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大战,情况不明,太子刘据如何坐得住,其一早便下了马车,翘首以待。
任平这边才打赢,立马便有传令士卒,向太子禀告喜讯。
太子刘据闻听喜讯,脸色舒缓不少,但依旧原地等待,其还是要听任平亲口说,方才放心,确信。
“殿下!末将不辱使命,逆贼李广利之军,已被吾击败,现其逃窜入了甘泉宫。”
任平纵马归来,嘴里一边禀告的同时,一边费劲儿的想要下马,周遭的士卒见此,连忙向前搀扶,却是一把被太子刘据屏退。
太子刘据在众士卒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亲自扶双腿麻木的任平,吃力的下了马。
“殿下隆恩,末将万死不辞!”
任平一下了马,便借着双腿麻木之即,瘫坐于地。
若没有他此时狼狈不堪,哪里有机会让太子刘据向一众士卒,彰显其礼贤下士,宽厚仁慈。
“任卿为孤操劳,着实劳苦!”
其今日之功,不可为不伟,如此大胜,若是再配上一副神采奕奕,飞扬跋扈的神色,纵然太子刘据当面不说什么,心里也要犯嘀咕。
但此时任平越是表现得狼狈不堪,越是能让周遭人觉得,自家将军,不是战神,而是一名有血有肉的人,太子刘据的戒心,也会因此消弭。
见太子刘据一脸感动,还要亲身来搀扶自己,任平知道时机差不多了,连忙顺势挽住其手臂,进言道。
“殿下,如今逆党奸邪大势已去,正是进甘泉宫接驾的好时机。”
太子刘据闻言,反而露出迟疑之色,事到如今,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家父皇。
汉武帝几十年树立的威信,让太子刘据,至今仍觉恐惧。
任平见此,继续进言,他自然不能让太子刘据再迟疑,若其此时不见,一旦那个汉武帝自己溜达出来了,到时候恐怕他和太子刘据,就逃不掉谋反的名头了。
别看眼下任平的军队,对其颇为信服,他指挥起来,也犹如臂使,但任平并没有因为大胜而发飘。
他深知,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只要汉武帝一出现,一声令下,方才还跟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士卒,砍起自己脑袋来,绝不会有一点手软。
一战之威,如何能和汉武帝数十年之威望,相提并论?
更何况,对上汉武帝,任平先前的谎言便会不攻自破,没有大义名分在手,他连屁都不算。
正因为任平看得清楚,其此时已经打定主意了,自己今天就算是拖,也得把太子刘据拖到甘泉宫去。
“殿下!千难万险,已经过去,今大事成败在此一念间,殿下切不可犹疑,致使重蹈被奸邪所趁之覆辙,臣虽不才,愿为殿下,陛下,肝脑涂地。
往事种种,皆臣之过,臣愿带随身精骑数十,陪同殿下进宫见驾,万般雷霆,臣以项上人头,阖家性命担之!”
任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太子刘据还有啥可拒绝的?
即便他心中再有不情愿,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既如此,孤便依任卿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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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泾水调来的水手,并没有参加平原战斗,但他们却在山间路口,居高临下,将这场战斗看得一清二楚。
任平和贰师将军李广利的两军厮杀,深深震撼了他们,加之任平一路走来,端坐马上,双手高举皇帝符节,太子符节,这些水手便是有一二个胆大的,也不敢有所阻拦。
这条山路任平希望走得慢一些,但世事往往事与愿违。
其带着活下来的十二個结义兄弟,陪同太子,于不知不觉间,便行进到了甘泉宫的门口。
宫门外站着一排衣襟染血的士卒,任平虽然不认识他们,但猜也能猜到,这些士卒应该就是李广利的亲兵。
这些亲兵,初见任平本来想要拔刀相向,但再看到其身边的太子殿下后,便默默的将已经出了一半鞘的佩刀,收了回去。
太子刘据脸上,此时不见半分犹疑,懦弱之情,其飞身下马,微微整理了衣冠,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迈步便往甘泉宫里进。
“尔等在此等候!”
任平给一众结义兄弟下了道命令后,便紧随其后,也跟着太子殿下进了宫门。
看守宫门的当值太监,见了二人,根本不敢出言半句,其只粗略的望了一眼,发现是太子殿下后,便把自己的头颅给深深埋低了。
在赶赴汉武帝所在宫殿途中,任平灵机一动,快步追上太子刘据,将自家怀中的太子符节,皇帝符节,北军虎符,皆交到了他的手上。
太子刘据对此并没有多想。
“儿臣刘据请见父皇!”
