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孟,据前日阿古柏送来的军报所说,卫律一见卫广的大军,便直接弃城而走了。
如此良机,子孟不派那些胡骑去追么?
阿古柏可是在范夫人城晃悠有些时日了,今天他还托人给我送了一些自匈奴军中缴获的金银,拜托我来劝劝子孟,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陈旭说话间,亦没有忘了落子,就以棋局而论,他是已然要将死霍光了。
“能请动你陈留之,想必那胡人出价不菲啊!有什么好玩意儿,汝倒是拿来,与我品鉴,品鉴啊?”
霍光闻听陈旭之言后,小小耍了一个滑头,也不认输弃子,只是起身到一旁,自顾自倒了杯酒,酌饮起来。
“子孟焉能不知我?我陈留之岂是爱财之人?咱们真看着那卫广独享奇功?”
陈旭对于自家这位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的兄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是真看不清楚。
眼下商丘成依旧和匈奴人对峙天山,卫广攻下范夫人城,可谓是兵不血刃,有范夫人城做汉军根基,卫广又以太子刘据的命令,通告三军他们所制定的“拖”字战略。
就陈留之观之,眼下战局,大汉占尽上风,卫律一跑,浚稽山中的李陵部,立马就跟着撤了,整個漠南,尽在汉军的掌握中。
如今虽是初春时节,但漠北之地,草木才长,根本不足以喂食牲畜,勉强喂之,若把根苗都毁了,那来年匈奴诸部,便要遭受更大灾祸了。
陈旭不信霍光不清楚,以目前局势而言,匈奴诸部,绝对支撑不了几日,说不得称臣请罪的表文,已经在路上了。
陈旭其父是宫中詹事,他太了解当今圣上的秉性了。
只要匈奴一服软,面子给足陛下,刘彻立马就会让太子撤兵。
此等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关键是他们一路,却没捞到什么战功啊?
霍光麾下这七万人,就阿古柏立了些功勋,其他将领尽陪着这位镇北将军遛弯了。
没有得到足够好处,他们上面倒是无所谓,中低层将士焉能服众?
陈旭劝霍光寻战机,是怕此战过后,那些墙头草,都倒向了卫家。
“留之,汝之眼界,比之先祖,尚有欠缺啊!”
陈旭闻听霍光此言,当即被气乐了。
“吾自是比不了老祖,子孟你的眼界高,你倒是给我说说,咱现在不打,回京后,如何安抚那些寸功未立的战将。
旁人且不说,就是那赵破奴父子,天天想立战功都想疯了,你倒是日日在城中府衙躲清闲,我却是被他们给烦的不得安宁。”
“哈哈哈……”
陈旭所言,引得霍光发笑不已,他一边又给自己斟满,一边回道。
“留之可曾听闻,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霍光之言,越说越气人,听得陈旭直摆手。
“子孟莫要啰嗦,汝再如此,我便让那些将领,每日皆都来寻你!”
“嘿嘿嘿……留之勿恼,留之勿恼!”
陈旭这威胁,霍光深惧之,他可是偷偷看过陈留之大帐外的景象,每日来访之人,络绎不绝,他是从早安抚到晚,若是换了霍光,早就没那个耐心了。
对于陈留之为自己,抵挡一二之事,霍光看在眼里,感念在心。
“留之,咱们此番奉命三路北击匈奴,于公乃是为了家国天下,于私是太子为主帅,咱们底下这些人的功劳再大,能大得过太子殿下么?
你要知道,攻取范夫人城,可不是他卫广的功劳,乃是太子殿下亲率大军,攻取范夫人城,和他卫广有何干系?
那篇三军战略策论,更是出自击虏将军之手,任平现在何在?
据我所知,他这几日正在返回朔方沃野城的路上,伤势虽无大碍,但仍需调养数月。
若论功,此战首功非他莫属,其都回朔方了,咱们还争什么?
这事你说底下人会看不明白么?
此番征战大漠,可有一个卫家子弟,崭露头角?
别说立功了,若不是任平他们为先锋,拖的住,便是现在才到范夫人城的第一批粮草,就该记卫不疑一大过。
若不是有太子殿下和他叔父压着,焉知不是又一个公孙敬声?
至于阿古柏,不过一胡人,此番他的功绩已然够了,先前咱们应允他的,只是一马军护军罢了!
此番回京,我自会兑现,他想立功,也不看看他的成色,我现在放他孤军去漠北,若是遇到匈奴招降,你说他是回长安做一个马军护军,还是在漠北匈奴之地称王?
赵破奴父子,打仗还行,朝局之事,丝毫不懂,没有我在,他们的脑袋早就被陛下砍了,任他们发发牢骚也就算了,此番留之回去,替我敲打他们一二,莫要得寸进尺,才重新得的列候之位,若是再坐不住,这次可没人保他。
至于那些墙头草,更不足虑,他们心里清楚的很,在你我这里得不到的,在他卫广那边更得不到!
任安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想要立军功,又惜性命,都想挑软葡萄捏,哪里有那么多给他们捏?
击虏将军的功劳大,人家的战略,他们有么?浚稽山会战换他们对上李陵行么?
为今倒是真有一件重要事,留之你这几日,替我走一趟沃野城,药材,良马,我都备好了,你替我看望一下任将军。
若有可能,不妨谈谈其口风,我不信,卫广此番和他,还能真是铁板一块不成?”
