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单于!丁灵王遭遇汉军胡骑,双方战于涿邪山,右校王恐其遭不测,带兵前去支援,遇汉军援军万骑,战罢半日,未分胜负,汉军现在已然合兵一处,屯集在浚稽山,同右校王和丁灵王,隔母河对峙!”
“好!李陵打得好!”
自派卫律前往探听霍光部虚实以来,前线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反倒是汉太子刘据的使臣,已经带着汉武帝回批,来到了匈奴营地,准备商讨一下关于后续议和的具体事宜了。
总收不到卫律部队的信息,狐鹿姑大单于的心里也没有底。
今日闻听卫律和李陵率军顶住了汉军,他自是高兴不已。
此时大汉太子刘据的使臣,亦在大帐之中,闻听这番战报,脸色很是不好看。
“如侯!哈哈哈……我已经感受到你们大汉的诚意了。
现在也是时候,给出我们胡人的诚意。
你可以即刻与我签订盟书,大汉皇帝陛下,不愿意下嫁公主于我,我也不计较,但我的儿子年幼,经不起奔波,便也不去你们长安了。
若是你们大汉同意这个提议,我即刻便可传令,让涿邪山一带的我军兵马撤回来。
自此以后,我将率部退回漠北,不复再入漠南。”
如侯听完狐鹿姑大单于的提议,胸中气愤不已,但却不好多说什么,唯恐自家因一时之怒,坏了自家太子殿下的大计。
故只有咬着牙,淡淡的回道。
“兹事体大,我不敢妄专,需禀明殿下,再作回应。”
“请便!”
狐鹿姑大单于,一点也没有挽留如侯的意思,此时已然是夜幕降临了,但他的言语很明显,是一刻也不久留大汉使臣。
如侯见此,亦不在多言,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哈哈哈……”
“恭贺大单于!”
“上天保佑!”
“儿郎们威武!”
………
如侯刚刚离开大单于的大帐,大帐之中一众匈奴权贵,便因为方才的“捷报”,而大肆庆贺起来。
“上酒!”
狐鹿姑大单于也很是高兴,李陵和卫律,给他打出了意想不到的筹码。
现在他们和汉军骑兵对峙于匈奴母河两岸,如果范夫人城中的汉军给予骑兵支援,那他将毫不犹豫,率领麾下近十万匈奴士卒,一举压上,全歼了这股汉军。
到时候整个范夫人城,便成了一座孤城。
没有骑兵护卫,后续的粮草,根本运送不过来,匈奴只需要围困范夫人城,最次的结果,亦能重铸他们老祖宗的辉煌,再演一次白登山之围。
当然范夫人城的汉军不出动,匈奴大军也不敢动。
和李陵,卫律对峙的汉军,皆是骑兵。
匈奴大军一旦过去,人家想跑,随时都可以。
只要他们跑到范夫人城周围,他狐鹿姑大单于是追还是不追?
如果他追,则汉军就可以依托范夫人城,白白消耗匈奴骑兵。
如果他不追,赵破奴父子以及阿古柏的军队,就在城外骚扰他,长此以往,对于他的军心,士气,都是一個重要打击,并且他还要面临其麾下部族粮草不济的问题。
再拖下去,他们部族的牲畜,就要错过今年下崽繁衍的时间了。
简单来说,现在匈奴和大汉都缺时间,都就看谁更缺时间,谁先选择让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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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那小子在想什么?派赵破奴父子来,这是支援我们么?天底下哪有援兵变前锋的道理?
还有阿古柏,以为他现在是跟着任平在泾水打李广利么?
是不是也要我这把老骨头,带着步卒冲出去,替他顶第一阵?”
范夫人城中,卫广对着堪舆图将满腔怒火,喷射而出。
房间内的众将,都知道他正在气头上,谁也没在此时出言,去自找不痛快。
连日来卫广着实遇到了一系列麻烦事。
他原先本想着带领卫家子弟,出来捞捞军功,把卫不疑和卫登失去的列候之位,尽快重新拿回来。
谁曾想自从他到了漠南之后,终日留守于范夫人城,甭管是顺风仗还是硬仗,都没有他们卫家子弟的事。
本来这个情况,卫广也能接受,好好在范夫人城熬着,把匈奴人熬垮了,也是大功一件。
临出长安的时候,卫广心中便预料到了,如果战事不利,该如何尽可能的保全卫家。
所以他让卫不疑,做了督粮官。
高祖当年,早就言明,无功不可封侯。
因此大汉的列候,分为两类,一个王子候,一个是功臣候。
其中功臣候,很好理解,便是立下足够功勋便可封侯。
但这个功勋涉及范围就比较广了,大致可以分为军功侯、事功侯、定策侯、外交侯、归降侯、告密侯。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只要卫广此番在前线不打败仗,卫不疑作为这一路大军的督粮官,没有大错,战事结束后,凭借之前其父的萌荫,再加上太子刘据的说项,以事功侯的名义,与汉武帝讨一个列候封赏,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现在偏偏是粮草出了问题。
虽说出问题的是郑氏兄弟,但卫不疑身为督粮官,失察之责他是一定要负的。
如此一来,别说让他弄个事功候了,回京不受处罚,已然是万幸了。
至于卫登,就是个二百五,他的武艺,卫广还能不知道么?