守在汉武帝殿外的,乃是宦官苏文,其见了太子殿下后,满脸堆笑,想要上前禀告什么,太子刘据却是没有给他半分好脸色,一点也不搭理他,只是紧走几步,来到殿门外,高声通传。
太子刘据这般做派,弄得苏文好不尴尬,其微微将手臂伸入怀中,不知道在摸索什么,当其有了决断之时,正好对上了任平冰冷的眼神。
吓得其讪笑一声,连忙将怀中的手臂拿出来晃了晃,以证自家清白。
“哼!”
任平见此,冷哼了一声,紧紧握着腰间佩剑。
“给朕滚进来!”
突然从殿内传来苍老洪亮的声音,吓得殿门外三人,皆是一哆嗦。
太子刘据转身和任平对视一眼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面前殿门打开。
当殿门打开的一瞬间,任平从侧面,透过缝隙,瞥了里面一眼,发现李广利正在殿中跪着。
殿内最高位,设有一张软榻,榻上半卧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
老者的相貌,任平还来不及观瞧,便已经跟太子刘据进了大殿。
进了大殿之后的任平根本不敢再四处打量。
其激灵儿得很,随手将殿门关闭后,直接顺势便跪倒在距离那老者最远的殿门旁了。
“儿臣刘据,见过父皇!”
相比之下,太子刘据的胆量,要比任平好多了,其大步流星,越过李广利,来到汉武帝榻前,拜倒请安。
“太子好威风啊!来来来!汝不是喜欢朕座下的榻椅么?上前来拿!”
汉武帝言罢,任平不知他人做何感想,其却是直接将头颅埋低,心中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如此作为,绝非任平胆小怕事,实在是当今局面,已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面对汉武帝,他不做鸵鸟,又能如何?
要是有得选,其宁可再和贰师将军李广利打一仗,也不愿与此殿中多停留一刻。
“父皇明鉴,儿臣惶恐,儿臣绝无半点异心,安敢做不当人子之举?”
太子刘据说话间,涕泪横流,汉武帝见此,沉默半晌,方才出言道。
“汝当朕是齐桓公,赵武灵王之辈?”
汉武帝此言一出,太子刘据不由得以头锄地,磕头如捣蒜,很快便血覆其面。
一旁的任平见此,感觉尤为熟悉。
“汝这是做甚?汝乃一国储君,行此癫狂之举,成何体统?”
汉武帝嘴上不饶人,但见太子如此,却还是忍不住俯身一把拉住了他的臂膀。
“父皇!江充乃卑鄙小人,其设计陷害于儿臣,京中被其逼死者不下万余,儿臣初遇祸事,心中惶恐,本月所派问安父皇的使者,又一直杳无音信,儿臣进宫问询母后,母后更没了主意。
儿臣细思之下,愈发恐惧,直感觉父皇已遭这些奸逆毒手,随即兴兵,行此错事,皆是因想铲除奸邪,为父皇血恨之故!”
太子刘据颇有头脑,回话之时,仍不忘先以言语,将自家母后卫子夫开脱出去。
汉武帝闻言,神情几多变化,一旁跪倒在地的贰师将军李广利偷眼观瞧,见此情形,其却是跪不住了,当下急言道。
“陛下!万不可受太子一言而蔽,若说奸邪是江充,那又与丞相刘屈氂何干?
太子三番五次,派人追杀丞相,以至丞相刘屈氂惨死,还请陛下明断!”
年老多疑,汉武帝闻听此言,缓缓从太子肩头撤回来自家手臂。
太子刘据一时间百口莫辩。
任平见此,知道自己怕是不能再做鸵鸟了,若是再做,自己的脑袋,一会儿便要保不住了。
随即一狠心,理了理思绪,高声言道。
“启禀陛下,丞相刘屈氂与其妻行巫蛊之事,诅咒陛下,伙同贰师将军李广利,意欲陷害太子,另立昌邑王刘髆,并以宦官苏文为内应,威逼陛下派遣赶回长安调查情况的使节,诬陷太子谋反,致使陛下,险些晚年丧子。”
任平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言一出,别说是殿内几人皆惊疑不已,此刻贴身于殿门外,附耳偷听的苏文,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瘫软在地了。
“陛下!此人狼子野心,构陷于臣,请陛下明察!”
如今贰师将军李广利的辩驳,在殿内回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汉武帝沉思片刻后,忽然发旨。
“来人!”
其一声令下,自殿后暗门,瞬间涌现出数十名,身穿精致皮甲,手持尖刀斧钺的猛士。
“将先前报信之人,给朕带过来!传苏文殿内候旨!”
“诺!”
这些猛士,训练有素,听到旨意后,立马便出去了十来个人。
只片刻时间,便把裤裆湿润的苏文,以及一名周身抖成筛糠的小太监,带进殿中。
“当日汝如何得知太子谋反的?”