陈旭听罢这番言论后,半晌没说话,许久之后,他方才长叹道。
“吾不及子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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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北面的战报,都拿下去好好看看,看看朕的儿子,尔等的太子是如何带兵打仗的!
田千秋,桑弘羊,汝等最该好好看看,没有十万精骑便不能胜匈奴?步卒便不能敌骑兵?”
今日朝会,汉武帝刘彻尤为欣喜,他那神色,得意的好似一只斗胜了的大公鸡一般。
底下大臣见此,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间歌功颂德之声,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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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今天真好看!”
“呵!就你嘴巧。”
儿子打了胜仗,做娘的如何会不高兴,汉武帝今夜要大宴群臣,卫子夫身为皇后,自然是要盛装出席的,故而一早便已然在打扮了。
她的身边,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偶尔没大没小的多几句嘴,卫子夫倒也不甚在意,反而觉得有趣。
“萍儿,最近怎不见拳夫人啊?”
卫子夫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也不知道她心里想到了什么,忽然向身后宫女发问,语气甚是平淡,漫不经心。
萍儿伺候卫子夫已然十余年了,自家娘娘的性情,被其摸得透彻的很。
虽然卫子夫看似语气随意,但萍儿却不敢乱答,她稍加思索斟酌后,方才缓缓而回道。
“奴婢近来也少在宫外走动,听下面的小妮子说,好像拳夫人因为何事触怒了陛下,被陛下罚去甘泉宫幽居静思,已然有些时日了。”
“嗯!”
卫子夫闻言后,简单的回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待到她大体梳妆差不多时,方才又忽然吩咐道。
“我听说任将军有个姐姐,品性不错,才貌双全,此番任将军为陛下立了大功,本应该来殿上饮宴的,只怪他们家男丁都在外面为国效力,方才错过了时机。
这本是朝局大事,咱们后宫不该干预,但咱也不能冷了贤臣良将的心。
一会大宴开始,你挑些可口的饭菜,给任家送过去。”
“诺!”
卫子夫“啰哩啰嗦”了一堆,萍儿皆记在心里,一会儿她还要把这话,原封不动的说给陛下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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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内
拳夫人百无聊赖,正折一支败了的梅花,正这时自宫外,一侍女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愈发没规矩了!天天这般行事,哪天陛下来了,怕又是要连累我!”
侍女被拳夫人训斥一番后,心中没有丝毫在意,只是象征性的低着头,做个认错姿态罢了。
都是贴己的老人,谁又能不知道谁呢?
“夫人,昌邑王求见。”
“他还真来了?”
拳夫人闻听侍女贴耳禀告后,手中花枝为之一顿。
“且叫他在偏殿等我。”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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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已然有了身孕,如何能经受住颠簸,还是由妹妹我代劳去迎三郎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任平受伤,身体不济的消息,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朔方,在任平出征后,红英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因此精力不济,城中女眷无人主事,多亏了邹兰赶来,以任平新晋妾室的身份,暂管沃野城中女眷后勤之事。
原本红英还不知道该如何跟邹兰相处,但等二人经过一番长谈后,“姐姐”,“妹妹”,那是叫得亲热无比。
沃野城中之人,便是连崔田也不例外,皆对二者谈了些什么,深感好奇。
尤其是那些一家豢养了多名妻妾歌姬的商贾,更是不惜花重金打探,最终皆是一无所获。
原本任平负伤的消息,大家都瞒着红英,但她乃何等聪慧之人?
底下婢女士卒的反常,不过一二天,便被红英发现了端倪,只需她略微一诈,她们便只能如实禀告了。
红英得了消息后,便在沃野城待不住了,吵着要去寻任平。
她在沃野城地位超然,今又怀了任平的骨肉,城中之人哪个敢拦?
唯有同为任平妾室的邹兰,能够劝几句。
往常几天,邹兰也不好说,这是今日实在拦不住了,又加之红英今天上马后,便有了恶心,呕吐的感觉,人还未下马,已经是吐的稀里哗啦了。
一众仆人,婢女见此,都慌了神,多亏了有邹兰在场,见此,连忙指挥众人,七手八脚,忙活了好半天,方才将红英从马上接下来,用门板抬回了大帐软榻上。
“妹妹,我若不去,独留城中,亦是寝食难安。少军于莪有大恩,若是他有万一,我焉能独活?”
红英去意已决,邹兰眼见拦不住,稍加思虑后,跺了跺脚,决议道。
“姐姐要去,妹妹我自当同去,然姐姐这身子骨,却是再骑不得马,我让下人套车,其内多铺被褥,再求崔县丞,派一队兵士护送,想必便无碍了。”
红英闻言,却是摇头不肯依。
“若驾车而行,一日不过数十里,几日才能见到少军?我这身子不碍事,稍后再把肚子紧一紧,便可驾马,我阿娘生我之前,便挺着个大肚子牧羊放马,我们西域女子,没有那么娇气……”
红英还欲再言,却是被邹兰给打断了。
“姐姐莫要多言,你现在身怀三郎骨血,真正的未来公子,你便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三郎着想,马车虽慢,但咱们在走,三郎亦在走,两车总有相遇之时,自是比留守沃野苦等的好,若姐姐执意不依妹妹,妹妹便是一头撞死在这,也不能让姐姐任性独去。”
“好妹妹!姐姐依你便是,依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