自己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天天想着同任平一样,去战场上找匈奴人拼,但是他只看到了任平之勇,却没看到任平之智,战事之险。
他兄弟卫青就剩这么两个儿子了,卫广哪里舍得让卫登这个没脑子的再去犯险。
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兄弟交待?
想到此处,卫广就愈发气闷,卫家子弟不争气,他想扶持郑家为外援,谁曾想这郑家的人更不争气。
卫广让郑氏兄弟看管范夫人城的粮草,粮仓起火,烧毁大半,致使城中汉军,险些无粮可用,这也就罢了。
卫广最不能容忍的是,经过彻查,竟然发现郑氏兄弟,私自将城中粮草,高价倒卖给匈奴人。
好在查出此事时,恰逢太子出城去沃野城调粮草,卫广怕郑氏兄弟这些龌龊事,牵连到卫家,直接就授意自己兄弟卫步,带领手下亲卫,给郑氏两兄弟斩了。
太子刘据回来后,卫广只是禀告了自己命人将他们杀了,刘据也没问他缘由,此事便暂且不了了之了。
卫广深知,他们卫家,最大倚仗就是太子的信任。
但眼下战事不利,若再这么下去,卫家还是会受到太子信任,但只能做个闲散侯爷了,再想进大汉权利的中心却是难了。
这对于卫广来说,是绝难忍受的事情。
“太子殿下到!”
正当卫广焦头烂额,大发火气的时候,刘据来了。
刘据很会挑时候,他此时前来,正是卫广发完脾气的时候。
刘据知道卫广最近压力很大,所以特意错开一些时间,给这位老将军发泄发泄。
收敛脾气的卫广,正准备给刚刚进来的太子刘据见礼,但是在发现其身边跟着任平时,神情立马有所变异。
“参见……”
“都免了!”
众将刚要行礼,太子刘据却是抢先了一步,打断了他们,并免了他们的礼。
进入议事大厅后,太子刘据也不客气,直接迈步坐上了主位。
卫广和任平对视了一眼,今天卫广没和任平谦让,自顾自的直接坐到左垂手,任平对此无所谓,甚至还有心和赵充国谦让一下,但是见赵充国挥手拒绝,他也不再啰嗦,径直来到了右垂手的位置面前跨立站好,却不就坐。
屋内众人见此,皆是一脸诧异,还不等太子刘据问话,卫广却是脸色一沉的率先开言道。
“任将军为何不就坐?莫不是再等老夫让坐于你?”
卫广此言一出,屋内诸将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唯有太子刘据的眉头,皱得有些深了。
任平见此,连忙先是拱手对着太子身施一礼,方才面对卫广客气的回答道。
“卫老将军误会了,我一连骑了几天的马,实在是屁股受不了,现在让我坐,无异于给我上刑。”
“哈哈……”
“呵呵……”
“嘿嘿………”
任平之言,逗得在场众人哄堂大笑,大家多数都是武将,自然知道任平所言非虚。
卫广听罢解释,也不复多言了。
不过有了任平这个小插曲,厅堂中方才的尴尬,沉闷气氛,却是一扫而空。
“适方才,如侯出使匈奴已归,据如侯所言,匈奴的狐鹿姑单于,已然同意和大汉递交盟约,罢兵休战,全军退回漠北,如数释放从大汉边境三郡,掠走的子民,向大汉称臣,年年进贡。
但因其子嗣年幼,不想入长安为质,孤思虑一番后,已然答应,孤已让如侯起草盟约,待选定吉日后,送达匈奴狐鹿姑单于手中,其签订后,双方自可退兵。”
“不可啊!殿下!”
太子刘据话音刚落,卫广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反对。
话一出口,方才察觉到自己失仪的卫广,立马拱手施礼后,方才接言进谏。
“禀殿下,如今我大军屯居范夫人城,进可攻,退可守。
赵破奴父子部,阿古柏部虽然和匈奴人暂时陷入僵持,但我军粮草,得沃野城供应,最大的危机时期已然度过,从长安出发的第二批粮草补给,已经在路上了。
眼下春季已然要过去一半了,即便咱们不打,只是一直守在范夫人城牵制匈奴人主力,等到春季一过,匈奴人的牲畜必然今年就没办法下崽,更没时间播种庄稼,今春过后,必然实力大减,数年难以犯边。
再者若太子殿下,恐他们情急之下,会猛攻我军,那卫广敢向殿下以人头作保,我军依托范夫人城和在外赵破奴部,阿古柏部的骑兵,内应外合,必能大胜!
殿下!匈奴人宛如野狼,毫无信义可言,其前任且鞮侯单于,初登单于之位时,也曾直言,大汉是他们匈奴的长辈,对陛下以叔父待之,但之后如何?
陛下派遣使者,赐下金银,却见匈奴人愈发狂傲。
殿下,匈奴人只认咱们手中的刀剑,不识殿下您的仁心……”
卫广还欲再言,太子刘据却是拍案而起,做勃然大怒状。
“孤意已绝,诸将莫要多言,再有妄议者,立斩不赦!”