被问询的小太监,此时被吓得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汉武帝见此,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猛士,左右开弓,连扇其几个大嘴巴,直把他两腮都打肿了,方才让其镇定下来。
“回陛下,小的先前并没有进过长安城,小的太害怕了,远远望了一眼长安城,便自行跑了回来。
小的回到甘泉宫,黄门苏文,叫小的不要如实说,直说太子谋反,不听陛下传召,若不然小的性命难保。”
“陛下!小的冤枉啊!陛下……”
苏文听到一旁的小太监所言,害怕极了,连连出声喊冤。
“金日磾,把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给朕拖出去斩了!”
“诺!”
汉武帝此时怒不可揭,其一声令下,自身旁走出一位相貌不凡的猛士,来到苏文和小太监二人中间,两手各抓起他们二人的头发,拖拽着便出了殿门。
其路过任平身边时,任平还偷眼观瞧了一下,到底是活着的四大托孤臣子,任平如何能没有好奇心,不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贰师将军,护驾不利,兵败泾水,减食邑千户,爵位不变,即刻起归长安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擅动!”
“诺!”
亲眼看到苏文和小太监被拖出去,李广利以为自家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今得了这么一个惩罚,如何能够不感恩戴德,连连叩首,倒退出了殿门。
对于汉武帝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任平早有预料,自家所言,除了苏文一事,无甚凭据,能得到眼下这个局面,已然是万幸了。
“汝有何能,可与冠军侯相提并论?”
汉武帝也不按套路出牌啊!
任平瞥了一眼,还跪在塌下的太子刘据,心中暗暗叫苦的同时,连忙回复道。
“回陛下,臣才疏学浅,资质平庸,岂敢与冠军侯相提并论,类霍校尉之言,不过是旁人,对臣的调笑罢了。”
“抬起头来!”
任平也不知道汉武帝到底想干啥,其闻言只能照做将自己头颅抬起。
直到此刻,他方才目睹了汉武帝的真容。
论样貌,倒是和任平前世的电视剧扮演者,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任平面前,活生生的汉武帝,眼神更犀利,明亮。
如此眼神生在满头白发的老者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苏文乃朕近侍,其与朕之使者隐匿行事,汝如何得知其中细节?”
对于汉武帝的问询,任平早就做好了准备,其闻言不紧不慢的回道。
“左丞相刘屈氂,死于臣之当面,此事乃他告知于臣的。”
任平言罢,心中忐忑不安。
汉武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其也不知道他此时做何想法。
虽然之前已经准备颇多,但真和汉武帝当面对话,任平的心脏,还是“砰砰砰”跳得飞快。
他深知,自己和任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就在汉武帝一念之间,由不得任平不紧张。
“汝是不是以为败贰师将军,自己很会带兵,很能打仗,不下于昔日的冠军侯?”
“微臣不敢!”
任平听出汉武帝语气有所波动,连忙将自家头颅低下,以身伏地。
“哼!不敢?若真如此胆小,尔等与贰师将军会战泾水的三万精兵从何而来?
汝既喜战,那便给朕滚到朔方去,和匈奴人战!
命你屯兵沃野,无令不得回京!”
自从那日任平和太子刘据在太子宫夜谈过后,其便没少拿着大汉疆域图琢磨。
朔方郡乃是大汉的边防重镇,其中沃野县,靠近阴山,现今虽然漠南无王庭,一般的边关州县,少有大战,但沃野县因为比邻阴山,匈奴人的骚扰便没有断过,且距离京都长安,可谓是十万八千里,纯纯的苦寒之地。
以往迁到那去的百姓,朝廷都要给极大优待,甚至是花钱雇人去那里戍边,开垦。
让任安这种在长安土生土长的官宦子弟,去沃野县屯兵,不说其中风险,单这无令不得回京,便是有浓浓的发配意味。
一旁的太子刘据,听闻汉武帝这个旨意后,心中不忍,刚准备给任平求求情。
任平这边倒是先行一步,领旨退出殿门了。
“诺!”
倒退出了殿门,将殿门仔细关好后,任平快步离去的同时,脸上笑容逐渐浮现出来。
他本就巴不得离朝堂越远越好,去沃野县屯兵,换在其他京中将领身上是极大惩罚,可放在任平身上,正好随了他的意。
若不是要顾及汉武帝,太子刘据的脸面,唯恐其收回了旨意,任平都要忍不住大笑出声了。
与匈奴对战,少不了刀光血影,但相比于朝堂诡谲,世家权贵间的明争暗斗,汉武帝年老多疑,喜怒无常,那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