不会让他们有此举动。
主帅都在冲锋,大纛在那,一众士卒,可不会听从自家指挥官的撤退之言。
这便是任平废了几天,连番奔波,又是画饼,又是请太子随军,又是多次出示太子符节,皇帝符节的成果体现。
他的威信已然在麾下士卒的心中,初步树立起来了。
一个有威信,师出有名,身先士卒的主帅,其麾下士卒,没理由在战场上抛弃他。
说是冲锋,但任平率领的五千先锋军,却没有一人奔跑。
大家只是听从任平的号令,盾牌兵在前,其次长矛兵,再是弓箭手,刀斧手押后。
众人亦步亦趋,维持阵型不乱的前提,向冲过来的骑兵逐渐靠近。
任平不需要自家这支先锋部队冲得多快,他只要给后续部队拉扯出空间即可。
战场之上,生死不过一瞬间。
贰师将军李广利的骑兵,于电光火石之间,冲到了任平布置的盾牌兵前方。
只一个照面,盾牌兵便被冲得七零八落,一千人里能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
当然贰师将军李广利的骑兵,也不会好受,任平亲率的长矛手,很快就把这些骑兵,串成了血葫芦。
短短片刻间,贰师将军李广利的数千骑兵,便彻底报废了。
这是贰师将军李广利,完全没有想到的。
长矛兵克制骑兵的正面冲锋,这是一个当兵人就知道。
但这有一个前提,便是长矛兵在看见自家面前的盾牌兵脑袋被马蹄踩碎后,仍然可以紧紧握住长矛,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之举。
以往为了达到这样目的,主帅都会设置督战队,可即便有督战队,后退的长矛手也要占据三四成。
不过有六成长矛手能够坚守岗位,已然可以被称之为训练有素了。
像任平这般,麾下长矛手无一退缩,身后还没有督战兵的,在李广利眼中,完全是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任平也在这场冲锋对抗中,拔出佩剑,斩杀了一名敌军。
纵然这名敌军,只是一个座下战马被洞穿,自己退部也受了重伤,只能暂且趴在马背上苟延残喘的士卒,但任平斩杀了他之后,由其鲜血喷洒在自己面甲上,心中的紧张感,顿时荡然无存。
贰师将军李广利的部队,不仅有这几千骑兵,当这些骑兵死绝了后,他们后面的步兵,还在继续奔跑冲锋。
“放箭!”
任平一声令下,不仅其先锋部队的弓箭手应声而出,他后续部队里面,只要能持弓者,皆依令而行。
后面的部队,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只要看见其率领的部队再干什么,知道自家的大纛还没有倒,他们跟着照做,便足够了。
任平麾下的两股弓箭手,一股平射,一股抛射。
甲胄可以很大程度上,抵挡箭矢,但战场上从来不缺少倒霉蛋,待到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后续步兵,冲到任平近前时,其近一万的披甲步卒已然损伤了二千有余。
一千长矛手,抵挡了几千骑兵,他们现在手中的长矛,已经完成了使命,失去了杀伤力。
但这并不等于,他们便没有用处了。
串着马匹和骑兵尸首的长矛,此时成为挡在任平部队面前的一座临时“城墙”。
贰师将军李广利的步兵,想要冲到任平的面前,就要翻过这座由他们昔日同袍尸体搭建而成的“城墙”。
想要翻越这座“城墙”并不简单,过程中会有无数箭矢问候他们。
平射箭矢,离得远了,杀伤力不够,透甲率不高,但近距离射击,那些贰师将军李广利的步卒,就是活靶子,谁爬那座被串满尸体的“城墙”,等待他们的都只有被射杀的命运。
即便侥幸活着翻越了这座“城墙”,迎接他们的,还有已经枕戈待旦多时的刀斧手。
贰师将军李广利麾下,聪明的步卒已经发现,那座由他们自己骑兵尸体堆建而成的“城墙”,就是一个陷阱,他们想要绕道而行。
很不凑巧,他们刚刚有这个行动,就被任平身后,阿古柏率领的数千胡骑,踩爆了脑袋。
同样是用骑兵作为自己的杀手锏,贰师将军李广利,选择让他们正面冲锋,而任平则让他们两侧迂回,直插敌人的腹部后方。
正面对抗中,列阵以待的步卒,和骑兵交锋,有一战之力,但被数千胡骑,穿插反复冲锋自家两翼后,贰师将军李广利的步卒,就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任平先前放回去的俘虏,此时起了作用,眼见大势已去的士卒,并没有再负隅顽抗,纷纷扔下手中兵刃,投降的动作,麻利极了。
任平战前给阿古柏的敲打起了作用,这次其可没胆子,在任平的面前,屠杀手无寸铁的俘虏。
这场战斗,开始的很快,结束得也很快,总共加起来,也就一柱香的时间。
任平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端坐在马上,他的双腿,早就麻木了,此时没有人搀扶,根本下不了战马。
如今正是其威望正盛之时,周遭的士卒,不论是己方,还是敌方的,看他的眼神中,都宛如看尊战神般。
任平很享受这种目光,他也需要这种目光确立自己的地位,故而麻木的感觉再难受,他也没有做出让士卒搀扶自己下马,自损逼格威严的举动。
“将军!阿古柏派人过来禀告,说是李广利那贼人,方才见大势已去,提前带着数十亲兵,逃向了甘泉宫,阿古柏带人追至甘泉宫山下,不敢擅行,故而前来禀告,请将军定夺!”
若不是罗愣娃憨厚的声音响起,任平还沉浸在周遭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感慨中。
“叫九弟!话说五哥你方才够悍勇的,用手中重盾连锤死三名骑兵,昔日高祖麾下的樊哙,想必也不过如此吧?”
听到任平对自己的夸赞,罗愣娃不好意思的憨厚笑了笑。
其现在一点没有,方才手持重盾,面对骑兵跃马于头顶,冷静击其腹,再锤其头的狠辣果决模样。
“让阿古柏带人回来吧!你去探查一下,咱们弟兄,士卒,死伤了多少,极力救治,能留全尸的,便给个全尸。”
“诺!”
罗愣娃听到此令,脸色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
对于李广利的逃跑,任平一点都不惊讶,他们的胜负,早在其麾下数千骑兵阵亡的那一刻便已然分出来了。
战场大局已定,再留在此处,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任平调转马头,赶赴后军太子马车所在,禀告战果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