“殿下!殿下……”
卫广见此,依旧固执己见,但他话才出口两声,便被任平招呼着一旁的赵充国,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臂膀,给其强行拖拽出了议事大厅,任平边拖还一边为卫广打掩护。
“卫老将军不胜酒力,今早多喝了几杯,这是发酒疯了。我等先扶老将军赶紧回去歇息!”
任平和赵充国,一直把卫广拖到一个偏房方才作罢。
说实话这老头力气大的很,仅凭任平自己,控制他一个胳膊都难,多亏有赵充国协助。
“尔等莫要阻拦,我要去见殿下,此时万万不可议和!”
卫广到了偏房还不老实,任平和赵充国刚放手,这老家伙便不顾一切的往外冲,速度之快,任平根本没反应过来,好在有赵充国出手,一把将其衣襟拽住,给他拉回了座椅上,立于其背后死死摁住他双肩,卫广行动上方才不得不老实。
“任平!赵充国!尔等今朝阻拦于吾,实乃小人行径,尔等大汉奸佞!”
卫广行动上老实了,嘴上却不老实。
听到他之所言,给赵充国气得手臂都发抖。
任平见此,亦收起了笑脸,对着卫广冷声言道。
“卫老将军,汝莫忘了卫伉因何而死,我等敬重大将军,不想尔等卫家人步卫伉的后尘,若汝执意,我等也不阻拦!
赵老将军,放开他,让卫帅自定去留!”
任平说罢,也不理会卫广是何反应,自顾自的出了房门。
在他走后不久,赵充国也跟着出来了。
任平见此,听房中没了动静,方才小声询问赵充国。
“不闹了?”
赵充国闻言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任平得到确定答案方才放下心来,这卫家人也不知道是怎地了。从老到小,就没一个省心的。
卫青低调做人了一辈子,他的兄弟,子嗣倒是一个比一个狂,就没有一个像他的。
当初卫伉身为卫家长子,胆子大到十几岁就敢弄出矫诏来。
好在当初汉武帝还是念旧情的,只是剥夺了他的宜春侯,没再继续追究,并且没多久还让他继承了卫青的长平侯,算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要说这是卫伉年少不知事,也就罢了,长大了的卫伉,非但不吸取教训,反而越玩越大。
没有符籍就敢夜入皇宫,真当汉武帝的家是他自家后花园了,想咋滴就咋滴。
即便如此,汉武帝还是没杀他,只是剥夺了他的长平侯,罚他充做军士。
要不是后来巫蛊之祸,这家伙和公孙敬声私通两位公主一事有牵连,倒也不至于被杀。
现在私通公主一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卫伉是绝对死得不冤。
就冲今天卫广当众和太子殿下顶着干的劲头,任平觉得,就算卫伉没受到巫蛊之祸的牵连,也未必能活到今天。
“任将军,您在这呢!可是让咱好找,太子殿下传您觐见,你快跟咱走吧!”
任平还想和赵充国聊几句,却是看见不远处,太子殿下的贴身黄门急匆匆跑了过来。
任平闻言后,自是不敢怠慢,连忙对着眼前黄门施礼回道。
“有劳黄门了,还请黄门带路。”
黄门见此,受宠若惊,连忙说道。
“任将军不必多礼,咱家姓柳,单名一个签字,任将军若不弃,直呼咱姓名即可。”
“有劳柳黄门!”
二人在相互客气中,快步赶到了太子殿下在范夫人城的书房。
“殿下,任将军到了!”
任平在门外听宣,不曾想柳黄门的话音刚落,房门便打开了,还是由太子刘据亲手打开的。
“臣任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圣安?”
“孤安!任卿且随孤来!”
“诺!”
任平闻言,哪里敢怠慢,跟着太子殿下便进了书房。
柳黄门亦是个懂事的人,太子和任平前脚进入房门,后脚他便将房门给带上了。
二人进入房间后,太子刘据没有入座,任平更没法坐。
“任卿亦觉得卫老将军今日之言有理?”
“殿下高瞻远瞩,非臣所能及。”
任平心说:你都说不打了,莪还能说啥?自己赶过来,就和他禀告了一声赵国废太子刘丹意图谋反的事,谁曾想会影响这么大,直接让刘据放弃同匈奴继续作战了。
“呵呵!任卿何时也学会同孤说这些奉承话儿了?”
“呃……”
刘据所言,真要任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任卿,汝觉得大汉子民,如今生计如何?”
“呃……臣不敢妄言。”
刘据听到此处,盯着任平看了好半天,方才悠悠的叹息道。
“天下疲弊,大汉打不动了,匈奴亦打不动了!”
任平闻言,虽然脑子告诉自己要理智,但心中的一腔热血,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若殿下信微臣,有微臣坐镇朔方,无需朝廷多余支出,五年内必让匈奴对我大汉俯首贴耳,数十载不敢妄动刀兵。”
太子刘据听到这番言论,不由得神色一怔,片刻之后,其方才笑道。
“任卿还是孤当日所识得的任卿!”